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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所以我不是一般人。” ...

  •   “借我抄抄作业!老天,怎么又是这个教授的课,我真是听烦了她那轻蔑口气!”
      乔璟鹤对于昨晚产生的烦乱思绪被凌肃一如往常的抱怨打断,不急不忙递给他作业本。

      有些肥胖的金发女人踩着上课铃走上讲台,慢条斯理戴上眼镜播放PPT。乔璟鹤前边坐的是同个小组成员,说英文总改不掉韩国口音,瞄见身旁缓缓垂落的头颅,心道不妙,果然正在侃侃而谈自己成功生涯的玛丽停了下来,用那一贯尖细的声音吊着嗓子道:“中国学生总是如此懒惰又愚蠢,我的课一直无比精彩,但总有些stupid noodles不懂得欣赏……”

      “你是种族歧视者吗?”

      熟悉的嗓音——乔璟鹤的自动铅笔芯“啪”地一声断掉,他转过头,瞧见司窈从后排站起来,她戴着透明边的方框眼镜,看不清说话时的神情。

      这句话一落地,课堂上一半正在打瞌睡的学生都惊醒,玛丽更是无法继续。

      “需要我帮你找出来中国孩子GCSE成绩表现远优于英国学生的媒体评论吗?”
      “那只是不入流媒体的不负责概论……”
      “那你也承认你刚刚说的话是无知者的偏见——不入流且不负责的言论吗?据我所知,你这门课的中期盲评中,你口中的的presentation取得了最优异的成绩吧?”

      司窈声线没有任何波动,在玛丽发紫的脸色中,平静按下手机某个键,玛丽刚刚发表的关于“stupid noodles”的言论一字不落回荡在广阔的教室里。

      “不是所有的黄皮肤都叫中国人,就像欧洲不只有英国一个国家。作为教授,你连这种基本素养都没有,实在令人心寒;
      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只要有一点点辨别是非能力的同学都认同——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以勤奋、热情著称的泱泱大国,在和平年代,还有你这样挑拨民族矛盾的卑鄙小人,你让你的国家蒙羞,实在令人可悲;
      作为教师,你没有做到为人师表,你修饰得再精致,也掩盖不住那属于种族歧视者的低劣气息,你的行为败坏你的同行。你的学生没有像我一样愤而起身,说明他们缺乏同理心、不懂得尊重,你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司窈一步步下台阶,最后夺过玛丽受伤的麦克风,她掷地有声,一个个指过对面窃窃私语的学生:
      “你,你……还有你!或许你们认为不必大题小做,多一些宽容,让自己的学分高一些就好,不必触怒一些浑水摸鱼的教授,恕我直言,那不叫宽容,那叫精致的利己主义。你视而不见的毒刺,终有一天会刺进自己体内。”

      “真正的平等,从不仅存在于口中。”
      “如果冒犯了在场的各位,我很抱歉,毕竟人人都知道,我是中国学生里最没素质的人,希望大家不要误解其他的好学生。”

      司窈把麦克风摔在地上,手插口袋,大摇大摆走出教室。

      大半部分同学都走了,这堂课在仓促中结束,乔璟鹤提交完这周的作业,中午没吃饭,趴在课桌上小憩一会儿就去了画室做他的新兼职。没想到有人来得比他更早,背光作画的女孩似乎很专注,连他走进来都恍若未闻。

      “咔哒——”乔璟鹤准确踩上了被随地丢弃的啤酒罐上,对方终于缓缓转过身来,视线仿佛还没聚焦,呆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啊咧?”

      乔璟鹤也有点犯傻,脑海中好像飘上无数片雪花,在这转不动大脑的时刻,和蔼可亲的老师正好走了进来:“oh,你来得这么早。”她继而笑盈盈看向司窈,“这是我们今天的人体模特。”

      司窈望望时钟,伸了个懒腰走到教室角落,拿起清理工具打扫干净自己制造出的垃圾,走到乔璟鹤面前时,下巴抵在叠在扫帚顶端的双手上,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可惜,这么美好的□□要和别人共享,啧。”

      学生陆陆续续地涌进来,凉风习习的画室逐渐有些闷热,乔璟鹤深深呼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利落地拽下上衣,紧实匀称的肌肉霎时暴露得一览无遗,大概是因为刚刚小跑过来,他的腹部渗出的密密汗珠还残留些没有蒸发干净,虽然它们想要狡黠地隐匿进肌肉线条里,却因为乔璟鹤的皮肤过于白皙而无处可避,仿佛一颗颗珠圆玉润的珠子,慢腾腾滚过他的腰线。

      乔璟鹤侧过脸,双手背在身后撑在阳台上,光线似乎猎食到了诱人的香味,密密麻麻扑在他的躯体上。

      司窈恍惚间看到人声鼎沸的早茶档中,幽然静思的神翕。

      乔璟鹤虽然有肌肉,腰肢却极细,站在暖光中,像是耗时数年打磨成的通透无暇的莹白陶瓷。

      有些女孩开始窃窃私语,乔璟鹤不由瞥了眼正在磨颜料的司窈,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铺展纸张,眉目舒展,仿佛与世界割裂。

      司窈悄无声息对上他正在观察的眸子,乔璟鹤仿佛被盯上的猎物,心虚极了,但对方并没有如往常般进一步挑逗,只是纯粹细细打量着他的身体——是的,从被光线穿插的发丝,到有些苍白的嘴唇,再到微微滑动的喉结,最后停留在他的肚脐下方。

      乔璟鹤的脸颊微微发烫,手指打了滑,他感到有一条毒蛇缠住了自己。

      *
      “你会揭穿玛丽吗?”
      司窈停下收拾画具的动作,朝四下看了一圈,确定乔璟鹤是在跟自己讲话,歪着脑袋反问:“为什么不呢?”

      “一般人不会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乔璟鹤低下头,不敢看司窈闪着精光的眼睛。
      “所以我不是一般人。”
      “你怎么正好录下了玛丽说那段话的音频?还有,那次画展你是和杰森商量好了吗?”
      “当你对一个人有很多好奇之处时,你可就危险了哟。”

      司窈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乔璟鹤跟前,正半蹲着仰头看他,脸上是少女特有的纯真与俏皮:“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乔璟鹤感觉裤兜一沉,等反应过来,司窈只留了个背影,他愣愣地掏出刚被放回的手机,通讯录里赫然跳出司窈的备注,“怎么解的密码……”

      “等下一次见面,记得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你被我骗了喔,我可没打算公布那段视频。”司窈在画室外伸出半颗脑袋,乔璟鹤站在画室窗户的正前方,外面是暮气沉沉的深色傍晚,霞光静谧地躺在他身后,乔璟鹤就像镶嵌进窗户的一幅画,只不过他脸上呆滞的表情与这个浪漫奇幻的傍晚格格不入。

      “我怎么会想到偷拍你的时候,正好拍到那女人说疯话……我当然不会告诉你。”司窈心道。

      做完兼职回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乔璟鹤刚买完临期处理的面包,抱在怀里的纸袋在风中发抖。

      贝多芬的交响曲慷慨激扬,他独自走进这条阴森狭窄的巷道,在看清前方晃荡的人影后,乔璟鹤不可置信地摘下耳机:“司窈?”那颗粉色脑袋闻声迷茫地转过来,哈出一口冷气,抖抖背着的画袋:“你也来找灵感?”

      乔璟鹤快步赶上去与她并肩:“这地方你自己过来不安全。”司窈却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安全?你能走的地方,凭什么我不能走?”

      “这里属于贫民窟,你不属于这里,来这里也不安全。”
      “难道你生在资本主义社会吗,哪来的阶级意识?”司窈嗤笑出声,把冻得青紫的手重新插回口袋。
      “贫民窟不是找乐趣的地方,这里是丢一块肉四面八方就会立刻涌出人来抢的地盘。”乔璟鹤攥着纸袋的手骨节泛白,面包发出“咔嚓”的脆响,“贫穷有什么好找灵感的呢?创作贫穷的从来都不是穷人。”

      “在你口中,贫穷好像是很可耻的事情呢。”
      乔璟鹤停下脚步看向站在这条巷道唯一路灯下的司窈,“你头顶上的那盏灯,是这条路上唯一的光源,连月光都找不到的地方,像你这种人生中处处充满阳光的人,怎么会懂呢?贫穷就是很可耻的事情。”

      乔璟鹤不想再多费口舌,兀自走向前去。等拐到下一个路口,窝在阴影处的黑人突然跳出来拦住他的去路,黑得只能看见幻影的狭窄街道里,那口白花花的牙宛如游荡在空中的幽魂:“嘿兄弟,凑齐我妈的房租了吗?”他摩挲着宽大的手掌,高大的身体逐渐逼近,笼罩下来一团黑影,“你还记得吧?我说过,你还有另一种偿还房租的方式……”

      乔璟鹤丢下面包扭头就跑,但后脑勺猝不及防被顶上一把冰凉的东西,他的半个身躯被狠狠摔在巷口前头停放的黑色小轿车上,痛得牙齿打颤。

      “Oops!”他的每一次绝望里,都有这道惊喜终于降临的声音。
      乔璟鹤睁开紧闭的眼睛,费尽力气努力扭头,果然看到司窈坦然地站在黑人身后,手上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像一下扎进了他屁股里,钳制在乔璟鹤脖颈上的大手猛地一松,乔璟鹤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得以重新顺畅呼气。“我觉得你最好快速就医,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这可是致死的量。”

      黑人骂骂咧咧仓皇而逃,没跑两步,一支美工刀狠狠插进他的大腿,紧接着又是一刀捅在他腰上,惨叫声不绝于耳。司窈算准了部位,黑人疼得发晕,却能感觉到并没有严重损伤,极度恐惧下,他耳畔传来阴森的吟唱:“你再敢动他,下次被砍的地方,可就不是大腿了,我不在乎多进一次局子。”黑人捂着汨汨冒血的大腿,哀呼着一瘸一拐跑进夜色。

      乔璟鹤瘫软在地上看向司窈,虚汗浸湿了他额前碎发,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被苍白的脸色映衬得更加亮晶晶,他流畅的脸部线条下,青紫色抓痕慢慢显现。

      丢脸,太丢脸了。

      司窈晃晃手里的注射器,“你也要来点吗?”乔璟鹤疑惑,再加上刚刚的惊吓,一时没问出嘴,司窈蹲下来捏捏他没什么肉的脸蛋,冰凉的手一寸寸下移,指尖触碰到那印痕,轻轻地上下摩挲,她凑近了看,距离乔璟鹤几乎只有一拳的距离,嘟起嘴唇呼呼吹气,还颇带心疼意味夹起了音:“骗你的小乖乖,不是毒,我不碰乱七八糟的玩意,只是镇定剂而已。”她拿出包里的巧克力塞到他口袋,“还有喔,贫穷不是罪,只是事实而已,没想到你还挺无趣的。”

      脖颈上的瘙痒使乔璟鹤觉得自己像是司窈脚下豢养的小宠物,在享受主人的恩赐,而这种施舍的善意是给听话的小狗狗喂养的高级饲料,他与玩具有什么不同呢?他们都无权选择接收与否。乔璟鹤一点点收紧拳头。天上淅淅沥沥飘下小雨滴,司窈把画袋调转到前胸抱起来:“带我去你家呗。”

      乔璟鹤租的地方实在不能说是人住的地方。司窈紧皱的眉头直到他打开门才渐渐舒展。房间如乔璟鹤给人的感觉一样干净,墙壁上和需要压低身子才不会撞头的天花板都被主人裁剪了许多报纸拼贴,大概是为了堵住一些缝隙。司窈摸到灯,刚打开房间就变成了密室逃脱一样的存在,乔璟鹤叹了口气,把床头挨着的落地灯打开,示意她关掉那盏忽闪忽闪的灯。

      于是屋子呈现出橙黄色暖调,狭小的空间里占地面积最大的是一张床,即便这床也只能躺上一个人,连翻个身都会吱嘎作响。

      逼仄的屋子里只有一扇能够窥探外边世界的窗户,雨滴拍打其上,司窈总觉得下一秒玻璃就会碎掉。窗户边累了一层层纸,所以下面摆放的小书桌并没有被浸湿的痕迹,书桌旁边又堆起了各种光碟和书籍,大多数都与芭蕾有关,“原来你是学芭蕾的啊。”

      书籍之上,是一双斑驳的芭蕾舞鞋,虽然能看出主人爱惜的模样,但鞋头已经积上清不掉的污渍,舞鞋右边则是些瓶瓶罐罐,应该是跌打损伤之类的药物。

      乔璟鹤拉开衣柜底下的抽屉,司窈目光跟随他转移到端端正正悬挂着的五六套服装上,看他找出一套崭新的茶具,一言不发沏好茶端到她跟前。

      红茶有些烫嘴,司窈小口小口啜着,连续喝了两杯,身上才终于暖和过来。但杯子被收走了,乔璟鹤不知从哪翻出来一个小巧别致的医药箱,先是用随身带着的一方白色手帕擦干净她手上凝固的血渍,继而拿出红药水抹上伤口。痛感开始作用,司窈这才发现许是刚刚用刀时,手背不小心划了一道。

      做完这些工作,乔璟鹤递来一把透明色的伞,注意到伞把上的商家赠送标志,又迅速收走,找出自己惯用的伞给司窈:“雨停了,我送你出去。”

      “你是在下逐客令吗?”
      “天晚了,你和我单独呆在这个地方,传出去不好。”
      “奇怪,明明听起来你是在关心我,我为什么却感觉你好像很讨厌我。”

      乔璟鹤不敢看她专注的眼睛,他站起来冷不丁撞了头,克制疼痛假装镇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和我都是中国人,怎么反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司窈见他不应答,仍旧不放弃:“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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