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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灰白的方形楼摩肩接踵而立,留下窄窄一条空隙,彩色的塑胶广告牌上下错落着垂直墙楼支于墙面,添了一隅少有的亮色,着灰白短衫,面容平淡地仿佛丢进人群就再也捞不出来,他低头急急地走在灰头土脸的巷子里,太阳被乌云自天际掩盖,只有稀薄的水蒸气和无穷的热量蔓延其间,他转身朝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很快就消失了。

      室外空调隆隆地运转着,不断将室内的热意搬运而出,在一面完整地由红木雕刻的落地窗前,灰白的烟雾被光线打落无所遁形,男人背身朝着窗外,手里执一根烟,定制套装尽职尽责地勾勒出高大的身形,鬓边的丝丝白发为他冷硬的轮廓添了几丝儒雅平和。身后的灰衣男子七绕八绕来到这里不久,低声开口:“天英哥,我这次没办好,让条子给发现了,只来得及拿走一半…”,男子似乎底气不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沉默了,背手立定不动,天英没回头,依旧站在窗边,天气有些过分闷热了,流浪狗匍匐而行,最后奄奄一息瘫倒在台阶边,伤痕累累的薄皮几乎要被骨头顶破了,伸出舌头恹恹喘息着。

      “让你拿的东西拿到了吗?”半晌,天英转头问道。
      “没、没找到”,男人唯唯诺地开口,他紧张得瑟缩了下,马上补充:“但、但厂子里是有监控的,我在条子来之前,都一帧不漏地看过了,绝对、绝对没有人来过!要么还在厂子里,要么就被条子带走了……”
      “不是被他们带走的,摩耶盘只能被两类人带走,一是它的制作者,一是掌盘人。”天英沉吟片刻,开口对男子说道,“那所谓的掌盘人自摩耶盘诞生以来,便以血为誓,作为‘梵’的信徒,发誓始终为此信仰、追随、守护梵在此间的代言—摩耶盘,但是我在风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男人深深吐了口气,还是面朝窗外,那只狗已经不再动弹,四脚瘫着侧躺在地上,嘴微微裂出条口子。

      “天英哥难道可以…?”背后的男子眼睛顿时泛出亮光,找到了救星似的惊喜不已。

      “我不行。”天英猜测到了他的想法,毫不留情的打破道:“我曾在大哥身边有幸一睹摩耶盘真容,也就跟它有了最小最小的一点联系,与掌盘人之间的联系堪比云泥。”

      时钟分明指在右半侧,光线却晦暗如同傍晚,窗户上突然走过一丝透明光线,如同先启,雨丝渐渐涂满了窗面,沉闷的天幕终于一丝丝破裂开来,男人转身踱步子,欠身坐下,手搭在坚实红木制作的清制官椅上,分明事情没有办成,他却并无不虞之色。那位手下见状,终于把窝在心中已久的困惑问出了口:“既然他们的联系这么紧密,为什么会把摩耶盘弄丢呢,还找了这么久?”

      天英的面容在暗处模糊不清,他侧过来再次看了一眼那只窗外的狗,它的尸体在被雨雾温柔地包围,仿若情人低声的絮语,吐露着姗姗来迟的歉意。他哼笑了一声,“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失去方为最珍贵。”

      “这个摩耶盘,是仿造的。”

      惊雷直射,青光乍闪,室内没有开灯 ,冷光瞬间照亮了天英冷峻而隐忍的脸,也瞬间点亮了不远处的朴素男子,他因过分惊讶进而唇角扭曲、神情僵硬的脸。他的家族来自南亚,他的这一支因海外贸易而漂泊异乡,定居于离大陆不远的风城,因“梵”而坚定的精神信仰支撑着他们,生存、定居进而融入于一个迥异的社会中,可他从未想过,如同水晶苹果般永远坚不可摧的神物,曾经被抛弃、被损毁、再被重塑而生!
      “什么……”

      ……
      “仿造的?”这个事实如彗星飞驰袭向大地,接触的瞬间巨大的引力冲击出刺目的火花,烧得孟黎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睛都直了,问周回“这个摩耶盘是假的?”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教室里这时候只剩他们两个人,林欣然见势头不对,冲孟黎挤挤眼掉头猫走,走廊的灯感受到脚步声,轻微闪烁了下边点燃了光,随着脚步声的消去又乍然熄灭了。天色昏暗,只有室外路灯车灯远远传来的亮光使孟黎的眼前不至于一片漆黑,桌椅板凳只能被秒出一个个轮廓,如黑暗中沉睡的兽,然而谁也没有开灯。

      “这个摩耶盘可以说是一个替代品,替代品跟假货的区别很难具体说明,但一般来说替代品能够发挥比所谓的假货更大的作用,不过还是和真货有出入。”周回斟酌着回答,从他的印象里挖出已经封了层蒙了尘的旧事梳理。

      “摩耶盘是在南亚的辽阔热土上被人发现的,奥义书中称之为神启,而发现此物的家族是印度的普通种姓之一,吠舍。”

      “在一般情况中,各个家族需要向最高的婆罗门种姓进行无条件的上贡,这个行为不仅仅是长久以来形成的理解习俗,也是对自身信仰的维护和坚守……但摩耶盘被这个普通的经商家族保存了下来,是因为摩耶作为教内圣物,是有灵性的,也就是说,被人发现并保留这一过程,也有它自己的意愿,这是双向选择的过程……”

      “所以婆罗门不能以神意之名得到它?”孟黎问道。

      “是的”,周回点头。南亚红土的宝物,漂洋过海来到湾岛风城,又再跨过海峡成为南域周家多年的珍藏,然而损毁、仿造、又卷进一桩珠宝大案、乃至引人失去性命,孟黎的头脑被一团团乱事搅得如同烧红的蒸汽锅,嗡鸣着冒着热气,这中间太多太复杂的人与事,被时光的沙砾覆盖、吸干水分、失去形容变成干瘪的核,使孟黎无心探究其中,她只问道:“那它为什么又要被仿造,是怎么毁掉的?”

      周回拧了拧眉,好似面对一道非常难以分析的阅读理解:“我也不知道全貌,不过有一个事实是,摩耶盘是被一个印地女子带来我家的,她嫁给了当时的周家家长,但最后却不得善终……她大概没有取得父母同意便远走他乡,因此泛洋过海后也就跟母家彻底断了联系。”
      …….

      后面的故事变成千篇一律的小说,一个带着珍宝远嫁他乡的痴情妇,一个带着曾经的海誓山盟、靠着神秘的助力白手起家的男人,年久而色衰,色衰而爱弛,然而事业已有成的男子,不再将她放在眼里,连带着那个曾经令周家渐渐搏出一片天地,令众人奉若至宝的金盘,也蒙尘于珍木雕琢的角落,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多年后,被人无意毁坏也没有引起波澜。

      孟黎把写完的作业塞进桌斗,套了外套推开教室门出去,被铺面而来的薄凉空气猛地刺了一下,被突如其来的陌生信息来了个大清洗后,一点点的探寻、分析,孟黎如穿花寻路,自最幽微出得以窥见曙光,她回头望向跟着出来的周回,她逆着本就黯淡的光,周回只能看见一个精致的下巴颏儿,她的唇角动了动,周回想象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突然目睹了山峦催崩,巨石残片骤然滚落的瞬间,有点慌张的闪烁着,然后终于将埋在心里的问题宣之于口,“那,是谁仿造了摩耶盘?”

      “孟自埕。”
      孟黎的父亲。
      是了,也只有是这样了,心脏一下下地跳动,嘭、嘭嘭、嘭嘭,速度很急促,像是她飞过的踩过一级级台阶,弯下身扶膝大口喘气;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跑尽三圈,在预想到的位置接住了从远方飞来的棒球,心一下子落定了,可全身力气都用尽了,一下子难以再爬起来了,她看着接到手里的棒球,第一次看清楚了那些细微的痕迹。

      “我听家里的阿叔说,你父亲的对珠宝的工艺和拼配知识十分的深厚,然而当时家里对你父亲不知为何,态度十分寻常,遍寻多位手工艺人无果后,便也让他姑且一试,然而一铸即成,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两人走出校门,校门外依然有不少学生聚集着,三五成群或是排队于门口摊点,或是勾肩搭背着走向不远处的烧烤摊,烟火气如此温暖,带着食物烘烤的油香味一阵阵的钻进孟黎鼻尖,她抽抽鼻子,迈步向一个买海蛎煎的小摊走去,小摊老板这边正麻利的给上一个顾客购买的小吃扎上塑料袋,看见孟黎二人,头也没开便说:“小份多海蛎子18块。”

      孟黎眼睛顿时瞪大,当即反驳道:“之前不都是15块吗,怎么涨价了?”

      老板有气无力的回:“原料近期涨价,没办法啦,不能不涨啊妹妹,给你再加点小虾米啦。”

      孟黎默了默,说:“那我要两份。”

      两人并肩而立,车辆行驶的声音和说笑声从他们身边走过,孟黎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为什么摩耶盘现在才被找到,还是在一批从印度进口的珠宝里找到的?”

      “加葱不加葱?”老板的嗓门响亮穿进谈话,两人的声音像是触了水的烟头般一眨眼便熄灭了。
      “加。”

      周回才开口:“当时的场面有些奇怪,所有人都像是做了一场摩耶盘消失的怪梦,等再度意识回到原先的场所时,摩耶盘便真的不见了,孟先生当时也在场。”两人端着海蛎煎站在一边的路上,水蒸气把塑料袋打出一片潮雾,孟黎正欲打开袋子挑出木签来吃,可是还是瘪瘪嘴忍不住叹了口气,周回没动,低头看她。

      周回之前总是觉得她讨厌自己,他早就见过孟黎,在一年前,高二假期培优的时候,孟黎端着一只还冒着热气的敞口保温杯,从门口进来,一张精致的脸被冬日的苍白光线打得发亮,也不是发亮,他觉得有点透明。孟黎穿过讲台又走下去,向着教室后方走来,周回坐在倒数第三排,看着她越走越近。

      培优时的同学来自各班,因此第一天大家可以自行选择座位,周回身边是一个空位,位置很好,对着窗口,窗口微微打开一条缝儿,不时有新鲜空气吹入,周回的心也如同被风吹到了似的,小幅度的缩了缩。

      孟黎的眼睛很平静地在这边的座位溜了一圈,然后端着那杯子,一步步地走过来,目光也循着足迹看向了坐在窗边的周回。他感觉到了目光,却只装成闷头学习不为所动的样子,低头将有些慌乱的眼神撞在空白的纸页上,执笔不动,身体却向着她的方向微微偏转。

      孟黎走过了他的座位,一直走到最后一排,在跟他相同的那一列坐了下去,尔后抱起双臂开始睡觉,如一只鸟随意穿越花团锦簇的枝头,在一条空空的枝条驻足歇息。周回绷紧的脊背忽然松了下来,手里依然握着那支笔,钢笔墨水被纸张撷取,一圈圈的扩大,形成了一个漆黑的墨团。周回盯着那个崭新的污渍,突然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反手掀开了那页纸,重新凝神下笔对题。

      他看着孟黎双眼一眨不眨地定在这盒小吃上,手上却没有动作,心中一动,突然开口问她:“想去玩玩吗?”

      “……”

      二十多分钟后,两人坐在真皮包裹的欧式长条沙发上,孟黎犹豫着按下开关,高清连体的超大屏幕跳出一串启动音,尔后欢脱地吟唱起来。
      孟黎呆了下,环视一圈,墙角精心摆放的珐琅掐金丝的大花瓶,不远处摆放着的一排酒架,最底下的黑桃标志连成一线,她视线再转回,向正在翻找话筒的周回发问:“你家的?”
      周回头也不抬:“整个楼都是我家的,这个顶层的算什么?”孟黎深受震撼,突然感觉刚才那些惨淡愁云全都不见了,什么宝盘什么怪梦都不管了……姐要开唱了!!

      周回调开话筒,又罩上海绵,轻轻拍了一下,摩擦生被精良的音响瞬间放大,毫无损伤地震在她的耳膜上,孟黎感觉一下心脏都快了不少,嘴角跟着带起笑意,伸手接了话筒,周回已经点好了第一首歌,是同学们基本都会唱的曲目,孟黎也会。歌曲的前奏已经响起,她握着话筒却正在犹豫,周回偏头,在画幅闪动的彩光中问她:“一起?”

      沉厚的男声和清亮的女声同时响起,并着伴奏在包房缓缓流淌,他们一起唱了很多首,从“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一直到“当所有鲜艳都褪色,我想留下某个时刻”,孟黎从略微板正的坐姿开始渐渐的松弛,随着节拍身体小幅度地摆动,两人配合默契,声音也似染了热意,一点点变得高亢。

      他们开了几瓶啤酒,开始玩猜歌名游戏,猜错一次便要喝上半杯,孟黎扯下眼罩时,周回端着酒杯的手就已经伸到了她面前,她拧眉佯作怒视,逗得周回低头抬起手臂抵着唇笑,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眼下有些薄红,不知是热意还是酒意催逼,然后再仰头把递给孟黎的酒一口喝干。

      孟黎输得多赢得少,最后只喝上了两杯,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后,周回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她走到桌边,看见长条根雕底桌面上唯一剩着的另一杯酒,杯子的造型便与旁边空空的喝啤酒的被子不一样,琥珀色的酒液被灯光照得如同蜜液,她盯着看了几秒,走过去端起来,学着周回仰头喝干的样子。一口吞咽滑进喉咙,却只觉得火辣辣的,有点苦苦的,她开始觉得有点累,想靠在沙发上休息一下,于是走到周回旁边,和沙发紧挨着的贵妃榻上,一屁股坐下,靠着软软的真丝靠垫,眼皮沉沉地合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磕头,时间真的真的太紧张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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