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风惊梦》枚古

9、第九章

　　孟黎没有做梦，如同为过冬而将自己锁在辛苦挖成的土洞里安眠的仓鼠，她的意识关进了漆黑的匣子，又裹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黑毯子，她很久没睡个好觉了。然而光速远超声速，却没法在一个被屏蔽的空间与其一争高下，一个个音符排着队钻进她的耳朵，像推土机似的缓慢挪动逼近意识核心，孟黎的眉头几不可察的动了动，试图和不断推进的声音作斗争。

　　“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所以这道题…”

　　洪亮的男声如一记沉钟振于孟黎脑中，她的双眼骤然睁开，光线有些刺眼，眼眶里蓄了泪，一瞬间以为自己在考场陷入了沉睡！要说对轻松牵动少年心弦，保藏诸多青涩回忆的人，让人为之挂念、昼夜相思相守的男人，他一定占了其一，此刻正是坐在一边沙发上的俊朗男生呼唤这位男士出场，手里还握着尚未打开的耳机，正面朝孟黎坐着，对上她因困意而朦胧双的眼，诧异地扬眉：“醒了？”孟黎的记忆归拢。

　　看着桌子上空空的半打酒瓶，孟黎纤纤指尖冲着周回那张只有听力空白的卷子，对他怒目而视，里挤出了两个字:“偷学!”

　　“也可称为窃听?云。” 周回从善如流，笔盖合了卷子放到身后，又看着孟黎盘腿靠在沙发上，胳膊抻着闭眼打哈欠，出于对竞争对手的关切，他问了一句:“卷子今天我们老师刚发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们英语老师不也是我们班的吗。孟黎的下颌?惊得卡了一下，但她还是坚强地打完了哈欠，又低头顺手整理发丝，回:“没写呢。” 她说完，悠闲的动作都停了停，昨天是不是罚过站了?因为睡着的原因，孟黎在心里掂量了下，感觉自己再不写卷子，英语老师大抵不会让她顺利活到期末考试了。

　　怎么办呢?她悄悄地掀起眼皮偷看，却和周回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连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话也脱口而出:“来不及了，卷子借我看看呗?”

　　周回的眉梢扬了扬，伸手在身后够着，纸张的声音哗啦啦响:“年级第二还抄作业呢?” 孟黎特别坦然:“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抄呢?就像抄写诗词是欣赏中华文化”，她手指扣着膝盖窝，义正言辞地说:“我在欣赏外国优秀文化!”
　　“噗!”
　　周回一只手抵唇，只背在颤，笑得眼睛成了两道波纹，笑得孟黎的脸都攀上两坨红晕，周回笑得狂放，最后连她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还是伸手理直气壮地道:“拿来!”

　　周回头也不抬:“自己拿。”等孟黎的脚步又近了，伸手捏着一?递过去，孟黎大喜过望，伸手接住便欲离去，却被卷子另一端的力道反带过去，她在心里怒骂周回这狗东?没松手，脚下却已经失了平衡，向力端栽去。正在她眼前放大的是周回旁边的一段精雕细琢的坚固扶手，孟黎紧闭双眼惊呼: “啊!”

　　等迎面接触，却并非冰冷尖锐的扶手，孟黎落进一具温热结实的躯体，一个有些生涩的怀抱。这感觉太新鲜，周回像是踏进一个从未了解过的领域，既惊奇又紧张极了，他的手臂环过她的后背，搭载有些消瘦的肩膀上，他只需稍微低头就可以挨上孟黎的额?，周回却僵硬地一动不动，他略仰起脖颈，喉结反复吞咽，如心电图波动起伏，可他还没有松开手，如饥渴已久的旅人得到意外的净水。

　　“我靠...”
　　这声音并非他发出，却猛地将周回打回原地，他才反应过来:孟黎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松开 手臂低头看她:“你还好吗?” 却对上了一张泪水盈盈皱巴巴的脸，心里猛地一沉：就这么差吗，连无意的接触都这么讨厌?他的眸光渐渐暗沉，仍是担心地看她，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孟黎刚获得自由的手扶住自己的鼻子，鼻音重重的:“我靠......” 周回有点慌张地道歉:“对不起，你别哭啊，你怎么...”话还没说完，肩膀便挨了好几拳，孟黎靠在一边，眼圈红红的看他一眼，又捂着鼻子，气得嘴里嘟囔:“鼻子撞你肩膀上，太疼了!!!”

　　周回恍然大悟，都连道歉的底气足了几分，他默默的靠在一边，等孟黎平静下来，才把卷子摆正摊在她膝盖上，声音低低地问她:“你...还要不要?” 孟黎把卷子收起来，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当然要。”

　　周回真的有点惭愧，还是凑过来细细的看她:鼻头依旧有点红，睫毛湿漉漉的，几簇几簇挨在一块儿，像是纤细的植物茎叶。孟黎被他看烦了，把头扭到一边去，两个人挨得很近，她的颈部和锁?相连成一个好看的折?，耳朵有点点红。他听?心跳的声音，一下接一下，有点急促并且有规律地振动着。

　　孟黎回过头来，被眼前依然没动的俊脸惊了一下，她忍不住皱眉，伸手戳戳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呢?你手机响了好久了，接电话呀。”

　　周回面色淡然，反应过来后从裤兜摸出发热的手机，甚至面不改色的说了声谢谢。如果人的大脑可以变成一面幕布，那么此刻周回的那块幕布?也似地不断重复着，滚过隆隆大字: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无起波澜不惊......”，仁者心动，愚者手机动。周回背过身撑沙发站起来，随手划过接起电话:“什么事?”

　　孟黎看着他的站姿从散漫渐渐扳直，声线平陈，不由得也拍拍衣?站起身，听周回低声短促的回应后放下 电话，面向她时犹豫了下，开口说:“我家那边有点事，我得先过去一趟。” 窗户传来夜?呜呜的响声，微微有几根枯枝从窗外一闪而过。孟黎犹豫着开口:“我能一起吗?” 她直觉，应该与剩下的一半珠宝有关，真相仿佛就在眼前，却难于触摸，使人抓心挠肝想要去一睹真容。孟黎心想，既然摩耶盘与她的父亲有关，那么她应该也是可以参与其中的吧?

　　周回却没言语，站在那儿冥思苦想好半天，还是开口:“太晚了，不然你还是先睡觉吧，外面?太大了，这事你也不知道。” 孟黎心想那也对，点点头准备收拾收拾回了，周回看着她的动作，却不自知地慌乱起来，手中的电话依然没有挂断，免提键却打开了，

　　“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电话中的沙哑男声凄怆不已，如同亲眼目睹了高楼倾颓，山峦崩摧，如同坚定的誓言、不渝的信仰化为散沙，痛彻心扉。旁边隐隐约约的人声安抚着他，劝他冷静下来好好说话，他却视若无睹。
　　“梵天，假的!摩耶盘，假的!重信守心，假的!都是假的!”
　　“孟哥、孟哥、救救我啊，救救我吧!”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化为尖利粗糙的嘶吼，空气摩擦的刺耳声音顺着话筒声传来，又渐渐融入嘈杂的人声。

　　孟黎的动作渐渐停了，安静的听着。周回不敢挂断电话，这时又有人凑在手机前说了句:“小回哥快来，待会还得给人送回去，这边还有苏小姐呢，我招待不过来了，快，啊!”随后挂断了电话。 “你先去吧，时间紧。”良久，孟黎开口，“我也先回了。” 她率先转身下楼，而后推?声响起，空气中少了一个人的气息，周回站在原地，神色阴晴不定，直到手机再次振动催促，不耐烦地“啧!”一声，三两步下楼出?，从小道急匆匆地赶去了。

　　第二天的英语课，孟黎没精打采地缩在一边，重放的录音带转到了尽头，她昏昏沉沉即将睡去时，大腿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意，孟黎倒吸一口凉气，后背像是肌肉记忆般瞬间坐直，一只圆润的小手伸来拿了她的卷子看，一边问她:“怎么了?”

　　孟黎语气沉痛:“这灯，有点刺眼。”

　　Miss李讶异地瞄她一眼，又看看手里的卷子:“写完了?” 孟黎课前也抄不上全对的答案，她英语本来就是“?板”里的短板，只有认认真真写了才可以拿全对，她点点头把卷子递给孟黎:“还行，阅读完型全对，你上去把最后一篇阅读和完型讲一下。”

　　孟黎?出了口气，幸亏回去之后气得睡不着，又熬夜把卷子写了，否则今天就得是罚站罚抄大礼包了......她推开椅子起来时，对着同桌挤挤眼，手势:“可有你的，下课小卖部，我请客!” 深藏功与名的小同志辫子一甩，非常潇洒地比了个ok手势。

　　“你怎么这么困啊？”走在有些吵闹的走廊，同桌看着孟黎打出的第五个哈欠，不由得发问。

　　伸了个懒腰，她转动脖颈又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含混不清地回答：“@#?%@#”大概只有张欣然在做了她同桌后，能慢慢掌握这种独特的语言艺术。

　　“上课没睡光讲题了啊。”同桌若有所思，又再度疑问：“你前几节课不都站着呢，站着还能睡着啊？”

　　两人走进小卖部，孟黎打开冷柜门抽出一支可乐，转头回答：“我还能坐着睡，躺着睡，你说怎么睡都行。”

　　“什么怎么睡？”回答她的是一个清冽却熟悉的男声，要在以前她一定会回头看看是谁的声音。旁边有男生招呼道：“回哥，帮我带瓶可乐！”孟黎一下子闭嘴，神色如常关上柜门，绕开周回走向同桌，问她要吃什么，同桌眼神继续疑问地在周回身上绕了一圈，却没开口问，跟孟黎推荐老板新上的软曲奇，最后孟黎揣了一兜零七八碎走向收银台。

　　“15块七。”

　　张欣然尿遁，孟黎准备摸出校园卡结账，手指一探，裤兜居然是空的。孟黎心叹流年不利，准备从上衣内兜拿手机结账，身后不时有人发问：“孟黎，你要帮忙吗？我带校园卡了。”

　　孟黎看了眼苏梓晨，委婉笑道：“没事，我能结的。”转头拿手机时，却没看见苏梓晨有些阴沉的神容，旁边的哥们撞了撞他手臂。

　　“为什么你对我说的从来都是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分明是委屈的话，却语调尖锐沉重，带着怒意：“你要拿手机吗，没问题，可是学校明文规定的禁止手机违者没收，而且鼓励举报，你不知道吗？”

　　OK，又开始了。孟黎心里暗骂。她飞快地把手机滑进袖子，转身坦然地看向苏梓晨：“我没带手机。”

　　“你敢保证你没带手机吗？”苏梓晨的声音有些大，旁边的哥们又再次撞他手臂：“好了晨哥，这儿人多，别跟这不识抬举的妹子闹了，她有眼无珠……反正那教导主任全听你的话办事，上他那儿热心举报下不就行了？”一旁的孟黎黛眉紧蹙，抿紧嘴角忍耐着不说话。

　　“你听见了吗孟黎，这人说你有眼无珠！”苏梓晨的声音又大了起来，盖过了旁边哥们一秒被出卖后的暗骂，甚至带点委屈：“我究竟哪里不好，让你不喜欢了？”他又上前一步，语气有点残忍：“反正我都当众宣告过孟黎是我的人，只有我能喜欢你，其他人不敢的，孟黎，只有我可以喜欢你。”

　　像是怒槽加载到了终点，不断的高亮闪烁，孟黎终于抬脸直视她，白炽灯打在脸上，半暗半明地的，她勾了一抹单薄的笑，只缓缓吐出四个字：“吔屎啦你？”

　　随便吧，反正不行就打起来。因极度缺觉而暴躁淡漠的心在恶意低语，队伍不长，可许多只眼睛贼光熠熠地注视着二者，照得她心里发慌又烦躁，她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发亮，看着苏梓晨的表情沾染着怒色一点点的扭曲起来。

　　“已支付。”被冷落已久的收款机亮起等待已久的绿灯，老板这时波澜不惊地喊：“下一个了啊下一个。”苏梓晨还没搞清楚情况，那个插进他和孟黎之间又挡住他视线的男生，突然凑近他低声道：“下次别让我再听到了。”

　　孟黎的手被人拽起，连话也没来得及说便匆匆跑回走廊，那人始终没有面向她，但她知道是谁。两个人的头发被风轻柔吹拂向身后，孟黎看向前放那个被风吹向两边的鼓鼓的校服外套，突然觉得心也像被吹鼓的气球，有点浮起来的轻松的感觉。

　　来到走廊的另一端，即将上课，周回往上走，孟黎回班，即将分别时，孟黎一把拽住他，两人面面相觑，发现眼下俱是两个青黑的眼圈，神色一时间都有些不自然，像是憋着笑。孟黎把自己那瓶可乐和兜里的小零食一并塞给周回，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句：“感谢费”，也不等他回答，掉头钻进班门里了。

　　即将上课了，孟黎窜进座位，还不断的喘着气，张欣然看她的模样有点狼狈，脸蛋红红的，接过那瓶有点鼓鼓的可乐，小心散气：“回来怎么这么久？”

　　孟黎顺了气，伸手问她要可乐：“我遇到苏梓晨那拨人了。”

　　“什么？！”张欣然双目圆睁，好像可乐的气又把她吹鼓了，她上下看了圈孟黎：“这男的没又犯病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拆开包曲奇，看起来比孟黎还生气：“事儿波、巨婴、人闲狗厌的家伙！”孟黎又凑过去蹭了块曲奇，特别流畅地接话：“就一有点臭权的大傻波一”，张欣然又转过去看她：“你怎么没买？”

　　孟黎答非所问：“我遇见一个热心市民。”

　　“他怎么你了？”

　　“他帮助了我，所以我把吃的给他了！”
　　孟黎瞪眼：“我有那么弱小的吗怎么说的跟路边的野草一样？那位热心群众可是组织了一场一触即发的血战！”

　　“……”张欣然嘴里含糊不清：“?%…#%…@？”

　　孟黎大为震撼：“我怎么能把苏梓晨怎么样呢？我当然是跑呀！”张欣然欣然点头，你说的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