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Rose》弦月青空

7、兰茨胡特

　　“别担心。这里是私人猎苑，有人巡视，但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米海尔手掌轻抚着不离身的佩剑，“不过，如果你真有什么危险，我会保护你的。”
　　身为男人，从另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当的男人口中听到“我会保护你”这种话，还真是不习惯。想到自己也不擅长舞刀弄剑，星马烈默默点头，又问，“那些刺客，怎么样了？”
　　“都死了。”
　　“噢……”
　　星马烈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和手染鲜血的人并肩而坐，促膝倾谈。不，在他和米海尔初遇的那天，他就应当有这种心理准备的……
　　米海尔转头看他：“吓着你了吗？”
　　“没。”星马烈赶忙摇头，“我……”
　　星马烈忽然心慌了。他应当说什么呢？为米海尔一行人反杀刺客拍手称快吗？毕竟他们收留了他，给他医治脚伤，还教他骑马。
　　不……这和看电影时不自觉地站在正义的主角那一方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不是电影，米海尔就坐在自己身侧。
　　他在米海尔身上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米海尔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死，他有能力如此。
　　这个时代的秩序和他原来的时代完全不同。而他自己却不了解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他感到连自己的命运都难以掌控。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看到埃里希身上的血，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米海尔说，“虽然那个表情一闪而过，我却记忆尤深。”
　　“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星马烈发自内心的这么认为。在米海尔精致的面孔下，拥有一颗比外表看去更为精密聪慧而又善于洞察的心。
　　米海尔说：“我猜你一定从没经历过打打杀杀，阴谋诡计。”
　　星马烈说：“在我的记忆里，的确没有这些事情。”
　　“你真幸运。”米海尔说，“我十六岁起就开始随爷爷上战场，对这些已经习惯了。”
　　说这话的时候，米海尔眼神遥远，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星马烈看到的不是年轻骑士的少年意气，而是一种疲倦感，或者说，是厌倦感。他能想象得到，亲历战争的人，最清楚战争的残酷性。可是，真有违和感呢，米海尔看起来这么年轻，说不定比自己年龄都小……
　　“您厌倦了战争，是吗？”
　　“是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星马烈暗想。“那些刺客没有得逞，也许还会再来的……”
　　“我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米海尔语气平静，星马烈却听得呼吸一滞。他暗暗吐了口气，让自己无意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然后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回应。很难说，他要多久时间才能像米海尔那样，心情平静、毫无波澜地谈论打打杀杀之事。
　　“不要怕我，星马烈。”米海尔看着星马烈的眼睛，眼含笑意，“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你。”
　　“谢谢您。”星马烈心中固然感激，却也有疑惑，“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米海尔就这样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因为……
　　…… ……
　　……
　　“这里真美！”
　　“是啊。不过，你比眼前的风景更美。”
　　……
　　米海尔的那句话闪过脑海。不不不，不要胡思乱想。舒米特说，米海尔爵士是巴伐利亚最优秀的骑士。也许是因为米海尔荣誉心过剩的骑士精神？关于骑士精神，星马烈立刻想到一连串美好的词汇：英勇无畏，忠诚无私，保护弱者，对抗邪恶……
　　唔。前缀词不太礼貌。星马烈慎重的换了一个说法：
　　“……保护弱者的骑士精神？”
　　“哈哈。这个说法真有意思。”米海尔被逗乐了。
　　“……”
　　星马烈从米海尔的笑容里能看出来，他和他身边的人并不常把“骑士精神”这个词挂在嘴边。
　　是了，换做现代，这个对话就相当于——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您高尚的品格？
　　——确实挺冠冕堂皇的。
　　米海尔笑着打破了沉默：“我说过，我喜欢你的画，我很乐意为有天赋的艺术家提供庇护。”
　　星马烈脸红了，为自己的自作多情，也为米海尔的溢美之词。“我不敢称自己为艺术家。但无论如何，谢谢您。”
　　米海尔说：“明天跟我回兰茨胡特堡吧。你可以一边在城堡画苑工作，一边继续学骑马。”
　　星马烈说：“好。”
　　离开狩猎庄园的时候，他们还是坐马车走的。对此，星马烈倒也很有自知之明。在庄园内平坦的草场上骑马，和在野外骑马肯定不能相提并论。只学了一天骑马，又不熟悉路，他可没把握应付树林中横七竖八的枝杈。
　　他们的马车被四匹马拉着，舒米特和埃里希骑马走在最前面，马车后面还跟着二十个骑兵护卫。接近正午的时候，马车队伍穿过密林，来到了兰茨胡特城外。
　　碧草之间，宽阔的河水顺着城墙蜿蜒，一直延伸到远处。河对岸，城墙高耸，城门正上方雕刻着三个头盔图案的城市盾徽。城门之下，两旁立着手持长矛、身着铠甲的守城卫兵。
　　星马烈问：“这是什么河？”
　　米海尔说：“伊萨尔河，顺着河道一直往南走，可以到慕尼黑。”
　　星马烈说：“噢。”
　　马车穿过石桥而后穿城门而过，进入了兰茨胡特城中。脚下的路面是由一块块石砖铺就而成，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哥特式风格建筑，古典气息扑面而来。
　　“甜豌豆哟！甜豌豆哟！便宜卖啦！”
　　“卖马啦！卖马啦！慕尼黑只要一下午就能到！”
　　“鳟鱼！新鲜的鳟鱼！看一看我的鱼吧！”
　　“……”
　　城墙阴影下商贩的吆喝声灌进耳朵，又渐渐远去。一路上，星马烈一直带着好奇心看车窗外的景色。卖马匹的，卖蜜酒的，卖甜豌豆和马铃薯的……各式各样的商贩和临街店铺看得他目不暇接。
　　“好热闹。”星马烈叹道，不满足于就这么走马观花的看，他又转头看米海尔，问，“晚些时候，我可以在这里逛逛吗？”
　　“当然。”米海尔说，“我可以陪你。”
　　“不用。”星马烈下意识地说。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不必劳烦您。”
　　“我很乐意陪你。”米海尔冲星马烈微笑道。
　　“谢谢爵士。”星马烈避开米海尔的视线，又转头望向车窗外。
　　视线往上，一座红顶白墙的城堡坐落在高高的山丘峭壁上，庄严地俯瞰着整座兰茨胡特城。
　　那里，就是巴伐利亚公爵的官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