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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张书莲从早上起来眼皮就一直在跳,她从书房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剪下一块纸片贴到眼皮上,喻意白跳。今日和其他太太约好了打牌,去晚了又要拿她耍嘴。她其实不耐应付这些,只是牌桌上也是交流信息和彰显地位的一种手段,不管那帮子太太瞧不瞧的上,只要能同坐在一张牌桌上,你的地位也就受到认可了。
      她换下睡袍,仔细挑了一件立领圆襟紫罗兰旗袍,苏州姑娘皮肤白似嫩豆腐,尽管岁数上来,养尊处优数年,皮肤依旧白润,即使是这样爱俏的式样,也能压得住。
      时间不早,她看了看墙上的西洋挂钟,拎着自己的花卉口金包,踩着高跟鞋,扭腰摆胯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想起来转到客厅,帮佣的吴嫂正在那里卖力地擦洗地板。
      她听到高跟鞋站定的声音,转过头,太太正轻蔑地看着她,她心如擂鼓,立马站起来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不知要怎样面对这位难缠挑剔的太太。
      “我的大衣你给我洗了吗”
      “太太,那衣服太重,我同乡是开洗衣厂的,我拿到那里......”
      “你同乡?和你一样手脚不干净吗?”
      吴嫂面如白纸,眼圈红了起来,“我没有……”
      张书莲冷哼一声,语带讥诮,“没有?没有我的项链会自己跑到你的兜子里!”
      吴嫂不再说话,因她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错字。她安静忍耐,等待这位太太的野蛮劲儿发作过去。
      果然,这位太太还有别的事儿要忙,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吴嫂等她走后眼泪才落了下来。
      张书莲拦了一辆黄包车,车夫是一位年轻小伙子,身高体壮,背有些驼,也许不是驼,只是让生活压弯了脊梁。天气阴沉沉的,她敦促小伙子快一点,省得半路下起雨来打湿衣服,没得让那群碎嘴子笑话。
      小伙子年轻火力壮,跑得很是起劲,嘴也甜,直说您放心吧,铁定雨点落下前给您拉到地方。张书莲看见他快要入冬,还打着赤膊,臂膀因为攒了劲显出利落的肌肉线条,日日风吹日晒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与林科长上了年纪松弛的皮肉完全没得比。
      很快便到了吴太太家门口,她最近手头宽松,除去车费还大方给了小费。小伙子接过来满嘴的讨巧吉利话儿,张书莲轻抚胸口,觉得又没有那么慌神了。
      还没等上楼梯,就听见外面响起了雷,紧接着瓢泼大雨洒了下来,她回头,那青年正在雨中奔跑,她笑了一下,果然是雨点落下前到的。
      待佣人将她领进客厅,正听见吴太太和几位太太正笑说着什么。
      她也凑过去,几位太太蓦地噤了声,要笑不笑,“这是什么新扮相?现下新时兴的吗?”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把眼皮上贴的纸揭了下来。
      其中一个太太是郑婉之好友,一贯不爽张书莲,因她丈夫在外面被那杆子狐媚子女人勾了魂儿去,她对这种见缝插针破坏别家感情的骚货格外痛恨。
      原本她是耻于和她同桌的,可今天不一样。
      牌桌上起了话题,吴太太说起她娘家哥哥在外面找了小的,那女的挺着个大肚子找上门来挑衅,她嫂子还没说什么,她哥哥一脚就踹到了那女人身上。没别的,她哥还用得着她嫂子娘家。
      男人都是势利眼。他们哪里懂得感情,都是权衡利弊,把女人当消遣的玩意儿。
      那位看张书莲不顺眼的太太附和道,“那女人确实拎不清,你哥哥要是真有那份心,好言好语的哄着,哪至于到你嫂子面前上蹿下跳当跳梁小丑,还不是自讨没趣。”说罢,看了张书莲一眼,“你说是吧,林太太。”
      她可从没叫过她林太太,她心中的林太太可只有郑婉之一人。
      张书莲有些纳罕,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她没搭话。
      本想着今天老老实实打牌,可今日牌气不好,接二连三地给别人送牌,越输越心急,正心烦的时候牌桌上的话题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她身上。
      “林太太今日输的蛮多,看样子没睡醒,脑子还是糊涂的。”
      那位太太又阴阳怪气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家里事心烦,我以为林太太够宽容,娘家兄弟惹出那些事来也可以不在意。”
      周围人脸上皆有些尴尬,但脸上不乏看好戏的神情。
      张书莲对这种目光很是熟悉,她们试图看到别人的难处来满足自己落井下石的欲望。电话在客厅中叮铃铃响起,比以往听到的电话声要更刺耳,令人惊颤。
      有仆人接了电话,转告这边,“林太太,是找您的电话。”
      轰隆隆雷声大作,雨水和玻璃碰撞,客厅窗户没有关严,暗红色窗帘被吹得卷向天花板,两个女佣惊呼赶过来关窗。
      她拿起电话筒,声音干哑,好像一天没喝过水,林科长听见她的声音,没有对佣仆的好耐心,瞬间开口大骂,各种侮辱性词汇隔着电话线传入她的耳朵里,她第一时间竟然想的是他这样大声吼,其他人会不会听到。
      牌桌上三位太太面面相觑,林科长那样大声,她们当然听得到。
      吴太太略带埋怨,“林科长也太粗鲁了。”哪有骂自己妻子婊子,贱货的。
      另一位话少的太太讥诮地笑,“许是人家夫妻间的情趣,你倒替人家抱上不平了!”
      那位太太又说起刚刚张书莲进来打断的话题,“听说还以她儿子的名义,挪林氏百货的钱填亏空,被林老板发现了,又去找林家大公子,大公子直接找人把他打发走,没办法只能把工厂赔进去了,又憋着气去找她丈夫麻烦。”
      “林家大公子可够绝情的,那可是亲妈”
      “谁让她恬不知耻破坏人家夫妻感情呢”她很是幸灾乐祸,“亲生的有什么用,不还是用不上”
      吴太太纳罕,“我都听说了,她怎么好像还不知道的样子”
      那位太太摇摇头,似乎也不太明白。
      张书莲对此确实一无所知,她这些日子过得快活,有人刻意阻止她听到消息,不用想也知道,准是郑婉之那个贱人。
      她急匆匆冲了出去,站在门廊下,看这雨一时半会不听话,又实在拉不下脸去找吴太太借车,她明知道她没有司机却故意不提让她坐车,又分明早知道这些事,却闭口不言,一脸看戏的样子。
      她胸中这口恶气徘徊不定,顶得她五脏生疼,她一咬牙,狠心淋着雨往回跑,正跑到附近一处槐花大道上,有一人冲进雨幕在大道上奔跑。
      她叫停对方,竟然是那个年轻车夫。
      他让她坐到车上,拉上蓬,供她暂时避雨。
      他拿湿透的毛巾擦脸,一点用处没有,依然好脾气地问,“太太,送您到哪里去”
      张书莲告诉他地址,他一声好嘞,快速地穿梭在海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弄里。很快,张书莲就到了。
      她又步履匆匆上了楼,林科长当然不在。吴嫂正在厨房预备晚上的菜,张书莲闯进厨房直接给了她一耳光。
      “你早听到那些事,对不对”
      吴嫂懵了一瞬,不明白自己又因为什么惹到了她。
      “太太,我不明白……”
      她话还没说完,被一声暴喝制止,声音凄厉似女鬼,“不要叫我太太”
      她怨恨所有的太太,只因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太太二字于她,不是尊称,更胜讥讽。
      她忽然凑近,浑身湿淋淋,骨头在华衣里打着颤,冰凉骨爪抓住她的胳膊,妆面已经被雨水冲掉,嘴角留下晕红,此刻,她正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一口吞掉她,凉凉道:“太太?你是在叫我还是叫你自己?”
      吴嫂又惊又怕,脸因为嘴笨而憋红了起来,只能喏喏重复,“我没有。”
      张书莲湿湿凉凉的手指抬起这张因操劳而疲惫,却依然不掩清秀的面容,心中恨毒,愈发地使劲。
      吴嫂挣扎起来,有一道声音出现,“吴嫂,去给太太放水,她还没换衣服。”
      张书莲突然卸了劲儿,转过身,林峻青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把长柄黑色洋伞,伞尖滴下的水渗入到地毯上,晕出一大片水迹。
      张书莲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这一面,可他是从她肚子里出去的,怎会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欲盖弥彰只会更显可笑。
      她走到沙发边,“林大少爷今天怎么有空莅临寒舍?”
      满不在乎地问,阖着眼皮,忽然想要抽大烟。整个人懒倦倦地蜷在沙发上,沙发是冰凉皮料,接触到皮肤激得一战栗。
      林峻青站在门口,并未往里走。门还开着,有同楼层的邻居站在门口打量,不是海城人,说话带着乡音。
      他勾上门,隔绝打量的视线。
      “我来只是提醒你,张书远如果来找你,你最好不要帮他。”
      她猛地坐起身来,“他是你舅舅”
      “那又如何?”,他的视线和她碰上,“你不是也恨他吗?。
      多少个日日夜夜,在年幼但已知事的年纪,张书莲是如何咬牙切齿地恨这个舅舅,依旧历历在目。
      “可那个工厂还有我的钱”
      “你哪来的钱?你倒是可以去朝林信成要,如果你不怕他问你钱的来处”他语调平缓,没有丝毫感情。
      张书莲怎么敢去朝林信成要钱,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她跪坐在沙发上,掩面哭泣,泪水从指缝滑落,“那怎么办,怎么办”
      林峻青始终心平气和地面对他的母亲,尽管差点因为她办的糊涂事儿连累到他,可他依旧不怨她。事实上,他谁都不怨,只是平等地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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