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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末风(13) ...

  •   一、

      檀莺带着小女孩回到咏香阁,一路上颇费了一番时间与气力,盖因这娃娃简直跟个皮猴儿没两样,逮着个机会就要溜。

      她眼见临窗而坐的谢少爷和那位丢了玉牌的小姐,便行至二楼。谢堂渊已嘱咐过店小二,此时有人引着檀莺去往房间门口。她抬手轻叩,等里间应声。

      有人来将门向内拉开。门开得并不全敞,缝隙只够她拽着那孩子进去。见是小谢,她正欲开口叫声“少爷”,就反应过来,及时转弯说道:“小姐,您交代的人我带来了。”

      谢堂渊向后一让,这才有空间由檀莺带着小女孩露了脸。只见那粉衣女子拿起先前嘱咐小二备下的两个坐垫,正伸手递给檀莺。

      檀莺觑着少爷的脸色,见小谢点点头,便接了垫子,和那小女孩并排在门与桌子之间的空地上坐下,一手仍制住那孩子,不让她逃跑。

      阮岑此时已神色如常,对着她们温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檀莺刚要回答,突然意识到这语气不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她合上嘴,尴尬地瞥向谢少爷。谢堂渊此刻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将手伸向桌上茶点,头都没有抬一下。

      她默默在心底吐槽:小心吃多了不消化。

      于是檀莺又往自己身侧看去,只见那小女孩明明偷东西被抓了现行,此时反倒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倔脾气地回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阮岑也不气,只接着问:“谁让你偷的东西?”

      小娃娃此时更倔几分,又回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东西了?”

      檀莺闻言忍不住边往外掏边开口:“这玉牌不是你偷的吗?要么我怎的会在你身上发现它?”

      阮岑见这侍从自怀中掏出的正是宫门令,便再度向着檀莺伸手,将玉牌取回。她慢悠悠将自己的令牌在腰间系好,又以衣摆掩住之后,才对那孩子说道:“你可认得这玉牌上的字?”

      小女孩摇摇头,眼神已经控制不住地溜向谢堂渊那边。从她们进门到现在,小谢已经在吃第三块点心了。若只是有香味倒也还好,她惯是会忍。偏偏这人吃相让人看着便觉得眼馋,慢条斯理却又十分享受的样子。

      只是余光看着,她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谢堂渊却像是刚注意到小女孩不断瞥过来的热烈视线,抬眼和她对视一瞬,又看向碗碟。然后小谢开口问道:“想吃吗?”

      小女孩疯狂点头。

      只见谢少爷征求意见似的与方才问话的粉衣女子交换了眼神,这才又说道:“可是我做不了主啊。今天这桌是这位小姐买单,她说了才算。”

      这话倒也不全然作伪。阮岑说了要答谢她今日相助,确实慷慨解囊负担了这桌茶点。

      对视之间已经有了默契,阮岑接着对小女孩说道:“一个问题,一块点心。”

      小女孩顿时露出十分乖巧的笑容:“成交。”

      小谢紧接着补充:“那就先让檀莺说吧,她也饿了半天了。阮小姐,您可以先问我的侍从。”

      檀莺闻言瞪大了眼睛,还没等她把到嘴边的那句无耻给憋回去,就听小女孩变脸如翻书一般哭起来:“你们怎么能这样欺负小孩子……”

      阮岑一个眼神扫过去,檀莺不禁哆嗦了一下。她心想:不愧是宫中之人,可算见识到什么叫眼里带刀子、一瞬能止小儿之啼了。这不,身侧的小孩也跟着抖了一下,像是怕这位大姐姐真的生气,自己真的没东西可吃了,哭闹声尾音未散就变得老老实实。

      小孩子也不笨,大人耐心有限。

      尤其那看上去好脾气的人,真心烦了不晓得能做出些什么来。

      二、

      张庆澧在府衙门口等得无聊,索性坐在台阶上在心里默默比划招式。

      那被软鞭绑缚的男子咿咿呀呀不断呼痛的声音扰得人心烦。她干脆扯了那人扎发的幞头,团成一团往他嘴里一塞,这才清静一些。

      只是此时男子头发散乱,身上多处血色,更显得惨不忍睹了。府衙门口的仆役也不敢吭声,明明派人去通传了,不知怎么知府大人居然毫无反应,就这么由着这人如此这般。

      已至酉时,郡主顺手将鞭子一头绑个宽绳结,套在府衙大门下的其中一头石狮子脖子上,将手用随身的帕子擦了擦,竟然跑去街对面买吃食去了。不多时,她一手拎着包了好几个大包子的油纸包,另一手稳稳当当端着一碗稀粥,又盘腿坐回了台阶上,把油纸包拆开往自己腿上一放,两样就着吃起来。

      等张庆澧吃完,去对街粥铺还了碗,再回到府衙门口时,恰好阮岑一行四人也到了此处。

      三、

      顾及几人之后还需想办法安置这小孩,少不得还要多费些时间,她们一行是在哄骗小孩开口之后,就外带了点心边走边说的。

      路上谢堂渊话极少,多是阮岑询问檀莺,有不解处再问那小孩具体情况,免得那孩子五句里有四句都是废话,比拉磨的驴还要会兜圈子,投喂完了还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孩子在南城那处院中被叫做初五,因为是在某岁正月初五被拐来的。据她与檀莺所说,南城的两进院里除被关在地窖里的孩童少年以外,一共九个成年男子。

      每日由其中两人各带着机灵些的孩子扮做乞儿,出门在街市间寻摸可以下手偷盗或行骗的对象。通常只在西市与南市活动,不敢往东城区那些贵人们的地方去。由四人两两一组轮替看管关着的人,这四个也是常住在院子里的,身上有些功夫。

      还有两人会不定期带来或带走一些小孩或成年女子。不记事年纪的男童与已成年的女子最容易出手,由是留下来的多是还没长到成亲年纪的女孩。

      管事的那个不常露面,却仿佛有神通。若有逃跑的,那人一定会出现,并迅速将逃跑的抓回。初五如今约莫七八岁,她记忆中这三四年间从无成功逃脱者。就像猫捉耗子一般戏耍,便是有浑水摸鱼出了南城的,甚至侥幸渡过护城河的,也总能在往建阴的路上被逮回来。

      等着这些人的只会是毒打与挨饿,以及被卖到更为不堪的去处。

      四、

      阮岑越听越觉不对。

      朔朝家家想要男儿承继家业,故而出生的女孩越来越少。新制下亲卖不为罪,名义上是卖为仆从做活,以买断式的工钱贴补父兄,是为孝悌之义。之后主家再收为妾侍或养媳,就都不触犯律法了。有这冠冕堂皇的遮掩在,不过一代人便卖女成风。

      但百年间新生女子的缺口不会凭空补上,总有人家娶不了媳妇、生不了男儿。出现官府所载在册以外的人牙子,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不过明路的人贩大多不会在一地久留。一般是一条路走通了,就在这条路线上来回往返。这伙人未免太猖獗了些,直接在京城南边生了根。按初五的说法,算上最初盘这院子,京中这个窝点少说也已五年有余。

      是龙城知府真就如此无能,还是原本这伙人就是背靠大树才这般大胆?

      谢堂渊却看上去不是很意外。在她看来,亲卖为奴与婚姻嫁娶无甚区别,只是掀了伪饰而已。至于这伙人的存在知府是否知情……

      她与阮岑对视一眼,正因是京城重地,知府才更没这个胆子以身犯险。他要么是愚钝无能,要么就是不敢开罪这伙人真正的倚仗。

      阮岑默默将近五年以来,各处收集来的信息之中,京城内及四周冒头势力的行事风格粗略盘算一遍,心下了然。她慢下步子,轻轻扯动身侧谢堂渊的衣袖,示意她看方才经过的一处驿所。

      谢堂渊往阮岑示意之处看去,那是多年之前,朔朝与南梁停战议和期间,为表诚意为使臣翻新的驿所。近些年不太平,刘家在西北征战疲乏,这驿所早已变为屯粮演兵之地。而今负责督军运粮的,正是京西府金城王。

      五、

      先帝膝下六男,如今在世的还剩一半。

      第六子诚亲王自获封郡王开府起,就有封号而无封地。虽其母家舅舅在朔梁合力抗燕之战中建功,并在灭燕之后辖领与梁分治的东部旧燕,但谁人不知北地苦寒不易居,后来也确实只做流放犯人之途。

      最终皇六子却是荣登大宝之人,无外乎其在改制中知人善任,又平了两陈那年的洪灾。

      临贺王、金城王各自早早领了封地,但在先帝时期都曾被圈禁。今上即位几年后,先后解了两位兄长的禁制,并都委以重任,如此仁德为世人称道。

      两位郡王一文一武,如今一人在京、一人外放。这外放为官的就是先帝三子金城王,虽不直接掌兵,但行督查之责,并领太仆寺。

      据阮岑所知,军器监与卫尉寺在前朝改制时就被刘家握在手中,后统归兵部,由邵、刘两家瓜分。当朝皇帝并不护母家颜面,前些年与南梁再度开战后,就将邵家在朝中那部分微乎其微的权柄,都给了新起之秀邹小将军。

      而今将金城王外放,西北说是与南梁交战尤为胶着,却实际上在带兵之人上就乱成一锅粥。

      先是刘家不满家臣邹将军为今上器重,已有越过刘家之兆,再是金城王督军之地恰好正是他在先帝时的封地,如今或许还留有旧部势力。

      然后邵家急于建功,在北地心焦却使不上力,近些年皇帝却隐隐有了复用邵家去往西部的表现,若是也前往西北边境,不算督军的金城王,就已是三家角力。

      她早就怀疑,这仗是真的在打吗?对于帝王而言,是分权而治、谨防自己跌落高位更重要,还是边地百姓的性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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