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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出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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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泠南时,每逢上元灯会,霍小舟都会缠着兄长出去玩耍。那时西阁挂月,千灯如昼,闹出一团锦绣花市如九重天阙。如今同样的十五夜,朗月依旧,千灯不再,伴着她的人变成了李愚安。
山河寂静里,霍小舟穿着一身墨绿官服,独自坐在一棵树下。李辰商同意她随军出征,但不是以女子身份,而是一千护驾青羽卫中的一员,巧莺也混在其中。不过今夜霍小舟想一个人,就随便找个理由把巧莺打发走了。
彼时一众青羽卫围坐在篝火旁谈笑风生,只有霍小舟这里又暗又静又冷。她收拢双脚,单手托着一颗小脑袋,眼也不眨地盯着旁边林子兀自出神。
不知过去多久,篝火旁的笑声消歇。万物得了默契,悄悄的,静静的,皆是缄默无言,一点声音都没有。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中,仿佛呼吸声大了点,都是对长夜的不敬。霍小舟不由得放缓呼吸,却还盯着那处,没有丝毫眠意。
一盏八角宫灯赫然映入眼帘,她微微一惊,回首便见李愚安的笑,眼里的温柔被夜色与灯火模糊成一个梦。
“上元节快乐!”他说着,坐在霍小舟身边,将宫灯递到面前。
霍小舟接过宫灯,会心一笑:“你在哪儿找到的?”
李愚安道:“不是哪里找的,而是为夫出门带的。今日是上元节,本想和夫人逛逛灯会。如今灯会是逛不成了,只能委屈夫人看看这盏为夫亲手做的灯笼,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霍小舟提起那灯,眉眼弯弯,看了许久,心里分明是欢喜的不得了,可嘴上还是要说道:“哼!拿一盏灯就想哄我!”
李愚安目光更为温柔:“夫人莫气,等来年上元灯会,为夫定送夫人一座鳌山。”
听了这话,霍小舟脸上喜色更浓。只不过一瞬,即便有宫灯照耀着,那眼里的光还是淡下来。她缓缓靠在李愚安肩上,流露出一丝不舍,不禁念着:“安郎......”
“夫人有何吩咐?”李愚安搂着她的腰,垂眸好声问。
霍小舟却是倏忽一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又推开李愚安重新坐正,像以往那般没客气:“天色不早了,我要睡觉了。”
接着起身提着灯离去,只留下一个看不出悲喜的背影。
......
李辰商早知魏王有反心,岂会什么准备都没有。易阳一反,平叛的大军就从四面八方涌来。李绍英好不容易打出易阳,又和赶来的李辰商碰个正着。
那时李愚安率领着十万大军,戚远峰为副将,在易阳城外的东淮平原上与李绍英交战。圣上御驾于前,英勇无畏,将士们何惧生死,个个气势高涨,威喝震天,一鼓作气,直接把李绍英打回易阳城里缩着。
首战告捷,军心越盛。万军高呼着“圣上万岁!大随万岁!”
然而这般欢庆热闹的场面,霍小舟却是生不如死。战场上的血腥味飘入后方军营,她抱着一杆插入地下的军旗不住的干呕,连肚里的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
巧莺端着一盏热茶过来,关切道:“小夫人,喝茶漱漱口,能好受些!”
霍小舟趁着喘息的机会,颤巍巍接过茶水猛灌一口。清香甘甜驱散嘴里的恶心,她这才缓过神来,靠着旗杆有气无力地感叹:“巧莺,多亏你这杯茶,否则我今儿非得吐死在这儿不可!”
巧莺将茶盘放在一边干净的地上,走来轻抚着她的背,好声宽慰道:“小夫人言重了,自古女子怀孕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像是我娘怀我小弟时,就闻不得酸味儿。我家后院那坛子酸菜硬生生腌了一年,等我娘生了才敢开坛。”
此时此刻,霍小舟巴不得自己是闻不得酸味儿。毕竟战场上哪里没有血腥,要是一直这样,还怎么实行自己的计划。
她满腹的烦闷在看见李愚安的那一刻终于找到个宣泄口,立即吼道:“你别过来!”
李愚安闻言停步,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莞尔轻笑:“小舟,你放心,我身上没沾血。”
“那也不行!”她越发生气,煞白的脸儿上升起红晕,恨恨道,“要不是你,我哪里会遭这种罪!当初我真是脑子被驴踢了,居然放你进屋!”
“噗嗤!”巧莺忍不住笑出来。霍小舟那因生气而红的脸儿立马染上娇羞,眼神也软下来,回头瞪着巧莺色厉内荏道:“有什么好笑的!”
巧莺只是停了笑声,依旧一片悦然之色,好声道:“小夫人,巧莺是在笑世孙来错了时辰。若挑个花前月下之时,不消说什么,只往那儿一站,就能讨人欢心了。”
霍小舟一听,娇羞之色更甚,一掌拍在巧莺肩上,骂道:“就你会贫嘴!”
巧莺顺势往边上退几步,一边笑着一边讨饶:“好,好,小夫人,巧莺知错了!”
她这一退,地方就空了,李愚安得以走到霍小舟面前,和颜悦色道:“若受几句骂能换夫人好受点,倒是为夫捡便宜了。”
霍小舟懒得搭理他的花言巧语,却是没说不准他靠近的话,只问:“你怎么会在军营?”
李愚安又走近一步,搀扶着人,缓声解释:“领军打仗,不是为夫擅长之事。阵前已有陛下和戚大将军,再多一人指挥,只会扰乱我军攻势。倒不如坐镇后方,以备来敌。”
接着又是一笑:“况且留在军营中,夫人就不必忧心为夫了。”
霍小舟眼神一怔,像是被人戳中心事般,恼羞成怒道:“谁会关心你了!”
不过她也没想到李愚安真会和她解释这些,心底不禁涌出点暖意。只是想到将来,那点暖意又变成了愧怍。
就在这时,胜利的号角吹响,大军凯旋。同时也吹来阵阵血腥味儿。
众人都在跪拜恭迎圣驾,只有霍小舟不和时宜地背过身去吐起来。
李辰商刚从战场上下来,铁甲上还浇着血,瞧见她这副态度,倒是没龙颜大怒,只甩过去一记冷眼。叫起跪在地上的李愚安,一同前去商议军事。
李愚安回望一瞬,立刻追随李辰商而去,小声说道:“陛下,小舟......”
“放心!朕不会与她计较!”李辰商凝神盯着前方,大步生风,“当日赌约是你赢了,君无戏言。”
霍小舟留在后面,一手按着胸口,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静,终是忍住了那股恶心。巧莺在旁边搀扶着她,好声道:“小夫人,巧莺扶你去休息。”
然而被霍小舟拒绝。
她转头看向李辰商等人的来处,愁云昏沉,苦风微微,那里的天脚下,就是魏王所在的易阳城。
“巧莺,你先回去。”
霍小舟说着,走向反方向。
营帐内,只一场战役,就让将士们看见当今新帝的雷霆之势。如今聚在这里的,莫不对李辰商心悦诚服,乖乖站在下面,再无一丝傲慢之意。
正当戚远峰禀报此次战况时,霍小舟突然掀帘而入。李辰商最先看见她,眉头一蹙,抬手示意戚远峰暂停。接着便是李愚安,微微一惊,走去小声提醒:“小舟,快出去!”
营帐内还飘着血腥味儿,霍小舟强忍着恶心,跪地一拜:“妾身拜见吾皇万岁!”
李辰商坐于上位,神情有些冷漠,淡淡说道:“平身吧。”
霍小舟上前一步,越过李愚安,直视着他:“陛下,妾身来是想献一计,助陛下兵不血刃拿下易阳城。”
听到这话,营帐里的将士们都露出一丝无声的轻笑,似是在嘲笑堂下无知妇人。寻常士兵可能还不知道霍小舟身份,但他们可是一清二楚。自古行军打仗,若有女子,也是军营中供人消遣的玩意儿。
身为官家正妻,不顾礼法,打扮成男子,千里随军。若真有几分本事就算了,可惜还要别人来伺候她。众人虽未说什么,但心里还是瞧不起的。
李辰商更是不耐烦,冷声提醒道:“朕劝你还是听你夫君的话,现在出去为妙!”
霍小舟身影佁然不动:“陛下明知妾身有更好的计策,只因妾身女子身份,便不屑一顾,选择若强攻易阳,岂不知此举损兵折将不说,还可能走脱叛贼。”
“小舟!”李愚安一声轻喝,走来挡在人前,眼光沉沉,一派担忧:“你有何话可以下来告诉我,不要现在来打搅陛下!”
李辰商的脸色越发阴冷,忽而冷哼一声:“好!愚安,朕就听听你夫人能为我大随献出什么好计策!”
李愚安可不认为李辰商真是求贤如渴,正要代妻请罪,却没想霍小舟赶在他开口前先道:“陛下,妾身兄长素来疼爱妾身,若妾身假意投诚,愿为易阳和泠南传递书信。陛下不就能得知两地军机了吗?”
这话实在天真,营帐内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李辰商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悦然道:“你是来讲笑话的吗!霍宴山若真在乎你,当初安阳东城前,又怎会不顾你哭喊,抛下你离去?”
霍小舟心中一刺,隐隐的血流出来,抿了抿嘴唇,更是坚决道:“陛下既然不信,敢不敢与妾身赌一把!”
李辰商脸上笑意转瞬消失:“上次可是你输了!”
霍小舟得意一笑:“陛下不是也没赢吗!”
此话一落,营帐里立刻响起爆喝:“够了!”
说话者却不是李辰商,霍小舟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身边的人。然而李愚安什么解释都没有,只对上位者低声请罪,便拉着还在震惊中的霍小舟快步离开。
待来到营帐外,霍小舟愤然甩开他的手,生气道:“李愚安,你要什么!”
可刚说完,又被李愚安脸上神色怔住。明明吼人的是他,如今为何要摆出这样一副受伤的神色。
“小舟,你可曾为我考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