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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末风(11) ...

  •   一、

      能来听书的人也最是爱看热闹。此时已有不少人回过身,瞅着一个醉汉在路中央被一年轻人用鞭子抽得血肉模糊。一经掸开,人们才知那鞭子从半截处至尾端都有尖刺。或许是因为执鞭人手劲大,鞭子舞在空中猎猎作响。

      方才装作醉得犯浑的中年男子,此时吃痛,反倒不像是喝晕了的样子,分明是清醒的。见那侍从下手极狠辣,一鞭下去男子便皮开肉绽,并没有人敢插手此事。

      但不少人正站在路边围观议论,说书人的声音一时间都被盖过去几分。只不过总还是有更爱听宫闱秘事的,哪怕这故事讲了这么久,跟最初要说的谢少爷也扯不上多大关系。

      “许家要太子之位十拿九稳,那不得往宫里送帮手吗?虽说许家如今没什么适龄女子,可跟他们有姻亲的谢家有啊。”

      粉衣女子对眼前身着蓝衫之人说道:“您可以在此处等我一下吗?”

      见眼前人点头,她便去寻了自己那正打到兴头上的近侍,嘱咐几声。只见近侍停了手,不知动了哪处关窍,使得鞭子上的尖刺瞬间贴服下来。那人将软鞭在男子身周捆绑牢固,不影响行走但绝无挣脱可能,然后踹着那男子,就这么走远了。

      粉衣女子回转过来,行至蓝衫女子身旁,像是还有些犹豫,但仍然开口道谢:“多谢女使出手相助,那玉牌对我来说很重要。”

      谢堂渊轻轻摆手,示意无需挂怀:“无妨,我也丢了东西。”

      这声音比之朔朝多数高门贵女,要更清亮一些,没有拘束之感。

      只听说书人还在讲:“这姻亲是跟谢二爷之女所结,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谢二爷一脉。但谢二爷膝下女儿,只剩前不久才从民间寻回的、早年间走丢了的二女儿,而且还是妾室所生,如今已耽误了最佳的嫁娶年纪。”

      小谢听到此处神色一凛,继而对面前的女子发出邀请:“我已让侍者寻回丢失之物后,把那小贼一并抓来。可否请这位小姐,与我同去二楼等候?”

      那女子福身行礼,答道:“正有此意。”

      两人一同往咏香阁二楼去,期间还有说书人的声音传来:“许家不嫌弃谢家二房庶女,正与谢府议亲,要让这庶女去续上她嫡姐当年姻亲。如此,便可借着与淑妃娘娘商议赐婚事宜的由头,把谢家大爷之女带入宫中。这不马上就被圣上慧眼识珠,不久便成了美人娘娘......”

      谢少爷身体虚弱,许瑶却康健。一路往二楼行去,他只走得慢些,并刻意忍下自己疲惫时的喘息。跟在他身后的粉衣女子并未察觉异样。

      两人在二楼开了一间窗子开在说书铺一侧街道的小包房,点了少量茶点。待茶点上齐、不再有人出入后,才开始说话。

      粉衣女子摘下覆面的幕篱,随手放在一旁。她看似很从容地站起身,对着小谢认真行了拱手礼,自报家门道:“尚仪局,阮岑。”

      谢堂渊心头微动,面上并无变化,心想那玉牌也确非寻常人家能有的物什,一边起身回礼:“谢府,许瑶。”

      阮岑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抬头看向对面。只见那人并无异状,这才敛了神色。

      两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各自落座。

      二、

      不多时,清忧郡主已携被她用鞭子捆缚的男子行至位于西城的龙城府衙门口。

      朔朝推行一州两郡之策,以一州知府统领协调该州下辖的两郡,州名以府衙所在地为准。比如先帝第三子封地为金城郡,他也称金城王。金城与京西郡合属一州,府衙设在京西城,于是州名被定为京西州。

      如今北地的旧燕名义上由皇帝母族邵家管辖,不设州郡,通常只用于流放犯人。除却旧燕一带,朔朝共有八州十六郡。

      龙城为都城。京中无小事,故而此地并不单独设郡守郡尉等职,小案件均由知州协同龙城卫受理,再交由大理寺审判,事涉官员的大案则需呈递至刑部审理。

      人多的地方难免有贪嗔痴念,天子脚下一切太平只是个理想化的愿望。

      因祸得福的是,前些年西北战事又起,打打停停之间,今上决意将各地守城之卫分批抽调入西北军营历练。此番战场归来,龙城卫一扫先帝时的颓丧之相,巡查抓捕时手段了得,龙城知州才不至于被繁重事务累趴下。

      张庆澧等在府衙门口,也不着急见知州。

      守在府衙门口的两名衙役看着她,只觉得好生奇怪。这人身量虽小、年纪也不大,但看上去不像是受了什么苛待的样子,身上沾的血恐怕都是脚边那男子的。这年头竟还有打人者主动来投案的?

      只见这人时不时踢一脚脚边被捆成粽子、正吱哇乱叫哭天抹泪的男子,却既不敲登闻鼓,也不诉苦喊冤,就这么杵在石狮雕像旁,颇为无聊的样子。

      三、

      与此同时,檀莺追着那偷盗了玉牌以及养魂之玉的小乞儿,已经穿过了整个与西市相连的南市,又往东进了南城。她自然不是追不上或抓不住,只是早早逮住这一个益处不大。

      谢堂渊在这类事上向来习惯于追根究底。

      檀莺一边感叹着这小娃娃能跑又机敏,还知道在坊市间迂回着甩掉尾巴,一边不露身形地仍然压了自己的步子跟在不远处。直到以她的眼力已经能看见远处的内城墙和护城河时,那小孩才钻进了南城一处院落。

      院子看上去有小两进,没有后院,但还是明显比普通人家的一进小院占地大一些。而且这还是个与周围人家都不共墙的独立院落,连围墙都略高于别家。只是因为南城也有留宿上京赶考者的书院,有几个为了安静的环境也肯多用些材料,所以不算特别突兀。

      前院向南,倒是甚少遮蔽,一眼就能看明白。但从外面也能瞥见,正院里所植树木可就不算少了,也不知是多少年的老树,枝繁叶茂到恐怕能遮得院内不见阳光。

      那孩子是从西跨院一角的墙洞钻进去的,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为免打草惊蛇,檀莺绕着外面又待些时候,才悄摸摸翻上东跨院外墙,猫腰躲在堂屋一侧的耳房屋顶,借着院内老槐树枝桠的遮蔽,眯眼观察院中情况。

      小女孩只顾着偷了玉牌赶紧跑,也没回头看看追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连给她指令的中年男子已经被逮住狠狠揍了一顿都不知道。

      原本也是要分头跑的。一人闹事,一人趁机偷盗。但凡这闹的是骚扰之类与女子有关之事,都能息事宁人,不耽搁吃晚饭。

      她还顺手摸了一个高个儿女人的荷包,谁让那人有财还外露的。那荷包里也有一块玉,虽然小了点、颜色不够透亮,但也算是额外完成任务,还顺利在南市把追着她的人给甩了。

      她来到这个院子时还不记事。这几年下来,只晓得要在那些大人们面前表现得胆小怯懦才能少挨打,要完成他们给的任务才能有饭吃。而且跑是跑不掉的,院角的墙洞只不过是诱饵。真敢跑的人不知为何总是能被逮回来,只会在之后受到更严重的毒打。

      今天应该能被奖励一餐饱饭了吧!她这么想。

      可惜她没能如愿,今天的晚饭还是泡汤了。

      四、

      澧水郡,彰源城郊

      一身藏蓝衣衫的年轻女子正把刚刚取到并看完的信件塞进怀里,动作间背着的药筐向一侧倾斜,里面包成许多纸包的药险些倾洒出来。

      看上去比她年长一辈的女子从她身后扶了那药筐一把,边说着:“瑶瑶,小心。”

      许瑶此时也已把信件塞好,正一手向后伸,想要将身后的筐摆正。她闻言莞尔,收回手放到身前,两手将草绳与布条编的背带拉紧些,一边回应道:“谢谢师母。”

      齐一苇走到与徒女并行的位置,询问道:“京中可有什么事是需要我知道的?”

      只听许瑶说:“我正要给您说呢。小姨说有事需要我回京一趟,不确定要多久才能再出来。”

      她说着眉头已拧了起来,明显是在外自在惯了不愿回去的样子,又似还有别的不快。

      齐一苇还未来得及出言安慰徒女,便听她接着说:“谢家要将莲婆婆的女儿嫁给许相。”

      这消息震得齐一苇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停滞片刻,与许瑶并排在乡间小路上边走边琢磨,有一会儿才问道:“淑婷被找回来了?”

      许瑶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师母看她表情便知她心情不好:“小姨说,莲婆婆当初带女儿离府后,因没有路引而无法出龙城,只得在龙城与建阴郡的交界处设法谋生。”

      许瑶叹了口气:“许谢两家真想找人,又是在眼皮子底下,那就不算什么难事。”

      她说罢便看向师母,又安抚地拍拍师母的手,说道:“师母,我没事的,只是可怜婷姨如今被谢家主母关了起来。小姨说她需要我回去做些事,或许能帮到莲婆婆和婷姨。”

      齐一苇心情复杂地打量着许瑶。

      这孩子年幼丧母。以医门在京中的影响力,不足以把相爷之女带走,哪怕自己是许瑶生母的结拜姐妹也不行,由是不得不眼看着她被送入谢府抚养。虽想要多加照拂,但谢家苏氏从当年产育谢堂渊之后,就变得与医门、尤其齐一苇本人私下里颇为不睦,像是认为谢少爷体弱全赖医门当初多言怪力乱神之事一般。

      齐一苇边想边握住徒女伸来安慰她的一只手,两人一同接着往彰源城中走去。

      许瑶四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才是刚记事的年纪,先是丧母后寄住外祖家中,又是眼见小舅舅谢堂渊身患离魂之症,再往后......

      齐一苇不忍再回忆。谢家瞒得死紧,自己被谢家找去时,小小的孩子已烧得像个火球儿。问谢家负责照料的人,只说是突然而起的急症,这说法可是与症状完全对不上号的。

      个中缘由所知者甚少。外人只道她齐一苇为救故人之女欠了谢府一个人情,才对谢家少爷的身体状况多有关照,焉知当时也不过才五岁出头的谢堂渊自病况中方才转好就语出惊人。

      非要算的话,反倒是谢家欠她一条人命。

      她齐一苇一向是护短的人,一旦把谁纳入到自己的保护范围,就像母兽护崽一般。许瑶当年受了委屈,现在也只能勉强算讨回来一半。

      不过,医门如今对谢堂渊有所求,便不能计较得那般清楚。更何况,三年前那番坦诚,也确实让彼此间多了些信任之感。

      许瑶见老师一直不吭声闷头走路,便把另一只手也过来挽着她的手臂,说道:“师母,你说现在我和小姨谁更高、谁更强壮啊?她只比我大一岁,我又经常在外锻炼,一定是我比她高!师母您说是不是?”

      齐一苇心知徒女这是在像当年小师妹一般,看出了自己的不虞,在想办法岔开话题。

      她回应道:“是啊,她那身体底子可没你好,也不知三年过去,身体恢复得如何了。瑶瑶你这次回去也帮我看看她,别让她过于劳神。”

      她又嘱咐道:“你回京后,可不能再称呼小谢为姨母了,别忘了换称呼。”

      许瑶点点头,抱着师母的胳膊晃一晃,回答道:“我记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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