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风惊梦》枚古

7、第7章

　　孟黎本以为是要被截走珠宝的同伙发现了，没想到是个小贩，一时间心头都轻松不少，她看向石路，两人的影子浅浅摊在灰白的石板地面上，颜色更淡了看，周回偏头看看孟黎，手肘发力撑着身体，翻身跃下，站在晨间冷白的光线下，脸部一侧隐匿在阴影里，看她：“走吧？”

　　一夜未眠，头脑是紧张发热的，但孟黎确实不太专注了，可能是看周回跳下来的身形轻松，便没多想，点点头翻身就要跟着下去，没踩稳，孟黎感觉肾上腺素激素飙升着，就要摔成一个人仰马翻的惨象，周回眼疾手快，手臂牢牢揽住她的腰身，把她捞住，孟黎在最短的时间内只能凭着直觉活动，两只手自发的环上周回的脖子，黎明的风不疾不徐的吹着，好似格外偏爱这两个人，贪婪的吞噬从他们身上散发的热意。

　　孟黎的眼睛是很少见的花瓣型，睫羽沿着一圈眼周上翘，眉毛浓密修长，但她不爱笑，看起来总是冷冷的，只是现在睫毛不自然的乱颤几下，躲避周回的目光。她干干地咧了下嘴角，两只手从环着脖颈的位置状似特别自然的滑走，擦过衣下隆起的三角肌，孟黎的手又抖了下，到了肩头则大力拍打他的肩膀：“多谢啊，你的功夫实在了得！”
　　周回敛眉看她，没松开手臂，也学着她咧了咧嘴：“怎么谢？”
　　“多谢啊回哥！
　　“怎么谢？”
　　“骨骼惊奇、英明神武、百步穿杨！”这回是毫无灵魂的夸奖。

　　“……”

　　“咕！”孟黎的肚子比她的睡眠生物钟要准时太多，不论情况地点，时间一到便开始死皮赖脸的彰显存在感。此时凌晨六点，地摊上待售的公鸡都没开始打鸣，高中生已经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了，孟黎还是很娇惯自己的肚皮的，遂拍了拍衣角的尘土，往巷子出口走去，又顿住停下：“走啦，请你吃早饭。”

　　走出巷口来到码头前，太阳方才露出一角，一道幽深的阴影出现在地平线上，灰色的色带前后翻滚，在水面上的暗角，你推我拥，连绵不绝。两人并肩站在窄小的甲板上，边上有货郎胡子拉碴，捏着一只燃着的的纸烟，灰烬被海风震落在辨不清颜色的角落。

　　孟黎突然想起来：“我记得那两个截宝的人，有一个叫黄哥的是吗？我们应该怎么跟警察举报？”

　　周回插着兜站在一旁，身上那件白色的衬衣被风吹出鼓包，迎风似呼吸一下下地招展着，他正扬头看向远处正不断放大着的目的地，闻言看她，语气闲淡：“让警察知道自然不是问题，不过，你的模拟测也没什么问题吗？”

　　孟黎一噎，当即反驳：“哈？我的模拟测能有什么问题？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周少！”
　　“Ms李不让你罚站了？她在我们班展播了你的那篇神作来着，把一篇记叙文写成议论文？”

　　“…….”孟黎冷笑：“往事休要再提！”

　　城市刚刚苏醒，海潮映着赤红的日辉来往熙攘，海浪拍打在沙石滩上，声音仿似老板用钥匙打开卷帘门，胳膊一抬，“刷拉”一声往门头卷起，穿校服骑行在路上的学生，嘴里呼出的热气凝成微薄的白霜，有人边骑车边掉头看看初生的朝阳。两人沿着公路步行，夹道是高大的棕榈树，呈两道弧形蜿蜒而去，行至学校附近，公交车站边上是一辆可移动的装饰呈红色的小推车，这种小推车在本地随处可见，贩卖各类早餐。

　　老板看到孟黎，很熟络地招呼一声：“妹妹，还是要花生汤的啊？”

　　“再要两个萝卜饼”，孟黎答，然后对周回豪放的说：“想要啥都行，我请！”

　　周回看着从一块五列到四块的价目表陷入沉默，又对上孟黎真诚的双眼，又想起自己每天揉着惺忪双眼下楼，桌子上已经列好了两个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彩绘托盘，分为中西两类，从豆浆油粿沙茶面到咖啡可颂欧姆蛋，突然心酸，仿佛苍凉世风真的吹到了他的心间，他开始掏衣兜里的手机，然后抬头跟卖早餐的阿姨：“要两杯豆浆、糯米鸡、萝卜糕”，然后低头看了眼孟黎那个小塑料袋，不由得问：“你够么，再拿点？”

　　孟黎摇摇头，反而是先奇道：“哦豁，咱们头牌第一也偷偷带手机啊？”，周回的手机装在校服外套的内侧，是他自己加的内兜，自从教育局吹出出禁止中小学生使用手机的风声，各校敢紧赶慢着上行下效，纷纷明令禁止使用手机，然而孟黎与周回所在的一中正忙着搭建智慧教学平台，在重点班级推行平板作为辅助设施，学生人手一台，因而又怎么能完全控制住其他电子设备的使用？只不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管控着罢了。

　　周回懒得理这人乱找茬，结帐时顺带着喝了一口豆浆，温热醇香的液体流进喉咙，他挑挑眉低头细看一眼，又问阿姨：“您这儿有会员吗？”
　　阿姨：“啥有没有会员？”
　　周回换了种问法：“您这儿可以办卡吗？几百起充啊？”

　　还有几人排队在身后等着买早点，趁他们没有成两面夹击之势殴打周回之前，孟黎一手遮着脸把他拉走了，一边走一边向他提议：“钱如果没地儿花了，在我这办卡吧，我帮你代购？
　　周回肯定了她的提议，身形吊儿郎当的，但很听话的跟着她的方向走：“行啊，那先加个微信呗，孟同学？”
　　孟黎很不屑地笑，信口便接：“咱俩啥关系啊还用加微信？”

　　周回惊讶，脑中各种思绪纷至沓来：“什么关系？可以说是梦见了，梦中人，是不是关系不一般，什么意思，直接跳过聊天进一步相识进入恋爱阶段？不太好吧，她都没说喜欢我，那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她…..”，孟黎开始补充：“咱俩可是纯纯洁洁的金钱交易关系，还用加啥微信啊？收付款码一扫那不ok咯！你要喜欢这家早点，我还可以给你免几单！”

　　什么叫想太多？周回差点笑了，他拍了拍孟黎，放慢脚步示意她停下来，指给她看：“我先上楼了。”随后上台阶离去，他在阴影中拾级而上，有点自嘲。没错啊，她才认识你几天，几天能干什么，又不是爱在黎明破晓前，反正已经认识了，他转头又自我鼓励起来，跨过最后一级台阶，进入走廊，转身跨进撒落一片灿烂晨光的班门。

　　今天下午高三不上课，改成固定的自选科目和英语测试，部分准备留学的同学不必参加测试，而是准备各自的申请内容。天色渐暗，天色处在日落月升之间，孟黎抬头看着走廊外的天色，从暗紫自下而上渐变为暗红，在日本的传说中，是各种不可思议之事发生的时间点。

　　孟黎站得有点腿酸，换了重心，上半身支在台前，眼皮耷拉着，神思昏昏。窗口忽然飞来一个纸包，带着点重量，准确的砸中孟黎的脸，她一下子被打醒，人在将睡未睡之间徘徊时，心情总是格外的暴躁，孟黎一只手支着脸，侧着靠在窗台上，很吝啬地赏了一句：“我靠，揍虾啊？”她很没精神的打开纸团，一个金球形状的巧克力滚了出来，纸条皱皱巴巴的写着：“今日运势：吉，喜用神：土，今日冲煞：牛。”

　　好嘛，Miss李贵庚属牛，怒发冲冠时可简而言之：眼睛瞪的像铜铃，孟黎抬头看像隔着两列同学向她挤眉弄眼的林欣然同学，她撕下巧克力头顶上的小圆标，又剥开锡纸把巧克力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向林欣然比了个大拇指，还眯着眼笑：“！！”

　　林欣然好似猜到她要说的话，一只手摊开，另一只手指着虎口的位置，然后手掌张开又合上，冲孟黎无声的咆哮，孟黎低头依着她指挥的位置展开纸团，上面有一行小字：周回给的，放学别走。

　　孟黎一时间了然，她就说！林欣然只会在她站到快要睡着的时候，偷拍丑照嘲笑她，还真没发过这么大的善心，尔后她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周回身上，难道有消息了？一天都没有到就完成了？

　　下课铃响起，孟黎逆着走出教室的同□□流行进，有男生经过时嬉皮笑脸的道：“孟同学站岗辛苦啊！”
　　“你不懂，这就是睡神的力量！走了走了！”

　　她挤到林欣然身边，见她仍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管都没管来者是谁，只好点点她肩膀：“干啥呢？”

　　林欣然虽名欣然，但那双太具有辨识度的“似蹙非蹙笼烟眉”，让她的神情看上去总似蒙着一幕江南的烟雨，这张烟雨迷蒙的面容对上孟黎明艳的眼，唇角抿起，绣口轻启说：“阿黎，你相信梦吗？”

　　孟黎如遭受雷击，一时间梦境里灰白的光线与现实中林欣然忧愁的眉眼交错着重叠着，迷乱的图像如早已织好的密密麻麻的蛛网，将她当头一蒙。

　　信、我信还不行吗？孟黎在心里一遍遍大喊，对着那到声音，对着粉墨登场的诸位陌生人，对着平地横死的年轻男子，对着无故失踪的父亲，甚至对着莫名其妙相熟起来的周回，还有此刻林欣然那句让她恍惚的话，别玩了！我不关心、我不感兴趣，我相信这些了够了吗！

　　“阿黎！阿黎醒醒！你怎么了？没事吧？”一声声关切的问候将她从迷障中带出来。日已西沉，教室内的白炽灯开着，一时有些刺眼，她打了个哈欠，眯眼看向林欣然，伸手揩了眼角，嘴里含糊地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林欣然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说？”

　　“你相信梦那什么的。”

　　“哦…那个啊”，林欣然点开手机，找出一则新闻递给她，“我刚看到，感觉又离奇又鬼扯的，说是有人拿梦到的事情去向警方举报。”

　　孟黎这么一听，再顾不得那么多，把林欣然的手机接过来看，营销号在转述官方通告的内容可谓是尽心竭力，取了一个让人血压升高的标题来增加公民知情度：女子深夜闯入两男子居所，无意间协助侦破珠宝大案！孟黎深呼吸，她滑动屏幕往下看，其内容反而让她再度吃惊：营销号详细描写了一个因新婚不久的丈夫去世而悲痛不已，思念成疾的新妇，在梦中无意间得知了疑似谋害她丈夫的真凶，她坚信托梦给她的人是她丈夫的遗志，向警方指认并要求查证，抢夺珠宝的人姓黄，警方经过多层联系，证实了该人是风城的珠宝加工厂老板……

　　“怎么样？”林欣然看她神色有些不对，又像是讽刺又像是惊讶的样子，主动先说：“营销号写得多少有些夸张啦，但却是是误打误撞的找到了嫌疑人，这就很吊诡了。”

　　孟黎看向教室窗外，周回穿校服低头站在一侧，他还没摘下眼镜，银色框架衬得他的皮肤显出玉般通透的质感。好似有所感应，他也抬起头来，正看向她，孟黎再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的传言，也没来得及回答林欣然，直接从椅子上起来，因为动作急促带出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吱呀声响，她疾步走向门外。

　　还没等她开口，周回先问道：“看到了？”
　　孟黎面朝他，语气并不好：“是你干的？”

　　“不算我干的”，周回耸肩，“死去的交易员是周家的人，他与新婚的妻子感情确实很好，她十分悲痛，于是我们让她了解到了一些消息。”

　　孟黎也很没所谓地笑笑，倚在另一边的门框上：“不过是殊途同归，怎么，你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应该走人了？”

　　她的手这是被握住，周回逆着光面向她，一时间让她看不清面容，微凉的沉重物件被塞进她的手心，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来看，黄金雕镂工艺制成的底，零星彩宝分布其上，在阴暗的光线下越发异彩纷呈，她不明所以，想要递还给周回：“这不是你……”

　　“人找到了，珠宝少了一半，但黄金回到现在还没有开口。”周回蓦地开口，道出一个让他有些难以理解的事实，“短短一天内它已经被转移了，另外一批人一直在观望这批珠宝的动向。”
　　“你觉得会是谁？”

　　孟黎的心开始急速的跳动，摩耶盘本身华丽的像是一场梦，她看着这个精美的梦，彩色的光交织闪烁，迷乱了她的眼睛，她却能清醒的察觉到周遭事物的模糊、远去，周回的声音已经消失，他摇着自己肩膀的动作无法再觉察，唯一能够知觉到的，是千万幻相中的不断重复着的那句话：“阿黎，你相信梦吗？”

　　“阿黎，你相信梦吗？”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