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求》踏杳杳

13、第十三章 慈溪

　　那是沈经纶无法忘却的一日，如今数十年后再谈起，他的语气那般平淡自如，像是在叙述着他人的故事。
　　这会是沈经纶最后一次谈起此事，“那日我心神不定，对一些太过细节的事也记不大清了，但那些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激起你心底的恶，控制你的心绪，让你陷在仇恨之中。”
　　“一旦被它附身，凡是人的执念与爱恨，都逃不过它的眼睛。”沈经纶面对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岁重，你若是真的想知道，就去问你的心上人吧。”

　　那日过后，岁重没有再见到沈经纶。
　　府邸被重修，那副凤凰的画像被重新挂在原处。修好屋子，岁重去了一趟浮玉山。
　　从琉璃殿到扶桑树前，岁重没有见到凤凰。整个山顶只有风声寂静，和眼前的这棵树。每次来浮玉山，他似乎都忍不住站到树前。
　　他在树前站了许久，最后双手合十许下愿望。他心底的最后一个字落下，那棵嫩绿的枝丫缓缓长出，随后渐渐生出几片椭圆的叶子来。
　　岁重借着琉璃殿飞上扶桑树，在那长出的枝丫上系上一串红玉铃铛。
　　此后数十年，风过时，浮玉山除去扶桑的风声，还有铃铛声细碎清澈。

　　他第一次见凤凰，是浮玉山，他最后一次见凤凰，也是浮玉山。
　　红玉铃铛依旧悬在树枝上，凤凰台上那道明黄的身影挺立在中央，弑神阵法很快就要完成，他只来得及提剑而上。
　　焚音穿透凤凰的天灵盖，生劈神灵，直取神魂。
　　他在一片寂静中，见到凤凰第一次皱了眉头。在那时，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神也会疼。

　　——

　　记忆中岁重的模样渐渐变化，林鹤闲朝他走近，“在这里做什么？”
　　苏步青回神，走出废弃的宅院，“没什么，走吧。”
　　林鹤闲跟着他离开，走时最后看了一眼那处破旧的宅子。破损的木柱后，露出一截深蓝的袖子。
　　青石镇槐花巷子深处，那座宅院前，虞在水在那大门前来回踱步，直到见到师兄和苏前辈，他喜出望外，赶紧迎上去，“师兄，我还以为你把我抛下了。”
　　林鹤闲看他这没出息的模样，点了下他的额头，“凉介呢？”
　　“在屋里呢，我刚刚看过他，情况好像不太好。”
　　苏步青与岁重对视一眼，立即进了宅府。
　　凉介的情况确实不太好，苏步青探了他的灵识，裂纹遍布，再继续下去，灵识碎裂，他这仙躯就会如同腐烂了根的树，失去生机而枯萎。
　　苏步青收回手，“青石镇接近仙都，灵气还算旺盛，先让他在这修养吧。”
　　林鹤闲抱臂站在一旁，“行。阿水，你去传信，告诉温久人救出来了。”
　　“哦哦好。”虞在水传了信，好奇道，“苏前辈，这位如果是需要在灵气旺盛的地方修养，为何不带人去仙人谷？”
　　“他的情况不适合。”
　　“但仙人谷有温久，他不是神医吗？”
　　“温久救不了他。”
　　不仅温久救不了他，整个凡间和仙都，都救不了他。修仙者灵识破碎只是转成凡人，可凉介是上重天的仙。在他得道成仙上到无尘仙界时，他就已经摈弃凡人之躯。
　　那运转的灵识如若破碎，仙躯也将一同不复存在。
　　所以上重天的仙，除去下凡间历劫，决不能私自下界，这是上天阶时，每一个仙都知晓的规矩。

　　“又要去哪？”林鹤闲依着墙，手里摆弄着一截梨花枝叶。他早就料到苏步青要悄无声息的走，这位曾经的凤凰神做任何事都喜欢独来独往。
　　“人间。”苏步青停了下来。
　　林鹤闲走到他身边来，“这就是人间。”
　　“我要去找一个人。”
　　“我与你一起。”
　　几刻钟后，马车之上，林鹤闲与苏步青对坐，马车里头还坐着凉介和虞在水。
　　几刻钟前，虞在水一听他师兄要走，当即一副被抛弃的模样，控诉他师兄是不是要丢下自己，林鹤闲无法，只能将他带上了。
　　凉介刚刚转醒，闻言后朝着苏步青道：“我能去吗？”
　　就这样，几人一同上了马车。

　　“苏前辈，咱们这是要去哪里？”虞在水那溜圆的眼睛看了看一旁的苏前辈和师兄。
　　苏步青伸出手背掀开车帘，闻言看了虞在水一眼，“你对玄微谷熟悉吗？”
　　“玄微谷？”虞在水摸着下巴，“虽没去过，但玄微谷是仙都最灵山秀水之地，那有条天渡河，从灵山悬河直下，一直流到人间慈溪城。”
　　几百年前，慈溪还是一国之都，后来被楚国攻灭，名未改，此后都叫慈溪城，成了楚国最南境的都城。
　　“慈溪。”苏步青将这两个字叫了一遍，轻轻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便去这里看看吧。”

　　慈溪与百年前来比，变化不大，曾经留在这里的伤痕都在时间里渐渐愈合。
　　被血染红的城不复存在，如今此地阁楼繁华，雾台听雨，红花一谢，湿风弥漫。
　　雨下的突然，虞在水买了几把油纸伞，一一分给了几人。凉介状态不佳，几人寻了处客栈在天黑前住下了。
　　关了支开的窗，林鹤闲回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相遇的时候吗？”
　　苏步青端坐在桌案前，与他对上视线，“记得。”
　　林鹤闲来了兴趣，立马坐到他对面来，“你那时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
　　“看看。”
　　“看这慈溪美景，还是——”林鹤闲顿了顿，“看什么人。”
　　苏步青垂了眸，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没怎么犹豫，“看景。”
　　“岁重。”苏步青叫了他曾经的名字，“你喜欢人间吗？”
　　“喜欢啊。”林鹤闲又开始坐得东倒西歪，他抿了下唇，“说起来，我曾经在人间待了数年，处处都能听到你，那些凡人雕刻的神仙很漂亮，画像也很精致，连那衣服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所以，人间确实不错。”林鹤闲摊了摊手，“酒不错，花不错，人也不错。”
　　“那你为何入魔？”
　　林鹤闲的笑意渐渐淡了。他低了头，“这是想把当年的问题再问一遍？”
　　苏步青点头，“当年没有答案，如今会有吗？”
　　“但这样有点不太公平，这样吧，我回答你的问题，你也回答几个我的问题。”
　　“那就答吧。”
　　林鹤闲盯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还有那颗缀在眼角的红痣，“行，我入魔，是因为仙都不合我意。”
　　“有何不如意？”
　　“我曾经总是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衣仙人，他牵着我走过一条桃花道。”梦里的人比他高，牵着的手似乎很冰凉，那时桃花一谢，有一瓣花瓣落在了那人肩上，他笑着指着那花瓣，朝着那个白衣仙人说话。
　　白衣仙人没有将那花瓣拂去，而是低头看他，面容那般模糊，他怎么也看不清，怎么也记不起，最后的记忆，是那冰凉的手松开了他，随后没有任何言语的离开。
　　他在入魔前，是住在人间的。他住在岁府，是岁家大少爷，很小便声名远扬，方圆百里都知道岁家的大少爷冰雪聪明，有一副好根骨，日后定是修仙奇才。
　　后来入魔时人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唯独那个白衣身影，他记到如今。
　　“这与你入魔有何关系？”
　　“因为当时有种预感，若是我入魔，或许还会再见到那个白衣仙人。”林鹤闲点到即止，“好了，该我问你了……”
　　苏步青站起身，“凉介伤不知如何了，我去看看他。”
　　林鹤闲：“……”

　　只是苏步青还没来得及逃，门已经先一步被敲响了。
　　开了门，外头站着客栈小二，“客人，您要的茶到了。”
　　苏步青接了茶，那小二依旧未走，欲言又止。苏步青注意到那神情，“还有何事？”
　　“就，几位客官近几日住店，入夜便不要再出客栈了。”小二一脸难言。
　　林鹤闲凑过来，笑道：“怎么，你们这还闹鬼。”
　　“倒不是闹鬼，只是近几月不太平。”
　　“怎么不太平了，你与我说说，我们初来乍到，也好有个准备。”看那小二要开口的模样，林鹤闲将人请进屋。
　　小二被请进屋，喝着林鹤闲倒来的茶，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几月前，慈溪城内莫名其妙死了几户人家。最先死的那一户是西边的高家，一夜之间死的悄无声息，第二日被人发现只剩横七竖八的尸体，再是第二户，第三户，一共五户，有商户有农户，死状都一模一样。
　　这事几月之内一连好几起，城中百姓都吓得不敢出门，后来报官，都说这事邪门，那些死掉的人似乎都是被魔气所伤。
　　触及到魔，这事只能由仙门的人来处理，正巧玄微谷内的那条天渡河通过慈溪，这事由玄微谷的人处理是最快也最省时的，偏偏求助了多次，玄微谷的人都没有出面。
　　城中之人害怕，就只能去求助其他仙门百家，可那些求助之人很快就失踪了，这么一来，无人再敢联系仙门的人，好在城中近来几日没再发生这种事，百姓虽害怕，但还是只能提着心吊着胆的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