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求》踏杳杳

20、第二十章 撒娇

　　“小童子？除了这些，没别的了？”
　　“没有了。”
　　林鹤闲见他面色恢复了些红润，若有所思，又问，“后来那个童子呢？”他去过那么多次浮玉山，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小童子，倒是凤凰常居的屋里有些孩子爱玩的玩意。
　　“许是后来长大了，就离开了吧。”
　　“若是你将来再见到他，还能认出他吗？”
　　凉介的目光放到他身上，那笑容恍若带着雾一样，朦胧柔和，平静而又意味深长，“自然是能。”
　　“若是你见到他，你会与他说什么？”
　　凉介没有再答。

　　林鹤闲回了苏步青的住处，发现虞在水已经睡下了，此刻正伏案而眠。苏步青就坐在对面，那只本来撑着额头的手在他进屋时放了下来。
　　大概是不想将人吵醒，苏步青起了身，到了窗边。林鹤闲放轻脚步，“他没什么大碍。”
　　“你今日，为何会知道我在那里？”其实苏步青最想问的是他在那府邸之外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这世上的事，还有什么是凤凰神不知道的。”
　　“我不仅有不知道的事，还有无法控制之事。”
　　“愿闻其详。”
　　苏步青默了默，又道：“你为何不愿回答我的问题？”
　　林鹤闲抬眼，目光里是探究，“你又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百年前，就如同蒙上了纱，隐隐约约，谁也不愿冒险去撞破这层纱，一旦触及到了纱外那道视线，就要立即移开目光，似乎只要多瞧上几眼，就会被那视线灼伤。
　　曾经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林鹤闲烦躁的闭了闭眼，一看虞在水那副安睡的模样，立即想将人推醒，他的手还没有触碰到虞在水的肩背，就被一只手按在原处。
　　他抬眼一看，就见苏步青默默看他，朝着他微微摇头。林鹤闲又去看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往回握住，用了点力，苏步青被他这力道弄得不稳，往他这边倒过来。
　　林鹤闲本就是存了这心思，拉着苏步青的手往自己这边用力，就在对方快要落到自己怀里时，一道灵力向他袭来。
　　为了躲那能瞬间削开皮肉的灵力，林鹤闲只能不情愿的松开了苏步青的手。
　　那泛着青的灵光如弯刀划过，朝着正在安睡的虞在水而去。虞在水一个修仙之人，这种警惕性还是有的，只是他刚从梦里醒来，又加之他师兄和苏前辈在，所以没怎么设防。
　　眼看着那灵光就要将虞在水削下一层皮肉来，苏步青从林鹤闲腰间一抓，抓了个温润的硬物往那灵光处抛去，抵消了最重的一击，分散的灵光微微四散，如烟火转瞬即逝。
　　虞在水目睹了这一切，简直不可置信，朝着他师兄哭道：“师兄，我做什么了？”
　　林鹤闲转身就走。
　　走时顺手将还沉浸在我师兄要暗杀我而悲痛中的虞在水一同拖走了。
　　屋门被关上，苏步青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他面色带着隐约的痛苦，抬起手，那只手腕处黑雾萦绕，无法散去。
　　这只手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藏在袖中，只要被林鹤闲所见，他们之间的那层纱就会彻底撕破。
　　他收回了四分之一的神力，靠着神魄，他暂时还能压制住。
　　将手重新收回袖中，苏步青靠着窗起了身，就见支开的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雨已经彻底停了，只是打湿的花依旧落在了泥土里。
　　他远远看去，本来泛着痛苦的面色很快变得面无表情。

　　——

　　找到了要找的人，拿到了要拿的东西，几人天一明，就可以离开慈溪。
　　唯独虞在水一脸不解，“苏前辈，不是来寻东西的吗，这怎么刚来了就要走？”
　　苏步青只能告诉他东西已经拿到了，他看了一圈，又问，“你师兄呢？”
　　“哦，师兄一早就说有要事要办，让我们先离开。”
　　苏步青看了眼凉介，那人朝他淡笑。他道：“慈溪美景名胜之地很多，我们再多留几人也无妨。”
　　“啊，又不走了？”虞在水一头雾水。
　　唯独凉介像是猜出了些什么，他应了一声，转身又回到窗口遥望。

　　接下来的几日，都不见林鹤闲的踪迹。苏步青在客栈里住了七日，林鹤闲就消失了七日。
　　虞在水见不到他师兄，又看苏步青总是一副深思的模样不好打扰，他无聊的紧，只能日日找凉介下棋。
　　虞在水小心翼翼的观看棋局，谨慎的落下一子。凉介的不论是输是赢都只是付之一笑，温润的指尖夹着圆润的一颗白棋，置于横竖线交接处。
　　“凉介上仙。”虞在水很少下棋，心中又有心事，这会举棋不定，“你说我师兄到底去了哪里？”
　　“不知。”凉介任由他犹豫迟疑，“许是闹脾气了。”
　　“啊？”虞在水惊讶道，“我师兄脾气很好的，他平日里虽然不怎么着调，但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很好，我一直都是把他当成我的模范来的。”
　　“你与他是如何相识的？”
　　“我百年前还只是一个小修，后来凤凰神陨，仙门百家增收了收弟子的名额，我本来年纪已经大了，后来居然进了无愧门，我就在那时见到的师兄。”
　　无愧门作为仙门第一，处处都是气派。
　　无愧山峰高耸入云，气势磅礴，陡峭的崖上竖着一块石碑，石碑之上的字刻画的苍劲有力，他缓缓念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这是无愧门历来的祖训，意味着不论是成人成仙，都该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他早年在外修仙，见过许多人，但极少有人能担当的起无愧二字。他琢磨着如何以无愧二字做人，微微抬头，就见林鹤闲踩着清风，满身朝气，让他莫名移不开眼。

　　“那时师兄因为顽皮而被师祖罚到入门弟子里来修身养性，让他不要每日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虞在水乐得一笑，“结果他带着整个入门的弟子天天胡来捣乱，入门弟子所居的山峰常常被灵力炸的碎石乱飞，连师父也对他无可奈何。”
　　但那样一个人，偏偏就是有那样的能力，让人又恨又爱。
　　“不过。”虞在水笑容渐渐淡了，“我总觉得，师兄这次与我下山之后，好像就不怎么开心了。”
　　凉介作为一个倾听者是十分合格的，他适当的出声，“为何？”
　　“他定是有了什么心事。”虞在水肯定道，“其实，师兄似乎是在见到苏前辈后才这样的，凉介上仙，你说我师兄和苏前辈到底是什么关系？”
　　“师兄一开始跟我说，苏前辈是他的死对头，但我看着实在不像。”虞在水强烈的求知欲望在此刻占了上风，“他们之间，倒像是……”
　　“像是什么？”
　　虞在水顺口一答：“像是什么亲密而不用言说的关系。”
　　他话说完才发觉不对，刚刚那声音，显然不是来自柔柔和和的凉介。他回头一看，苏步青就站在那门口，似乎并不打算进来。
　　“苏苏苏前辈，你怎么……”
　　苏步青十分大度，没有再提起刚刚的事，他看了看两人之间的棋局，“我去找你师兄。”
　　“另外，下棋，就该专注对弈。”
　　虞在水哭丧着脸看着苏步青离开，心中默默祈祷。
　　凉介收回落子的手，对他温温一笑。

　　苏步青又到了那处废弃的府邸前。
　　天色尚且明亮，破旧的宅府一览无余，牌匾破旧，门墙腐烂。他进了府中，媛女已经离开，他见到了几日不见的林鹤闲。
　　林鹤闲就站在那棵树下，见他来，才转身。
　　这场面十分熟悉，就像很久以前，扶桑树下，岁重回了头，看到的是满身清明的凤凰，林鹤闲回头，看到的是面无神色的苏步青。
　　凤凰明黄的身影似乎和此刻这道深绿的身影重合，像是从未变过。苏步青发丝被风吹得微微凌乱，他的眼习惯性的低垂，眼睫藏住了那抹暗色之下的怜悯和漠然，墨绿的衣袍将他衬得清瘦，手和脖颈露在外面，白的人移不开视线。
　　林鹤闲在此时明白为何凉介能将他认出来。不仅仅因为这个躯壳由他所造，带着他曾经眼里凤凰的影子，还因为这世上或许无人，故事还未听，他已经先一步露出悲悯和倾听的姿态。
　　因此神的存在，是为了倾听任何愿望。凤凰为此而生，为此而活。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来。”林鹤闲很少有这样安静又正经的模样，“那时候我站在这棵树下，想着若是你不来，我就再追回去算了，反正在你面前丢脸的时候多了去了。”
　　苏步青靠近他，“你跑到这里来，现在又告诉我原因，是在和我撒娇吗？”
　　林鹤闲算是认同的一笑，“知道我为何来这吗，这里曾经住过一户人家，一开始，只是一对夫妻，但是妻子总是怀不上孩子，他们日日去寺庙祈福，有一天，一个白衣仙人敲开了府邸的门，将手里的孩子托付给了夫妻，还送给他们一颗种子。”
　　“夫妻将种子种在院中，那棵树长大，那个孩子也跟着长大。只是孩子总是会想起曾经那个牵着他的仙人，想过很多次，终于想起来仙人的眼睛，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就如同我眼前的这双眼睛。”
　　这双藏着悲悯神韵的眼睛。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