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肯斯坦》芋圆可楽

3、“你浑身都是自卑味”

　　乔璟鹤推开门，雨滴砸落在他手背上，一根根青筋跳动在烟雨朦胧中，他的手有些发红，司窈敛下眉，拍拍身上的褶皱，想说的话最后成了悠悠一口气无奈地叹出去：“可是呢，我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乔璟鹤抬眼看她的瞬间，司窈苍白的唇已经贴了上来。乔璟鹤的瞳孔由于震惊放大，但近距离下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染着雾花的一条粗线，大概是司窈紧闭的双眼与微颤的睫毛。

　　有雨水滑了进来，一个潮湿的吻，像被蚊虫叮咬了一口，细碎的疼痛酥酥麻麻爬了上来。乔璟鹤刚放开门把手，司窈已经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了，长柄伞在地上旋转几圈，栽栽地躺了下去。

　　乔璟鹤看到手机黑屏里，他的上唇有些红肿的牙印。

　　*
　　司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昨晚不该淋那场雨的。
　　“唉唉，想什么呢？”珍妮纤细的手指在眼前晃啊晃，司窈叼着发箍重新绑了次头发，“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珍妮不满地探过头：“先陪我去给我哥送一下东西，我们再去吃饭。”

　　到达目的地，司窈摘下墨镜，驻足于像是刷了一层又一层白漆的纯白色哥特式城堡建筑前：“你哥是学芭蕾的？”
　　“很不错吧？他隶属于本地鼎鼎有名的芭蕾舞团呢！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找找彼得。”

　　司窈自己闲逛，这里没什么人，走路的声音被放得无限大，在静谧的空间里，飞扬的尘土都能被看得很清楚。她听到走廊尽头第二间舞室传来声响，身体比头脑更快做出反应，脚已经不由自主带领她到了那扇门跟前。

　　门是关着的，没有可以窥探之处，司窈本想放弃，转头时正好看到挨着墙壁的栏杆，如果在做坏事时总能得逞，那一定是有缘分要发生。抱着这种想法，她挑挑眉，不假思索扔下包爬了上去。

　　司窈透过玻璃窗注意到一个黑发男孩，背脊挺直，双腿修长，翩翩起舞，身形流畅。果然好看的孩子，连上帝也会偏爱。落日追逐他的舞步，一圈两圈三圈，停靠在他的臂膀上嬉笑。

　　音乐停了下来，屋内十几人的动作也随之松散，黑发男孩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当他扯下毛巾仰头的那刻，五官呈现出来——是乔璟鹤。司窈喃喃自语：“原来真的有命中注定啊。”

　　乔璟鹤换下舞鞋去洗手间，他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却疲惫得实在不愿转头，匆匆关上门，所以他在重回舞室时，才看见门口栏杆旁边盘腿坐着打盹的司窈。

　　司窈听见声响漫不经心睁开眼睛，就这么猝不及防撞入他的视线，像一只午后慵懒晒太阳的波斯猫，意犹未尽伸了个懒腰。他们都没有说话，片刻的停顿，乔璟鹤走进了舞室。

　　一如往常，他习惯性地磕了磕鞋子，果然摔出来一些极细小但非常锋利的石子。身后传来讥笑，乔璟鹤充耳不闻，从包里取出湿巾擦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小心翼翼绑好舞鞋。

　　由于司窈仍然抱臂倚在门口，他能看到她神色淡淡，乔璟鹤恶劣地想，或许像她这种有钱人家的女儿，就喜欢看他这种落汤鸡的凄惨模样来取乐。不然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这么巧，正好在他练习的舞室门口出现？

　　强烈的自卑感促使他毫无善意地开口，“你看到他们做了什么。”他说完就笑了，乔璟鹤瞧瞧你这语气，多寒酸，多狭隘，好像把他们当成同伙似的。
　　事实上司窈也确实有点不高兴，后半句乔璟鹤不说出来她也明白，无非是指责自己见死不救呗。不过她压了下去那团火气，故意装作二世祖样调侃道：“是你先与我搭的话嗷。”司窈笑起来，终于松活了肩膀，“你又不是我的人，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乔璟鹤看着她，很明显的疏离与冷漠，司窈的不爽一寸寸被点燃，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突然冒出来一句：“给脸不要脸。”

　　后背撞上硬物的疼痛让司窈那张寡淡的脸出现裂痕，她的瞳孔映射出乔璟鹤充血的眼睛，那张精致的脸蛋此刻如同脆弱是氢气球，只要她轻轻一戳，便可扎破。

　　乔璟鹤的手臂抵着她的下巴，肌肤相触，他能感受到司窈冰冷脖颈下埋藏的血管，微弱却有节奏地敲打皮肤，“不要再试图干扰我的生活了。”

　　“Vamos!”
　　珍妮的惊呼声让乔璟鹤平静下来，他放开手，司窈却笑得露出牙齿，伸出手勾回了乔璟鹤，一把按下他的头颅：“你知道你身上散发着一种什么味吗？”司窈咬住他的耳朵，“比贫穷更可怕的是自卑，你浑身上下都是自卑的味道。”

　　乔璟鹤堪堪恢复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又被打破，司窈难以忘怀他的神情，如此破碎，招人怜爱。她有点病态地想，还想让他更痛一点，这样她刚刚的痛才没那么清晰。

　　珍妮慌张地跑过来扶住司窈：“你没事吧？”
　　司窈拍拍她后背：“恐怕我们不能一块吃饭了，新作品来灵感了。”
　　“但彼得……”珍妮没来得及开口，看着司窈挎着背包匆匆跑掉，无奈地朝不远处局促站着的哥哥摇摇头。

　　通宵上色，司窈理所当然没起得来床，正当她在那堂讨厌的公开课教室外犹豫到底进不进去时，昨天还说不要干扰他的乔璟鹤冷不丁气喘吁吁出现了。

　　两人互相不搭话，就这么站了十分钟，乔璟鹤先是蹲着，又假装舒络筋骨站了起来，他动一下就瞥一眼司窈到底在看什么，经过不懈努力终于看见了一个稍微亮点的画面时，司窈拔下耳机，欢快的“喜羊羊懒羊羊美羊羊沸羊羊……”3D环绕播放，她歪着脑袋直视乔璟鹤躲闪的目光：“你总是这么鬼鬼祟祟吗？”

　　“昨天的事对不起，我不管多讨厌你没有礼貌的言语，都不能做出暴力行为。”
　　“可是你给我带来了一辈子的阴影啊。”
　　乔璟鹤分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他昨晚一夜没合眼，他一直在反思自己的行为，粗鲁的、冒犯的、毫无风度的行为，明明是自己先开口要和对方做陌生人，凭什么率先要求别人帮助自己，又有什么生气的权利呢？他辗转反侧想了很多，直到半梦半醒间，莫名回忆起一位穿白色蛋糕裙的姑娘。

　　如果今天没有与司窈碰面，他是绝对不会道歉的。但是他们碰上了，乔璟鹤总觉得心里发毛。
　　“那我要怎么……”
　　“有点饿了，去吃brunch吧。”
　　乔璟鹤并不想答应，但他作为“阴影”的罪魁祸首，好像没法拒绝这个提案。

　　“你这么自视甚高，就算再有负罪感也不可能先低头，突然对我愧疚起来，好可疑。”
　　乔璟鹤知道抵挡不住，也不想让她深究原因，让她选点，不过又想起来：“可是玛丽的课……”
　　“没关系啊，她不会找茬的。”

　　乔璟鹤将信将疑地和她走到唐人街，一边算计着价钱一边打量周围环境。铺着方格布的桌子上陆续端来五盘饺子，冒着热气，小巧但个个顶圆可爱。

　　“你肯定没吃过豆角肉和茄子肉吧，这还是我告诉他们的配方呢。”司窈麻溜拆开一次性筷子递到乔璟鹤跟前，“世界可真是割裂，明明打着中国饺子的招牌，却是一群精瘦干练的白人小伙。”

　　乔璟鹤第一次泛上些笑意：“我小时候吃过。”他咬下一只饺子，汤汁饱满，馅滚成了圆球，肉不多，加了豆角也尝不出什么豆角味，比不得从前半分，但他还是忍不住又夹了一只。

　　面前盛醋的小蝶猝不及防被放了一只其他盘里的饺子，司窈收回筷子咂了咂嘴：“均衡搭配，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乔璟鹤吞下嘴里的饺子，喝了口水，不料是刚烧开的水，在喉咙跟前滚了半天，愣是不吐出来，司窈见他有硬咽下去的趋势，连忙拿着多余的杯子绕到他背后，使劲一拍让他呛了出来。乔璟鹤憋得脸通红，咳了好几声才缓回来，断断续续打开嘶哑的嗓音：“那你为什么非在我这棵树上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