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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努力有用吗” ...

  •   “你继续说啊,我在听,”
      林诗意在市立图书馆的书架旁边,正专注地寻找她想要的那本柯布西耶草图手稿集,她带着蓝牙耳机,听着电话那头的刘嘉儿吐槽她的互联网大厂男上司,一方面嘲笑他的普男自信,已婚男人还妄图展现性魅力,自以为还是帅小伙,实则中年油腻男,一方面表示看不惯他欺下媚上的样子,向上汇报能力九成九向下解决问题能力稀烂。

      刘嘉儿经常跟她吐槽那些千奇百怪的同事,复盘他们之间发生的职场剧情,并且很习惯把事情讲的异常详细,会有很多无关紧要的细节出现,她可以放心分神找书,在一排密集拥挤的书册中,终于看到了她找的那本。这天天气已经即将入夏,空气中有好闻的青草初发气息,她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很随意地在书架前开始翻看阅读手稿集。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看这本书,只是从学生时代开始她就十分迷恋图书馆带给她的镇静效果,她刚回国,周末还处在一种落单的状态,她会间歇性地厌恶所有一切需要消费才能获得的体验,所以她不想去喝酒也不想去咖啡店,在图书馆获得一些免费且无用的消遣,这样很好。

      “真不知道李恪念走了什么狗屎运,听说他的公司快要被B厂收购了,”刘嘉儿的话题突然转到了她前男友身上,“哎他最烦人地地方就是永远漫不经心,偏偏又想要啥有啥。”

      她想起在酒吧跟他的偶遇,又很好笑地在心里回应道,如果你知道他现在颜值身材也没变会不会更不平衡,她想了想还是走出阅览室,站在图书馆光线柔软好闻的走廊上,看着窗外梧桐树新发的树叶,她十分平静地回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非常努力才得到现在的一切呢?”
      “重点不是他努力不努力啊,重点是他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就能成功,这还不令人生气吗,”刘嘉儿说,“你敢说他事业这么顺跟他家里没有一点关系,”

      “好吧,你说的都对,”她没有要去捍卫前男友成功全部是他个人100%努力结果的心情,这句附和甚至并没有投入太多感情。她本性不喜欢跟朋友在分手后谈论旧情人,他的事情与她无关。人都是这样,地球上不认识的人怎么成功怎么暴富通通都无所谓,但是如果有身边认识的人要发财了就怎么也得酸上一嘴诸如谁不知道他当初那个熊样云云。

      她伸手捋了一下头发,迎着正午直射的阳光,仔细分辨柯布西耶建筑手稿所展现的对光线的理解。

      “不说他了,老娘的驻场终于结束了,下个周末我就回S市了,我们一起去逛街喝茶啊,最近安福路新开了一家意大利餐厅我好想去呐,”刘嘉儿说。

      “不要,我很忙的。”

      “林诗意你好狠的心。”

      “再说吧。我下下周有一个很重要的投标,真的很忙。”

      “你说你在美国刚刚混出点名堂,项目委托拿到手软,为啥非得回国卷生卷死,还得参加这种费力不讨好,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投标啊,”刘嘉儿一直不理解她回国的原因。

      “因为国内市场够大啊,任何红海都有出头的机会,再说你看看S市这到处千篇一律的水泥盒子,就知道,祖国建筑界需要我,”

      “好好好,愿你的革新来得又快又狠,扫除丑人丑物,”刘嘉儿顺势回应,“那你完成这个Case,要立刻陪我一整天。”

      “再说吧,我的大小姐。”她掐断电话,想起下午还要回事务所处理一些事情,打算先回一趟住所。
      在等地铁的时候,发呆的林诗意会想,人生就像往返于起终点的地铁,有序守时,按部就班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国内社会主流模板的男人和女人在她这个年纪也是该结婚了吧,她自嘲地笑了一声。

      在拿到T大通知书还未开学的暑假,作为一位县城做题家,怀揣着对外面的世界莫名的美好想象,林诗意把上大学当成是她闯天下的冒险起点。

      进入T大建筑系后,在各种设计课疲于奔命之余,看到不错的绩点和逐渐提升的审美,她开始相信自己是天选建筑师,生来为了革新腐朽沉闷的建筑界,恍若一道光刺破笼罩在神州大地的垃圾建筑乌云,当然后来她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这种状态-中二病,这是后话。

      被社会冰冷毒打几回以后,开始自己舔伤口反省,开始说服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画图狗,开始习惯用随波逐流不争取不主动的态度面对自己的人生。

      但命运就是这样,你心心念念想得其青眼,往往会输的很惨,当你躺平任嘲的时候,又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在美国NY市一个重要区位的摩天大楼方案竞标中,以初出茅庐的姿态打败一众知名事务所,爆冷获得了业主钦点。

      初夏的街道熙熙攘攘的,暗含一种隐约的躁动,能把从地铁站到家这一小段路设计得当的街区屈指可数,这是她选择租这套公寓的理由之一,这种老式里弄住宅一般会有一条公共过道垂直于街道,作为公共生活与私人空间的过渡,住在这的本地老人也经常利用这块空地晒太阳,楼下李大爷还喜欢养几株月季和兰花,旁边放了一个水缸,浮着几片金钱草。

      此刻,这个狭窄的公共空间站着一个她熟悉又陌生的人,阴魂不散的前男友。她很意外自己还有闲心评价此刻午后光线打在他身上的效果,是很不错的出场灯光。

      “你回来了。”李恪念淡淡地看向她,仿佛这次会面是他们提前约好的。

      “你有什么事吗?”林诗意谨慎地开口,整个人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

      “一定要在这站着聊?”他向她走近了几步,但还是维持着合宜的社交距离。

      “那去前面一家咖啡店好了,”她可不想再让前男友去自己的房间,何况是发生了那种事情以后。

      “好啊,你带路。”拐到主街上,两人都不怎么想开口说话,气氛逐渐尴尬古怪,早两天还是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的旧情人新炮友,转眼就可以装不熟装失忆粉饰太平,网上有句话倒是跟此情此景非常贴切“沉默震耳欲聋”,她在余光中看到某人还是十分松弛平常,顿时对自己的情绪波动十分不满。短短五百米的距离,感觉像五百公里,怎么还没有到啊。

      “你在想什么?”李恪念开口问,
      “想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哪样的,”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死缠烂打,”她抱着激怒他的心思,如法医般仔细地打量他给出的回应,
      “所以,你现在是可以被缠的状态?”这下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被回弹了一道,她有些错愕,又因为对方无所谓的态度激到。

      “李恪念,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终于,忍不住甩狠话了,

      “明白,你马上要骂脏话了。”李恪念瞥了她一眼,平静说道。他对自己只能拐弯抹角打探林诗意的感情状态感到烦躁,不正面问出你有男朋友吗仿佛是他的最后底线,必须坚守。

      “……”她感觉脑子短路了几秒钟,在立刻回呛和保持沉默哪个策略更能取得优势中摇摆,可惜在她的犹豫不决中咖啡店已经到了,是洋房林立的梧桐区早年破墙开店的产物,一个小而低调的门头,墙上写了一句Slogan“Iced Coffee Warm Hearts”。

      “你喝什么。”他带着询问的目光柔柔地看她,似乎对她保持沉默又气到的样子有一点满意。

      “冰美式。”她不假思索地答道,看到其他客人带的金毛犬在店里闹腾,她有些忍不住想上手,这家咖啡店当初吸引她的原因就是因为被评为“S市最容易偶遇狗狗的咖啡馆”。

      “那两杯冰美式。”说完,他径直走向一个靠窗人少的位置,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为了确认她有跟上来,终于,大家心平气和地坐下来。

      “什么时候回国的,”他的表情逐渐变得认真,眼神十分专注地盯着她。
      “我不想跟你聊这些,有事说事,”她没好气地说道,
      “找你叙叙旧不行?”
      “没空,”
      “你是觉得你这个态度就能让我知难而退吗,”他还是定定地看着她,像不愿意错过她的任何反应。

      “李总,别浪费时间了,”
      “你如果不想被纠缠就不要回国不要去我酒吧玩不要跟我搭讪更不要……”
      “我说了我不知道是你。”她必须赶在他甩出王炸之前把话截断,非常后悔十五分钟前没有立刻把他赶走。
      “说这些有用吗?”
      “不如让贺隅给你介绍妹子,或者你就凑合跟他过吧,”
      “怎么,你不想要的人,要尽快找下家?”他的声音已经没什么暖意,换上了质问的口吻。

      “你很火的,脸不错,家世好,人品佳,还有钱,我非常有信心,竟然没啥话好说,先走了。”林诗意走路带风,火速逃离现场,一边暗骂李恪念怎么变得这么没教养,咄咄逼人的啥玩意。她走得急,不小心撞到其他客人的狗狗,只见点单时那只金毛在好奇地闻着某位客人不小心滴落在地上的咖啡,它的主人看到这一幕夸张地喊了一声,
      “Mary,不可以舔,”
      “……”李恪念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不过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他很轻松地就追了上来,绕到她面前堵住她的路,执着地要一个说法,
      “给我一个确切的理由,”
      林诗意的表情从单纯的愤怒,转向悲伤和无奈的混合,她闭了闭眼,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

      “你记不记得有一个人叫方妍,”她顿了顿,给他搜索记忆的时间,
      但李恪念显然毫无印象,表情茫然,紧绷着嘴角在等待她继续解释,
      “我有时候在想,当初我如果不是有幸被你喜欢,我的生命重要程度是不是跟方妍在你心里是一样的,”说完也不等他回复,绕开他十分绝决地离开。

      另一方面,李恪念则被气的回家打了一整天的塞尔达。等到终于气消,才开始调查林诗意提起的那个名字,他在搜索框输入“方妍”,查出的信息十分混杂,这个名字实在太普通而平凡,中国人又那么多,他翻了好几页搜索结果,都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略微思考了一番,他又加了“T大”这个关键词,仍然一无所获,一无所获到欲盖弥彰的地步。

      周一早上,林诗意早早地到达事务所,在等待电脑开机,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之际,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是我,李恪念,”他马上补了一句,“先不要挂,有正事,”
      “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你别管,我哥说了个事,”
      “……你说,”
      “江边那个美术馆的投标,李知行说已经内定了,让你斟酌一下,”
      “我斟酌啥啊,李公子你要不明示吧,”
      “不要投入太大的精力,”

      “呵呵,他就这么笃定他能拿下么,他是不是觉得我还跟当年一样没用,这么说吧,内定就是给你哥这种人走的程序,而我会老老实实投标,各凭本事吧,没有我主动退出的道理。”她冷笑了几声,说完立刻把电话挂了,四年前的记忆如排山倒海席卷而来,最刺痛人心的几个片段不断闪回,刺得她心口一阵发麻。

      现在回想起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李恪念不愧是从小对大人复杂功利世界耳濡目染,在他们眼中,利益交换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自然,他大概无法理解,在不对等的关系中,利益其实是强制交换的。

      不过,李恪念喜欢装作自己是局外人,姿态永远疏离优雅。也对,如果李恪念不跟她有一段的话,他其实就是那个圈子里的人。

      他是不是从来没觉得“内定”有什么不对。如果每次内定都要求全世界配合演出,鼓掌庆祝,装出公平的样子,不多发出一句多余的声音,那她还坚持个什么劲啊。

      如果把人生看作一场游戏,认清规则非常重要,一定要让她说国外和国内的区别,她觉得国内的规则是桌子上走个交易过场,桌子下交易全部,还有就是混圈子,你捧我,我捧你,一起妨碍外来者。

      本来依据她的人生经验,和前男友他哥的竞争就不是能光明正大地来的,她已经不是四年前的林诗意,一个只会哭只会认命的笑话。

  •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会有第一条评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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