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风惊梦》枚古

6、第六章

　　风卷乱云，弦月被遮上幕布，似是天台诸生齐心准别一局好戏开始，此时无声胜有声，凉风毫无芥蒂地冲进灯光无法照进的小巷，，木制窗棂和塑料纱帘发出吱呀声响，暗黄的灯光被悄悄的笼住一觉，拢下几道压低的谈话声。

　　“金回，找到回收点没？”

　　“这两天查得严，不光是警察找着呢”，面色凶悍的一个光头把烟头扣在桌上按灭，火星把碎木拼接的桌面烧蚀出焦黑的印，声音沙哑：“真他妈的见了鬼了，现在才把货拿上就被盯了，是不是…被搞了？”

　　坐在对面的西装男咂了口酽茶，脚翘着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歪了歪嘴：“怕啥，东西已经拿上了，大不了咱再加工，改头换面的金银珠宝，谁还能开口说是咱们整的？”

　　“……”空气顿时陷入沉默，光头在暗处，觑着西装男，两个人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又敲开烟盒点火，另一个转着手里的缺口茶杯，眼神凝在虚空。

　　“活着没？”
　　“谁知道？人不知道跑哪了。”
　　“狗蹲住了？那跑不掉。”

　　重重云幕彻底掩盖了月，四下无光，黑暗之中五感被不断放大，谈话声被全收入孟黎耳中，她眼前黢黑，四周一阵阵地发冷，这里太冷清，像是被过滤掉了所有人气。她终于伸出手在身前挥了一圈，四周空空如也仿若贮藏大象的仓库。

　　她转过一扇铁皮门，四下有机械的黑影分割成相等的距离静立在黑暗中，像是机床的样子，孟黎走进了看，边角有一座小山状的堆积物，形状不规则，却带着微弱的光泽。

　　清脆的碰撞声突然响起，落下后又在地上反弹起来，滚落着发出金属碰撞硬质地面的声响，凄厉的警钟响彻孟黎心间。“糟了！这动静有些明显，万一将人引过来就不好了！”她就势俯下身子往后退，想要隐蔽在那一堆障碍物后头，退后时脚步一磕，撞上具坚实的躯体，一只手环过她的颈部，掩住她的嘴带向后方，微苦的植物气息包围住她，孟黎没做声，与他紧挨在不易被察觉的暗角。

　　灯很快被打开，孟黎终于看清了这一堆杂物，不，是一堆金光闪闪，璀璨夺目的珠宝金饰！两人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过了片刻，有犹豫的声音响起：“你刚听见声音了吗，好像什么东西掉了，在加工床这边。”

　　脚步声缓慢地逼近，一点一点地拉紧孟黎的神经，她紧紧扣住手指，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手里的sos电话可以随时拨通，那么最安全的、最快的逃生出口在哪里？她的眼睛四下环视着搜寻，试图找出那个最完美的解。

　　脚步声终于在这一堆珍贵的珠宝前停住，孟黎感觉得到手脚被冰冷的空气不断的侵蚀，她的心跳越发激烈，冷汗直冒，大脑空白了，甚至完全感觉不到旁边还躲着一个她的“同伙”。

　　“没人啊，可能是听错了？”来探查者冲门口守着的人回应。
　　“有可能…我也没听清，大概是太紧张了吧。”那人挠了挠头，来回踱着步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他皱着眉又再次巡视了一圈，向前面招呼道：“黄哥，咱先走吧，我把门锁好。”

　　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遁去，灯光骤灭，孟黎才敢放大呼吸的幅度，好似溺水者终于抓紧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完全脱了力，坐在地上环抱着膝盖，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四周是黑暗，有人却精准的找到了她的位置，放了件外套在她身边。

　　“东西拿到了吗？”孟黎对周回的突兀出现并不惊讶，毕竟比这惊讶的她也没少见过。周回举起手中的宝石镶嵌的玑镂雕花金质小圆盘，宝石辨不清颜色，手工切割千面吸引力黑暗中仅剩的光源，照亮孟黎的眼睛。

　　“上次同你说过的，终于拿到了，摩耶盘。 ”
　　“你说摩耶盘是印度教信徒的圣物之一，你说你家里曾经在一场势力清洗中遗失了摩耶盘，近来一直在寻找，它哪里神了？”
　　周回蹲下来忙着拍照，先记录下到手的摩耶盘各个角度的影像，保留第一手的证据，嘴里不忘着回孟黎：“它要是没用，你这会儿已经被那俩人追着打了两条巷子里，然后在尽头的海路上手足无措地昏迷过去，被藏在不知名的角落。”

　　孟黎沉默，没有他们仔细搜查后被发现，确实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斟酌着开口“若摩耶是‘幻’，我们其实一直是在摩耶创造出的一方幻境里？” 所以不被发现，与那两人之间，他们已经有了一道不可被轻易勘破的隔阂。

　　“彼以摩耶，揭示宇宙，既攝黑夜，又施黎明。”周回收起手机，把金盘慎之又慎地揣进最保险的衣兜里，说：“摩耶盘作为当时的圣物，代表着印度教的根源理念‘梵’，然而大象无形，‘梵’在现世中则是以摩耶的形式显现，所以自然能创造无数幻境，为己所用。”

　　“摩耶作者大自在，又怎么会为利欲熏心者低眉折腰，何况他们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个金盘是不是摩耶，只要能变成另一幅模样，不被人发现，又卖出个好价钱，那还会有什么不满意的？”

　　“幻境自然有幻的规则，然而它的生存法则自然是为了这一个幻境的中心目标服务的。”周回沿着窗边走了一圈，仔细端详着，然后随手从工具箱找了一根铁钎，撬起窗边的按扣，窗沿生涩地弹开，激起一圈陈灰。他舒了口气，月从云层中挣脱出来，洒下细缕清辉，沿着窗沿，映出周回回头展颜，他的发丝有些乱，不似面容和周身气质凌厉，搭在他的额头两侧，面如冠玉，眼似点漆，恍若月亮女神麾下的战神。他在身上蹭了一下手，又向孟黎伸来：
　　“带着摩耶盘离开，是这个‘幻’的核心。”
　　“走吧。”

　　他温热的手掌握在她的腰侧，手臂线条绷紧发力，由半蹲转为站立，将孟黎托起放在较高的窗台上，然后双手撑着窗台，咬牙发力，唇边溢出一丝闷哼，他自己也坐上了窗台。两个人并肩坐在窗台上，双腿悬空着，几缕风不时从两人间的空隙吹过，带起孟黎衣角纷飞，没有人说话。

　　灰鹡鸰晃动着胖胖的身体，从空中掠过，四下时不时的传来几声鸟鸣，夜色渐渐的淡了，又是一夜过去，孟黎睁着惺忪的眼，面向周回，他斜斜地靠坐着，像是心知肚明地等待，她终于开口：“我仔细地想了一遍，纵使摩耶盘把你我拉进幻境的原因，我还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摩耶盘的交易策划，跟我父亲没有关系。”

　　跟摩耶盘有了更深的牵绊，她好似也能与被维系在一起的人互相感应，她能感受到周回的存在，以一种特别的，独异于众人的颜色贮存在她心里，她也能……感受到父亲，他还好好的，可是她却找不到。
　　“哦”，周回反应平淡，孟黎心思回转间，没对这个“哦”做出反应，周回又向她身边靠近，呼吸打到孟黎颈侧时她才猛然发现，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男生的气息此刻带着些攻击性，他的语气却是轻松的：“跟他的关系有，但应该没咱俩的关系现在这么深。”

　　“……?”
　　什么讨厌的一语双关！

　　孟黎调整好语气，刚欲辩：“可能他只是无意闯入……”然而才说了几个字，她敏锐地觉察到巷子内的动静，四下空荡一时无处可藏，条件反射似的，掩耳盗铃似的，她立刻埋下脊椎，双腿借力抵住墙面，一动也不敢动。这人的脚步有些沉重，时快时慢，走路随意极了，虽说刚才在加工厂里，那两个人没有发现她，她还是心虚地抿紧了嘴，一动也不敢动。

　　周回看着孟黎匍在窗台上，往下看，莹白纤细的脚腕露在空气中，此刻依然在用力抵住墙面，踝骨跟腱分明，她侧着身看不见他，但是两人距离仅仅不足一拳。周回握拳叹息：这姑娘每次全神贯注神经紧张的时候，自动忽略旁人存在了！想那些见到小虫子都吓得哇哇乱叫，然后往他身边挤动、疯狂扯他袖子的、甚至泪花盈盈的那些他根本都不认识的异性，孟黎真的可谓是一股清流了，她也害怕的不行，也会吓得打颤，可是她总是竭尽所能地保护自己，甚至眼里只有自己、推开别人！那同伴呢？她认为自己是她的同伴吗？这个小气鬼！周回心里有点梗梗的，怪怪的，一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

　　他猛地被惊醒，旁边那个小气鬼一下接一下地拍打他的手臂，说话只敢用气音，语气却非常神经狰狞：“快躲一下！有人来了！你怎么都不知道避一下的？”

　　周回低着头，孟黎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好歹是终于动弹了。孟黎松了口气，心想这小伙儿是不是眼神不太好，有人来了都不知道先躲一下的，还得人提醒。她好心给他指了指窗台边：“你趴着这旁边，上面比较黑，不容易被发现。”周回没回答她，孟黎抬头对上他的眼，想催促他他赶紧行动，脚步声真的越来越近，还有机械轱辘在凹凸起伏的石子路上磕碰的声响，这人推的什么东西啊，挺沉的，孟黎有点担心了，伸手碰碰周回，她真的很担心这小子，看着就一副不能打的样子，三两下不就被放倒了！

　　没想到孟黎只靠着两腿维持平衡，举手乱挥的时候，重心又不稳了，半侧身体一点点的向窗外倾去，马上就要掉下来！不及防间，孟黎的手被紧握住，那人将她借势拉起，两个人一时纠缠着身形岌岌可危。孟黎睁大了眼望着周回，蹙眉眼神闪烁，低头示意被他掌住无法动弹的手，周回视若罔闻，空下来的手环绕过身后，从颈后向上扣住她的后脑，按向他的肩头。大概是没什么经验，周回的手指也带着点紧张，一时间没控制住力道，孟黎半身失去平衡，冲着他倒过来，被周回稳稳接住，可是当孟黎的鼻尖撞上他的颈窝旁的骨骼时，眼泪直接冒了出来，她真的不好了：
　　“靠！雷匆虾米？？”

　　“烧甲脆的油吃粿，透早时，配安糜！”
　　“涂豆仁，酥搁香，哟喂噢！”

　　那个脚步散漫随意，推着量感十足机械的人在他们挣扎时，从昏昧中行来，白色的水蒸气钻出锅盖，袅袅冒出来，花生的脂香气一点点地钻进孟黎的鼻尖，混着周回身上若有似无的苦香气。她还是僵着瘫在周回身上没有动作，长发有几缕垂在他的领口，被风一扫带来痒意，周回无意识的吞咽下，喉结微动。

　　孟黎只想闭眼就此昏迷不醒，随便吧，这辈子丢人事都在周回这碰上了，她自暴自弃的想着，眼皮紧紧的闭着，天光将晓，周围是一片灰白，她只感觉到稀薄亮光侵入视线。黎明的温度总是很低，孟黎却觉得手燥心热，耳朵都带着一丝丝热意，她不自在的动了动，叫卖声从背后传来，从身边传来，最后从她面前传来，他们两个人坐着的位置高于小贩视线，只有特意仰头去才能看到，他自然忽略了。她想赶紧跳下去，周回却把她按住了，朝她看过来，他的瞳仁黑亮，眼角狭长，清亮锋锐，不笑的时候带着无形的锐意，带着些笑意时，则是人间少有的风流。

　　“又把我忘了？”

　　孟黎噎住，又反手拉着周回的手腕，眼睛里精光一闪，冲他眨眨眼：“You jump，I jump？”，她笑的像是占了便宜的小狐狸，可笑着笑着旋即又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什么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孟黎顿时缄口不言，头顶的发丝也不得意的乱翘了，蔫蔫地搭在额前。
　　“……”周回眼皮子直跳，却又有点想笑，不放过这次机会，反问她：“那先去吹吹海风？”

　　“我要下去，周回！！”

　　“林北卖送！惊死人了大早上！！”叫买的摊主只是无意间回头一望，惊得连他睡眠不足倒挂着的大眼袋都消散了些许，一男一女不知为什么，挂在窗台上，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吵闹，一个推，一个按着不动，离地面的距离分明快有两米，却谁都没意识到马上都要掉下去了，那还在窗台上干什么！

　　他气得怒骂：“好话劝不走想死的鬼，要跳就跳可别让林北看见，晦气！！”，掉头怒气冲冲地推着吱嘎乱响的车子，嘴里骂骂咧咧的，消失在两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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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年一过，码字就分外艰难起来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