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胆识 ...
-
魏王府里,魏王坐在书案前,桌上笔墨纸砚,和一封今早送来的信。送信者乃是霍府的管家,还嘱咐务必请王爷亲启。
可惜里面的内容不是魏王想要的,相反还带来一个麻烦。
“王爷,宁王府新娶的孙媳乃是霍某胞妹小舟,小舟自幼顽劣,多有得罪之处,霍某代为万分抱歉。王爷若有需要霍某之处,霍某定会尽力而为,以作赔罪之礼。只是小舟嫁人依旧姓霍,乃是我泠南郡王府的嫡亲小姐。若她有什么意外,泠南绝不罢休!”
魏王单手握拳搁在桌上,反复读着这段话,拳头越捏越紧,手背上青筋都凸出来。霍宴山只说“尽力”而非“鼎力”,显然还对二人合作之事有所顾虑。
而这顾虑的原因恐怕就出自信中那位“宁王府孙媳”身上。而且这最后一句话,明明就是在警告他,不要动霍小舟。
想到这儿,魏王不仅松了口气。幸好今日霍小舟自己跑掉了,若真出现个什么意外,只怕与泠南那边再无可能。
至于现在,他一派若有所思,松开拳头按住书案缓缓起身,必须想个办法,逼霍宴山再近一步......
“王爷!”门外的声音打断魏王的沉思。
他微微皱眉,沉声道:“何时?”
“宁王府的小夫人拜访!”
“什么?”魏王眉头拧得更紧,疑惑自语,“她来干什么?”
不过转瞬,他又恢复平静,目光定在书案间的书信上。沉思片刻后,吩咐:“客人既然来了,就请进门吧。”
霍小舟乃是女子之身,魏王不便单独见客,便叫来几位侧妃相陪。他自认为一个女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看在霍家的份上,还是要哄哄,或是敲打敲打,免得霍小舟跑到霍宴山面前多嘴说些什么不利于魏王府的话。
他是一派好脸色,坐在前堂主位等着。然而来客脸色却不大好,一进门就盯着主人家。魏王面色悠然,右指轻扣方桌,好声道:“小夫人,请坐。”
偌大的前堂里,左右两边椅子都快被魏王那群莺莺燕燕占尽了,就右手边上最下一张椅子还空着,桌上摆着一盏新沏的茶。
不过魏王妃不在,女主人的位子也空着。霍小舟瞧一眼下边的空位,又看看上边笑容和善,又挑衅意味十足的魏王,抬起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那些妃子们都以为她是要抢主位,纷纷蹙眉,掩面和身边人耳语。不用听也知道,都是那些责人没礼数的话。
霍小舟也不在意,停在魏王面前,肃冷的脸色突然裂开,嫣然一笑:“王爷,其实小舟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魏王神色不屑,扬起浓眉冷笑道:“哦?什么事?”
霍小舟又往前进一步,贴到魏王膝边,慢慢俯身。她面上依旧笑着,那般纯良无害,然而手上动作快如闪电,一道寒光窜出袖口,转瞬扎进魏王胸口......
这一刀下去,时间都止住了。那些妃子维持原有的姿势,还没反应过来,魏王瞪大眼睛,满是惊讶。门前灯笼里的烛光明灭,痛意袭来,女子的尖叫声响起。魏王神色骤厉,正要反抗,又听一声厉喝:“不要动!否者我杀了你!”
但魏王是何人,手上不知沾染多少的血,岂会怕一个小小女子。他像是没听到一般,运起一掌,就要拍去。霍小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立刻把刀往肉里送一分。魏王吃痛,只得松手。
霍小舟花容狠厉,继而威胁道:“你再动一分,这刀就要落你心上了!”
外面的侍卫听见妃子们的尖叫声,如潮水般涌进来,把霍小舟与魏王包得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这般插翅也难飞的场景,霍小舟眉宇间却无一丝慌乱。魏王被她压在椅子上,鲜血在胸前刀刃下扩散。她环顾一圈,侍卫里没有熟悉的眼睛。
魏王目光越暗,似有滔天怒火,语气更为平静:“小夫人,你现在松手,本王可既往不咎。”
“呵!”霍小舟一声冷笑,把目光转向他,“你有那个本事吗?”
魏王瞧一眼周围,铁甲生寒,都是他魏王府的手下,不禁得意道:“这里是我魏王府,小夫人,你说我有没有那个本事!”
霍小舟神色一凛,冷冷道:“就算你本事再大,现在你的命也捏在我手中。我要你死,看谁能救得了你!”
接着又喝一声:“把解药交出来!”
魏王不解:“什么解药?”
“少给我装傻!”霍小舟呵斥完,手上小刀又往下按一分,魏王即刻皱起眉头,齿缝间泄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哼声。
她继续说道:“你废话一句,这刀就落下一分。你耽误一刻,这刀就能要你的命!王爷,给你选的时间可不多了!”
听到这话,魏王转眼盯着她,一派沉默。他似乎没料到霍小舟有如此胆色与魄力,居然敢跑来魏王府威胁人。一般女子想不到这一点,就算想得到,也会因为心中惊慌,提前暴露。或者没那个勇气,真得敢杀人。
但现在魏王知道,霍小舟是真能下手,毫不犹豫一刀结束人的性命。这样一来,暗中的刺客也无用了。
他声音一沉:“顾五!”
霍小舟目光微晃,身后立刻响起道声音:“王爷!”
常人此时定会回首,然而霍小舟却是攥紧刀柄,随时准备刺下。她只盯着魏王,再度威胁:“给我解药。”
魏王眼中闪过一丝敬佩,朗声道:“顾五,把解药给她!”
刺客走来,霍小舟神色更为警惕,眼睁睁看着他把药瓶放在桌上退至人后。魏王道:“小夫人,现在可以放开本王了吗?”
却不料霍小舟猛然回首:“我怎么知道你这药是真是假!”
她立刻从另一只袖口里抖出一粒药丸丢进魏王嘴中,逼他咽下,说道:“这毒药乃是我泠南特有之物,名为不见春,吃下药丸者,初时腹痛难忍,终身只能待在苦寒之地,一遇热,便会全身溃烂而亡。”
“你随我走,治好了人,我给你解药!”
魏王一听自己吃的是这种毒物,神色骤变,当即高声怒喝:“竟敢设计本王!赶快交出解药!”
霍小舟冷冷一笑,神色不明,转而拿走桌上药瓶,又突然拔出小刀。这一瞬,明处的侍卫、暗中的刺客一齐向她冲来。然而转瞬,那把刀就架她自己颈子上,压出一条细长血痕,在白瓷似的雪颈间异常明显。
“王爷!”她嘴角微微翘起,自信而得意,“我若死在您府上,你猜我哥哥会想些什么?”
魏王瞳孔微颤,立刻喝道:“住手!”
刚围拢的侍卫们又退回原处,顾五却是不退,露出来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看,似乎是在确认什么。霍小舟直视他的目光,面色决然道:“宁王府上下都知道我今日来了魏王府,从宁王府到魏王府可有些距离,街边百姓都看见我宁王府的马车。若你想杀人灭口,那可有的你杀了!若你认为我不敢下手,尽管上前一步试试!”
重生百次的霍小舟早就看淡死亡了,自刎、砍头、服毒、凌迟......各种各样的死亡她都品尝过。现在就是死了,也不过重新来一次。
只是她这份无畏,在顾五看起来就很棘手了。若眼前人真敢死,那么就是魏王府陷入被动。
显然魏王也知道这一点,反而开始相劝:“小夫人有话直说,何必意气用事!”
霍小舟眼尾一挑:“那好!我就直说了!王爷,你现在立刻随我走。等我救了人,自会给你解药放你自由。但你若说一个不字,我就死在你们面前。看看是陛下能听你解释,还是我哥能不计前嫌给你解药!”
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被一个弱女子逼得走投无路,这说出去都有些丢脸。若是魏王年轻时,年少气盛,定不会答应。而现在,和宫里那位疑心病皇帝斗了几十年的他,深知什么叫做“忍辱负重”。不过一刻,魏王便答应了霍小舟的提议。
魏王府外,巧莺与老车夫立在马车前等着。天已经黑得不见别的颜色,完全一片墨。马儿是不是撂个蹄子,原地走几步,或是打个啼儿,鼻孔里喷出一团雾气。
巧莺跟着叹一声,揪着衣角,百无聊赖道:“小夫人来魏王府干什么?”
话音一落,答案就自己出现了。只见她千等万等的那位小夫人把刀架自己颈子间,与魏王一齐快步走出大门。二人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片的持刀侍卫,个个神情严肃,似乎下一刻就要动刀子。
巧莺和老车夫都被吓到了,目瞪口呆望着二人走进。霍小舟一声厉喝:“还愣着干什么!把马车里的麻绳拿出来给他绑结实了!”
老车夫有些没听明白,愣愣问道:“小夫人,你要绑谁?”
“魏王!”霍小舟神情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然而更惊愕的事还在后面,魏王竟然十分配合地伸出双手,笑道:“请吧!”
此情此景,如此混乱,实在叫二人无法反应。若是只有小夫人把刀架脖子上,他们可以上前劝阻。若是只有小夫人要绑魏王,他们可以劝说几句。若是魏王自己说“请吧!”他们也可打哈哈,笑道:“魏王玩笑了。”
偏偏这几桩惊异的事都撞到一起,最后巧莺也不知怎么反应的。总之等她回神时,已经在马车上了,魏王就坐在她旁边。马车外,骏马飞驰,寒风呼啸,时不时响起挥鞭声,配合着一声“驾!”
她不知道小夫人要去哪儿,更不知道小夫人要做什么,想要问问旁边的王爷,可又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森然气场震慑住,一个字都不敢开口。
最后马车停下来,霍小舟掀开帘子,语气冰冷道:“还请王爷稍等片刻,等我找到人,自会给王爷解药!巧莺,你看着他!”
“啊?”巧莺面露为难,正要开口把这桩事推出去,结果霍小舟已经钻入夜色中了。
外面的天地已经融为一体,四周都是黑魆魆的影子。人眼睛一晃,它们也跟着跑动。人若定睛一看,它们也定在原地,一片静默。凌冽的夜风无声无息,不断夺走人身上的暖意。
然而霍小舟却像不知道害怕和寒冷般,沉着一张脸,净往荒草丛里钻。老车夫抱起双臂,缩紧身子,一边跺脚一边跟在霍小舟身后劝道:“小夫人,这荒郊野岭的,没甚好物,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王爷和娘娘都在等您呢!”
前面的霍小舟没有回答,只是很不耐烦。她忘记带火把了,这么黑的天色,完全是靠感觉探路。这样找下去,要找到什么时候。
想起这点,她越发心急,脚下的步子更快,几乎是在小跑。寒夜茫茫,飞霜如丝,那睡在草丛里的人,如万顷山林里的一叶,怎么找都不见个影子。
老车夫被冻得瑟瑟发抖,眉头上都结一抹白霜,上下牙齿打得咯吱作响,断断续续道:“小夫人,天寒地冻,小心着凉,有甚么重要的,我们明天再来找吧!”
或许是霍小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勉强,终于肯停下步子,只是说出来的话还不愿放弃:“行吧!你去陪巧莺,我自己找!”
说罢,人迅速窜入夜色,不见踪影。老车夫跟丢了人,更不敢回去,四处张望着无边的黑暗,焦急大叫:“小夫人?小夫人!您在哪哟......”
霍小舟听到了他的呼唤,却是没放在心上,因为那里已经被另一件事填满了。她在荒草丛里摸索了许久,娇嫩细腻的花容被冻得僵硬无比,甚至连一个担忧的表情都做不来了。被冻僵的手,哪怕是碰到一片草叶,都像撞在石柱上生疼不已。
可就算是这样,她依旧不愿慢下不妨,在茫茫夜色里寻找着。这一片的草地都被匆忙的脚步踏平,还是不见那人身影。
突然!霍小舟的脚被什么绊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冻僵的身体更能体会到什么是痛。她被震得四肢麻木,再难起身,无望地把脑袋埋在草丛里,忽然哭起来。
她哭得那般伤心,细微呜咽的哭声不断从草丛里那颗脑袋下冒出。又是那么绝望,五指紧紧抓着地皮上的草茎,指骨仿佛要迸裂开来。
寒天夜幕下,响起一声悲呼:“你到底在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