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三未帛

2、第 2 章

　　1

　　“江同尘，来找我吧。”意识深处，有个东西在呼喊我。
　　“...什么？为什么叫我...”困乏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艰难地睁开眼睛。
　　“江同尘，是你在呼喊我啊。”那声音清晰又紊杂，让人难以分辨出男女。
　　或许...这东西根本就没有男女之分？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那股刚才明明深扎进脑海里的声音，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我适时睁开眼睛，手下意识从床侧伸出时，刚巧接住那一抹阳光。
　　时间约莫已经过了12点吧，因为手背上的那缕阳光热到有些烫手。
　　夏季的天空总是亮得很早，比冬季更亮更温暖也更澄澈，而且还能一直长久持续地亮着。
　　比没用冬天好多了。

　　陆和光。
　　阳光吸引着我，不知不觉起身扶着窗沿，向窗外张望。
　　而恰在此时，我想起了陆和光。
　　每次一想到他，心总会莫名炽热。
　　他总是给我一种像火焰一般的感觉，只要一想起到，手上就会莫名升起一团火。
　　浸泡在阳光里的手，依着这团火，能勉强在正午炙热的光芒下游动。
　　“陆和光，果然像光一样。”

　　可能是心有灵犀，我脑子里刚一想起陆和光，他就想起了我——他给我打电话了。
　　“冰箱里有我给你做的brunch，记得吃完之后，拍空盘给我打卡。”陆和光那边很吵，他的声音却依旧稳定柔和，像水龙头，一刻也不停地波澜不惊地向外吐水。
　　“brunch？”
　　与陆和光流利的英文不同，这个英文在我舌间咯噔了一下，我才勉强吐出。
　　“就是早午饭。”这家伙似乎早就料到我早上肯定起不来。
　　我听见了他嘴唇裂开的气音，他似乎又笑了。
　　“6。”我一边拉开冰箱一边把手机搁在桌上，“brunch又是网上什么新鲜的热梗吗？我怎么之前没听过。”
　　“是也不是吧，就是我偶然发现了一个新单词，其实也不算新早就有了。觉得涨了知识，就想说给你听听。”
　　陆和光总是在很多事情上，一直保持着探寻的热情。
　　自从同他一起生活开始，他几乎每天都能给我说些新鲜的东西。
　　即使是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我每天把自己锁在房子里，拒绝和其他所有人交流。
　　陆和光也没有放弃，每天给我点新鲜的东西。

　　我一开始也是不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但久而久之，我感觉自己好像也随着他口中的东西，一起变得新鲜起来。

　　不知道和陆和光闲聊了多久，反正微波炉加热好饭菜，“叮”声提醒我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午饭依然是好消化的粥和健康的白灼菜。
　　这菜好像和昨晚我吃的那盘种类不一样，我随意用筷子拨弄了几下。
　　好奇驱使我鬼使神差地加起一片尝了尝。
　　恩...果然不一样。哦不，又一样。
　　一样的难吃。

　　但我还是吃完了。
　　因为在和陆和光重逢之前，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别人在家为我做的饭了。
　　即使是像母亲那样，每次做饭只是重复，从冰箱里拿出速食烧开水煮，也很久没有人为我做过了。
　　和陆和光生活的这一个月，加起来比我之前独自生活三年，在家吃过的饭都多。
　　陆和光在烹饪方面，几乎亲力亲为。
　　他几乎从不吃外食，也尽量减少我吃外食的机会。
　　这或许真的有用，这一个月来我暴食的频率和严重程度，降低了很多。
　　甚至如果不是昨天凌晨的突然爆发，我都快以为自己已经治好了暴食症。

　　不、江同尘，你就是治好了暴食症。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种不正常的思考里抽离出来。
　　我低头继续吃饭。
　　陆和光给我加了我最爱的鸡腿，虽然不是油炸的。
　　我乖乖把所有食物吃完，拍给他后，他又嘱咐我橱柜里有黑巧和黑咖，说我饿了可以吃。
　　我看了一眼橱柜角落里，那两条黑不溜秋的东西。
　　黑巧和黑咖的苦味，像触电般，顺着脊髓忽然窜进大脑。
　　咦——狗都不吃。
　　哦，狗好像确实不能吃巧克力——这个知识点，也是陆和光告诉我的。

　　那次我暴食差点发作时，不顾他阻拦硬要去便利店大卖特卖。
　　他挡在我面前，见我目光如炬，实在没办法，还是任由我在超市买了一大堆。
　　那时时间已经临近十二点，超市快打烊了。
　　不然我真的会忍不住直接在超市边走边吃，或者在超市熟食区大开吃戒。
　　我只能拖着两筐购物篮，争分夺秒地在超市里选购。
　　额，这么说也不太对，我购物向来没有“选”的成分，全都是“购”。
　　直接横扫六合。
　　陆和光就像怨种一样，跟在我后面看着我买东买西。
　　末了，还主动帮我推车，甚至最后一声不响地给我结账。
　　他一声不吭的样子，属实唤醒了我为数不多仅存的良心。
　　我竟然神奇地压下了暴食的冲动，先跑去安慰他。

　　“对不起...我...你生气了吗？”我不敢看陆和光的眼睛。
　　我猜到他八成生气了，换我我也生气啊。每天尽职尽责地给别人做饭，结果那人还是像个饿死鬼，不顾自己劝阻一门心思扑在精加工食品上。
　　“没有。”陆和光收起还亮着付款码的手机。
　　手机屏幕特别亮的光，照亮了他抿成一条线的嘴。
　　我知道他肯定生气了。
　　但他还是从我手里接过了，那两坨重的像石块的包装袋。
　　“对不起...我不应该买这么多。”我放缓脚步搓着衣袖跟在陆和光身后，“我...做什么能让你不生气...让你高兴起来吗？”
　　“你...今晚能不吃...或者少吃这些东西吗？”他叹了口气颤抖地举了举自己手边的两块秤砣。
　　“哈哈...”听他这样说，我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干笑了两声。
　　我不敢接话茬。
　　“...江同尘，你身上最大的美德就是诚实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无奈到了极点后，他甚至被我气笑了。
　　“呵呵...谢谢你夸我哈。”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样吧，你把这块百分百黑巧吃下去，我就不生气了，也不管你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一边把那两大袋零食，搁在人行道一旁的座椅上，一边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了一大块黑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一系列操作，视线最后顺着他的手臂落在了黑巧上。
　　那不合时宜的黑巧。
　　他是什么时候把那么大一块生巧，塞进夹克外套那么小的口袋里的？

　　即使相隔着一米，它那股发苦的香气还是直往鼻子里钻。
　　黑巧，全程黑巧克力，和黑咖啡一样，在一定程度上都有抑制食欲的作用。
　　纯度越高的黑巧，其抑制食欲的效果也就越强，特别是百分百的黑巧。
　　那种苦...比我的命还苦。
　　这是人类能入口的东西吗？
　　我皱着眉想要拒绝，但还是抑制住打飞陆和光手的冲动，把巧克力接了过来。
　　我不想再让陆和光失望了，即使我几乎总是让他失望。
　　但我内心，还是迫切地想让他因我而开心一点。
　　在我能有效控制自己大脑的时候，我不想拒绝陆和光。

　　但是...这东西真的不是人能吃的啊...
　　我在原地呆了好几分钟，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一大块的黑巧，努了努叹了叹气后。
　　只得小心翼翼抬眼看陆和光。
　　陆和光冲着我笑，他似乎很是无奈。
　　他用指骨戳了戳眉心，“这样吧，你吃一半就行了——另一半你可以找人替你吃。”
　　原本我听见前半句刚扬起的嘴角，在陆和光说到后半句后，瞬间就耷拉了回去。
　　找人吃？这大半夜十二点，除了我俩，大街上，我连个鬼都找不出来。
　　找朋友？自从我暴食开始，我几乎断绝了一切非必要的社交。
　　以前的朋友也几乎没什么联系了。
　　...
　　陆和光你不是为难人吗你不是——
　　一下给我气得牙痒痒。
　　正当我想捏着黑巧，整块糊他脸上时。
　　“汪！”一声狗叫自身后传来。
　　汇聚在胳膊上的注意力瞬间涣散，我身体下意识朝后看去。
　　路灯的阴影里，一只柴犬破光而来。
　　“呀！”我知道是我大袋子里买的熟食吸引了它。
　　陆和光看着直直朝自己扑来的狗，目光霎时变得柔和起来。
　　他看了我一眼，“袋子里的东西，能分点给他吃吗？”
　　“啊？可以啊。”为什么不能？账都是你付的啊——
　　我一时间哭笑不得，奔过去帮陆和光牵住袋子。

　　是啥吸引他的啊...
　　一头扎进食物袋子里，想找找有什么东西可以喂给它。
　　喂给它...
　　诶——黑巧那难以弥散的苦味，不间断地从我右手处淡淡地传来。
　　右手掌心的黑巧似乎在融化，变成粘人的烫手山芋。
　　反正都要喂狗，为什么不把黑巧喂给狗！
　　任通二脉一打开，我的思路忽然清晰起来。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袋子里拔出来，然后凑到柴犬面前。

　　在它疑惑的狗目下，掏出黑巧克力。
　　“嘿嘿嘿——”我忍不住笑出声，“你说另外一半可以找人吃了就行，那我找它可以吧。毕竟动物和人平等嘛——”
　　“不行。”陆和光的声音像刚淬了火的金属一样，瞬间变硬了。
　　他甚至眼疾手快一把夺走了，我刚撕开包装的黑巧。
　　“啊，对不起...那我好好吃完就是了。”我顺着他的力道，马上站起来。
　　他刚才的语气，似乎有点生气。
　　我连忙又从他手中夺过黑巧，撕开包装纸后一大口摇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一边吃一边皱眉，表情有点像和黑巧在嘴里打架。
　　这一幕把陆和光看乐了，他哑然失笑。
　　他精准地从袋子里翻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后递给我。
　　“慢点吃，又不是大胃王挑战，没有计时。”
　　“啊啊啊——真的苦死了。”
　　虽然我一直在说黑巧是一大块，但其实把它放在摊开的掌心，也才将将占据手掌的一半。
　　以我之前暴食练就的“本领”，其他类同等大小的食物，我完全可以一口闷。
　　加上刚才黑巧在我和陆和光的掌心，待了好一阵子，入口时边缘已经稍稍变软。
　　更好入口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塞进嘴里的黑巧胡乱嚼了几口后，便一口吞下。
　　但碍于少数残兵败将还弥留在唇齿间，我想也没想便接过陆和光递来的水，一口猛灌下去。
　　“恩？”这水？我记得我没有买过矿泉水啊。
　　一时分心，水穿过隔板涌入气管——给我呛了个好歹。
　　“咳咳咳——”我一直一口水喷出来，捂着胸口靠着路灯直咳个不停，腰都直不起来。
　　如果不是陆和光扶着我，身体怕是早已软在了地上。

　　“慢点喝啊，又没人给你抢。”我眼睛都咳出泪来了，但是还是强撑着把矿泉水瓶递到他面前。
　　“怎么？”他看着我发红的眼睛愣了一秒，随即注意到我的动作。
　　“我——我没有买这个啊——咳咳咳——咱们是不是拿错了啊——”
　　但这次陆和光少见的，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我。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我。
　　我们在路灯下的站位，他恰好在路灯的阴影里。
　　眼神越发阴沉。

　　“咳咳咳——”我复而附身捶打胸口。
　　我捂着胸口整理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了点力气抬头看他。
　　这个时候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见他不说话，一边拧好瓶盖一边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和光？”
　　“我在。”他整个人终于有些松动，“江同尘。”
　　他的语调很平。
　　“怎么了？”
　　陆和光不太对劲，是我刚才又做什么事情惹他不快了吗？
　　我乖乖收好矿泉水，双手聚拢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你...你之前吃完之后，去厕所...都是像这样吗？”
　　他上前，走进光里。
　　我得以看清他。
　　在黑暗里看起来阴沉的眼神，原来都是心疼的样子。
　　心疼我的样子。

　　“陆和光。”我一时之间难以开口，无法回答。
　　吃完去厕所...就是催吐嘛。
　　陆和光为了不刺激我，竟然小心至此。
　　我想哭，但刚刚才流过泪的眼睛，什么都哭不出来。
　　这种感觉很熟悉，有时候它甚至会一天在我身上发生两次。
　　每次扶着马桶吐完后，我被头顶灼目的白炽灯叫醒时。
　　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每次催吐完，我都要趴在厕所的地板上缓好一会儿。
　　即便如此，事后照镜子的时候，我还是会被镜子前，那个脸部肿胀，满目猩红的丑陋女人吓一大跳。
　　催吐的时候，应该更丑吧。
　　眼泪、鼻涕、唾液，在脸上随即混合在一起，黏腻至极。
　　粘稠的它们流向马桶时，似乎也想将我拽进下水道，拽进那个肮脏的世界。
　　或许某天，我真的会被拉进那个世界吧。
　　一个人在逼仄的厕所里，我无能为力地面对一切。
　　唯一的反抗，就是在意识稍微可控是，抬头望一望壁灯。
　　光。
　　陆和光。

　　见我半响不说话，陆和光上前一把抱住了我。
　　他总是很温柔，不像别人总是非要我给出回应，做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
　　他只是小心一遍又一遍地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那样。
　　这看起来虽然很傻，但是真的很有用。
　　我能明显感觉自己的情绪很快冷静下来。
　　因为我已经有了可以开口怼陆和光的力气。
　　“陆和光！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像哄小孩一样，哄我啊！”我咬着牙捉着陆和光的手，“真的是，我已经成年了！十八岁的生日早已过了五年了。”
　　“但是你还是像小孩一样，没法好好照顾自己啊。”陆和光笑着看了眼，自己被我捉住的手腕。
　　“哼！说得你能照顾自己一样。”我偏头不看他。
　　到不是置气，这完全是源自于心虚，因为陆和光确实能好好照顾自己。
　　而且还能我顺带照顾我。

　　“对对，我照顾不好自己，所以需要橙子来照顾我哇。”陆和光总是顺着我，“前提是橙子要先照顾好自己啊。”
　　“我当然——”结果话茬的时候，我自己都有点心虚。
　　但我话还没说完，陆和光就反握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他跟前。
　　“江同尘，不管怎么样，都不要自己一个面对这些了。”
　　陆和光抬头，整张脸都沐浴在光之下。
　　在清凉的夜风里莫名让人生出一丝暖意。
　　“我知道很多时候你无法控制想不想吃，想不想吐，但是下次...可以的话请不要一个人面对了。”
　　陆和光小心地摩挲着，我手背上被胃酸腐蚀的痕迹。
　　“陆和光。”我明明冲着他笑，却没忍住哭了。
　　“即使那时候我无法像今天那样扶着你，或者即便你不愿意让我看见你，但是...我如果能在你一个人尽量完这些，给你倒一杯温水，也是好的啊。”陆和光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泪，“如果你第一次面对这些时候，我能给你倒一杯水就好了...不管是温水还是热水。”
　　“陆和光...那你还生气吗？”
　　我努力笑着，但是因为眼泪的捶打，撇下嘴角。

　　“没有啊，我生什么气啊？”他好看的眉毛因疑惑而皱成一团。
　　有点像那个疑惑的黑人小哥表情包。
　　见我笑了，他故意夸张地学起了那个黑人小哥表情，逗我笑。
　　“哈哈哈，那为什么我之前说想把黑巧给狗吃，你脸怎么咚一下，就黑成锅底了。”
　　“锅底？哈哈，我脸有这么黑？”他装模作样地举起手机，借着路灯把漆黑的手机屏幕当做镜子，仔细看了一下。
　　“哈哈哈，你干嘛啊陆和光——”我被他的动作，搞得人都快笑烂了。
　　“我在看我脸黑不黑啊，啊——”他煞有介事地收起手机，“确实挺黑的。”
　　“你小子用黑不溜秋的手机屏幕照脸，就是刘亦菲来了也得黑啊！”我鼓着脸，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机。

　　“好了哇。”见我笑了他松了口气，“我刚刚没有生气，只是狗确实吃不得巧克力而已。”
　　“这样吗？我不知道诶。”将学渣贯彻到底，是我的人生信条。
　　“话说...那只狗呢？”我退后向四处张望了一圈，连根狗毛都看见。
　　（作者君：单身狗被你两气跑了，也气饱了。）
　　“可能看戏看饱了吧。”陆和光提起两大袋零食回头看我，“你现在还想吃这些吗？”
　　“不想吃了，我上前帮他拿另一袋。”我现在纠结另一件事情，“那个矿泉水呢？等下我看看小票，拿错的话，我们明天去超市问问吧。”
　　“没有拿错，是我买的。”陆和光似乎很高兴，“你天天都喝一些五颜六色稀奇古怪的饮料，就不能偶尔换个口味喝点矿泉水？”
　　“啊——矿泉水没味道啊，老难喝了。”我撇了撇嘴。
　　“没味道怎么会难喝呢？”
　　“反正就是...难喝！”我低头思考了下，“就...不喝饮料的话，喝苏打水也成啊，苏打水不是健康吗啊。”
　　“不行，你胃不好有些苏打水还有碳酸，胃越喝越坏。”陆和光懂得真的多。
　　“好嘛好嘛。”

　　我跟上陆和光的步伐。
　　仿佛这样就可以随他一起陷进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