《凤凰求》踏杳杳

21、第二十一章 无愧

　　林鹤闲讲完这个故事，他在苏步青毫无防备时往前将人扣在自己怀里，又转身把人抵在那棵树上。
　　苏步青一时愣怔，还未开口，林鹤闲已经靠近，唇上印上了一个同样柔软的东西。
　　那一瞬间，苏步青只觉得心中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逐渐明了，逐渐清晰。无数回忆纷至沓来，最后定格的，还是林鹤闲此刻睁开的双眸。
　　他们之间的那层薄纱，被林鹤闲毫无征兆的撞破，消散。
　　林鹤闲没有更进一步，而是微微退开，但他还是离得很近，只要一开口，气息交融，暧昧无尽。
　　“苏步青，我认出你了。”在很早之前。

　　苏步青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没有在此刻推开他。
　　林鹤闲抬手在他脸上摩挲着，像是在拂着什么珍宝，他欲言又止，再次将唇贴了上去。
　　苏步青无法止住颤抖的眼睫，像是有过挣扎，他抬起的手慢慢放下，另一只手被林鹤闲抓在手中，一点一点揉着他的手心。
　　他心跳缓慢，听到对方说，“当年你问我为何入魔。”
　　“苏步青，我现在告诉你，我为何入魔。”
　　林鹤闲抬起手，那只手不知从何时血流不止，殷红的血落在地上，落在树根处。苏步青在白光炸起的时候想起，当年他交给那对夫妻的种子，是笼心树的种子。
　　笼心树，可聚拢灵力，也最善幻境，和追溯曾经。

　　——

　　“少爷，该起了。”
　　苏步青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是床边的丫鬟。他起了身，想低头看，但身体却十分熟练的下了床，让丫鬟伺候着穿了衣服。
　　他立马明白过来，这具身体是岁重的，而这里，是笼心树聚起的幻境。他附在这具身体上，跟着他一起去给母亲和父亲问安，只是他还没进屋，就听屋里欢声笑语，有人已先一步来了这里。
　　他推开屋门，那笑声戛然而止，父亲和母亲身边紧挨着的，是小他六岁的弟弟岁宁，如今正好六岁，与他当年来到岁府的年纪差不多，但比他要矮上一些。
　　当年岁老爷和岁夫人因为迟迟不得子而收养了他，可曾想不到半年，岁夫人就怀上了。夫妻两人爱这收来的义子，但自然更偏爱十月怀胎来的小子。
　　苏重起先会因为这份偏爱失落，后来他偶然得知女子十月怀胎辛苦不易，生产之时更是痛苦连连。那时岁重还只有十岁，他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听得很认真，又想起母亲生产之时从屋里升起的痛喊，点点头，以表认同。
　　这样辛苦得来的孩子，母亲更偏爱弟弟也是应该的，他也应该让着和偏爱弟弟。
　　岁重扬起笑，进屋向岁老爷和岁夫人问了安，摸了一把岁宁的脑袋，“小宁在吃什么，也不和哥哥问安。”
　　岁宁乐呵呵往嘴里塞着糕点，用那模模糊糊的声音跟他问安。岁重被他这贪吃的模样逗乐，尝了口那粉白的糕点，只觉得腻，孩子才爱吃这东西。
　　但他自己的模样也还是稚气未退。
　　岁重每日早晨和父亲和母亲问了安，就该去学堂。他学业不错，人生的好看，古灵精怪的鬼点子多，在学堂有许多玩伴。苏步青附在他身体里，就看着这人不是和人一同掏鸟窝，就是蹲在地上玩蚂蚁。
　　一日过去，他玩的十分忙碌，一到夜里，他就挑灯夜读，困了就学古人扎针。
　　他这日子实在是充实，苏步青借着他的眼睛体验着人间孩童的日子。刚开始，苏步青还在疑惑这些东西为何会纳入幻境，直到那一日很平静的到来。
　　岁老爷的生意出了问题，家里那些稍微贵重些的物件都被抵押，这才填上了这个窟窿。岁重被迫不能再去学堂，岁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岁老爷也是唉声连连，只有岁宁整日吵着要吃桂花糕，吵着要去学堂，吵着要听故事。
　　岁重用自己存来的钱给他买来桂花糕，带着他偷偷去学堂外听那些夫子整日念叨的君子之道。
　　岁宁也学的绘声绘色，朝他念着那些生涩难懂的词句。
　　明明他才六岁，那些东西他也才听了一遍，就说的有模有样。岁重十分惊喜，“小宁，你以后一定是个天才啊！”
　　他抱起弟弟，直奔家中，想将小宁是个天才的事情告知父亲和母亲，结果还未进屋，他就听里头传来一句，“老爷，如今家里实在是在养不起第二个孩子了，小宁还未上过学堂，他还这么小，那样懂事，你真能忍心？”
　　“可岁重是那个仙人带来的孩子，若是让他知道我们将孩子弃之不顾，这……”
　　“如今之况，只有去怀州投靠我表兄，到时候我们都离开了，那仙人又能如何，他曾经离开之时，也从未说过要将他带走。”
　　岁老爷似是在犹豫，最后只能道：“行，那就依你吧，我们离开那日，就不要带上他了。”
　　岁重牵着弟弟离开，从街头逛到街尾，岁宁扯了扯他的袖子，抬头看他，“哥哥，要是那天母亲真的没有带你走，你一定要记得跟上来，小宁最喜欢哥哥了。”
　　岁重摸了一把他的头，跟他拉钩，跟他约定好一定不会抛下小宁。
　　那天夜里，岁重离开了。他分文未带，唯一拿上的是一把剑。此剑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跟着他，父亲说，是那仙人离开前留下的。
　　他把曾经积攒下来的压岁和平日帮人做事得来的报酬一并装进锦囊里，塞进了父亲和母亲屋中。他在离开前，最后去看了一次岁宁。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这般聪明，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

　　离开了岁府，岁重身上也没有钱，只能一路帮别人跑跑腿得来些吃的，入夜后就住在偶然发现的破庙里，冷了就将那些破布拍干净灰，夜里当被盖着。
　　他从离开岁府后就不怎么说话，整日沉默干活，有时候实在饿的受不住，就去偷别人后厨里那些剩菜来吃，可惜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眼神和手脚都不够利落，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他被一路打出后厨，落得一身伤。
　　手脚被那扁担抽了好几下，他疼的难受，只能回了破庙。
　　那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尊石佛。他总是听人说人间神明凤凰，听说关于他的庙都建造的富丽堂皇，那神像都会用白玉来雕刻。
　　他想象着一整座白玉用来雕刻神像，只是睁开眼，看到的只是眼前破旧的石佛。
　　伤口还在抽痛，岁重十分缓慢的坐到地上。
　　寂静又污秽的庙中，只传来轻细的抽泣声。他捂着伤，空不出手来擦泪，那泪滚到地上，沾起尘土。
　　苏步青听着他哭泣不止的声音，在这庙里回荡，这哭声曾经无人知晓，如今被他听到。

　　哭声渐渐远去，苏步青看见那白光有一次浮现，幻境发生变化，破庙和石佛不在。
　　高峰山风四起，草木漂浮不断，他看到眼前一片天地广阔之景。石阶很远，伸入云端之中，他此刻正走在这石阶上，并且不止他一人。
　　数十个少年满身都是被山风吹来的沙土，那是在山脚沾上的，如今到了山腰，风是清明的，只裹着刺骨的寒意，倒是将他们身上那些沙土吹了个干净，也吹了个遍体生寒。
　　他们哆哆嗦嗦，非常缓慢的向上爬。有人因为长久未食，又有山风作乱，歪歪一斜，就要跌下山腰。
　　从这里向下望，根本望不到底，若是摔下去，绝不可能生还。
　　那人吓得慌神，脸色惨白，千钧之际，岁重将他一把拉了回来，“当心点。”
　　那少年忍不住哭起来，噘着嘴抱住他，将眼泪擦在他身上，苏步青适当的闭眼，藏住了他心底轻微的嫌弃。
　　岁重没有苏步青那样在一尘不染的琉璃殿中养出来的洁癖，他爽朗一笑，拍着对方的肩，“行了，再耽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去。”
　　少年终于止住眼泪，“我叫宋圆，你叫什么？”
　　岁重笑道：“我叫岁重，重生的重。”
　　几人继续向上，日月轮番交替，这些少年也陆陆续续的放弃。这山峰远看时只需抬头就能看到峰顶，爬起来却是如何费尽力气，也望不到终点。
　　过了七日，饥寒交迫，那些少年只剩下三个人。
　　岁重，宋圆，还有个年纪比他们要大上一些，从山底到现在，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宋圆企图和他交流过几次，但都被对方的沉默敷衍。
　　他们饥寒交加，好在天没有下雨，若是来一场雨，他们定要死在这山道上。只是后来他们又渴求能够来一场雨，几天米水未进，他们现在都饥渴难耐。
　　又是一轮日月交替，三人走到了顶峰。
　　岁重首先看到的，是不远处的一座山崖，崖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碑文。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宋圆终于露出惊喜的笑容，“这是无愧门祖训，看到这碑，就是我们到了！”
　　岁重长舒一口气，几人累到在地，根本无心观看眼前这波澜壮阔之景。
　　第一仙门，自然是群英荟萃。
　　他们积攒了力气正要再往前，被人给拦下来了。
　　“几位上无愧峰做什么？”
　　宋圆看他穿着不凡，发冠高束，立即恭敬道：“这位仙尊，我们是想来拜师的。”
　　那人将狼狈的三人打量一番，这才笑道：“你们来的晚了，无愧门已经不收弟子了，我送你们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