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缪平

19、第 19 章

　　再见到覃珺屹时，他站在楼底下玩手机，一个小程序上的游戏，每次没通关，等完那七八秒的倒数，他不厌其烦地叉掉弹出来的广告。

　　他退出游戏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视线里闾丘苓走在草坪旁，手上正在数钱，红色的纸币，是孔淼容让她取的。

　　覃珺屹按灭手机屏幕，事实上，他和闾丘锋没有过什么激烈的正面冲突。但是有几件小事，他一直铭心镂骨。

　　闾丘苓搬来的第二年，那时候他们两个还勉强算得上是朋友，死水般的生活里扔进来一颗石子，波澜乍起，他便常捉弄她解闷。她感知到他的一些顽劣行为，当天一定想法设法还回来。

　　有一回过年，闾丘锋给她发压岁钱，他那时候在旁边等她找被自己藏起来的作业本。

　　那时候孔淼容和渠砚兮还没有产生不愉快，她知道覃珺屹有几门科目一直比闾丘苓考得好，就常挂在嘴边让他们两个在一起写作业，互相学习。

　　闾丘锋问她：“你今年想要多少？”

　　闾丘苓翻遍了书包，又开始翻自己的柜子，就是不开口问他，“当然是越多越开心啊。”

　　看到一边沉默不语的覃珺屹，闾丘锋同他搭话，“你家里都是给你发多少红包？”

　　“一百。”覃珺屹只是盯着闾丘苓，随口一说。

　　一直找不到，她开始有一点不开心，看着覃珺屹抿着唇，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覃珺屹任由她审视着自己。

　　闾丘锋察觉到她的状态，问：“怎么了这是？”

　　桌面上，他的地理习题册下面就是她的作业本，她翻遍了所有的地方，唯独不碰一下他的东西。覃珺屹顿时觉得无趣，伸手指给她看。

　　闾丘苓抽回自己的作业本，略显恼怒：“我可真是二，爸，你可不要给我发两百，一百也可以，五十也可以……”

　　闾丘锋听的一头雾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给你发多多的，别人家发一百，我给你也发一百，显得你多不值钱。”

　　不、值、钱。

　　听到这几个字，覃珺屹的神色里染上几分讽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可有时候，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潜意识地夹杂着个人情绪。一时冷场，闾丘锋发现自己的失言，又补充道，“当然，你也没多值钱。”

　　很不幸，他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
　　拉他入局，在所难免。

　　覃珺屹拦住闾丘苓，没瘦，更没有看到她露出憔悴颓唐，他竟不知是该感到遗憾还是欣慰。

　　她就该是这样的，也一直是这样。她最好不要就这样轻易倒下。至少目前为止，他不想有一种感受：我高看了她。

　　闾丘苓把纸币揣进口袋里，他穿了件深黑色的羽绒服，看不出他肩口的伤的情况：“来还那一刀是吗。”

　　覃珺屹循着她的目光睨了一眼自己的肩，抱臂意味深长道，“马上就还了。”

　　“对了，找到你的狗的骨灰盒了吗？”

　　她打开自己的卧室门，两箱香草味的酸奶摆在那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闾丘锋已经给出了他的答复。

　　她会找到它的。

　　“无可奉告。”

　　闾丘苓没了和他再说下去的欲望，准备伸手去按电梯，覃珺屹抓住她的手腕，阻断她的动作。

　　“死不见尸好像有点惨，”右边电梯里出来的人好奇地多瞧了他们几眼，覃珺屹看着电梯门又合上，才道，“是吧，展展。”

　　她现在听见这个名字就浑身不适，想要呕吐的感觉蓦然涌上来。

　　覃珺屹一脸玩味地看着她，间或瞥了几眼她的腹部，作沉思状，忽然道，“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我跟你这种疯子，无话可说。”
　　不过是又来激她，闾丘苓冷眼看向他。

　　她又按了上行按钮，覃珺屹没再阻遏她，“我就住你家隔壁，顺路去告诉一下你的父母，怎么样？”

　　“没问题，欢迎至极，”电梯来到十楼，闾丘苓莞尔一笑，“还有，我爸之前倒是说过，谈恋爱不要找隔壁那样的就可以。”

　　一梯三户，左边那家人常年不住在这里，只剩下他。

　　覃珺屹没接话茬，莫名道，“如果有别的人来找你麻烦，不管是什么事，你报警就好。”

　　她等着，随时等着新的人参与进来。电梯门慢慢打开，覃珺屹忽然伸出手勾过她的脖颈，沿着她的耳际，他语速极快，“我本来想……”

　　覃珺屹收回手，把她推进电梯里，闾丘苓甩开他的手，眼中充斥着赤.裸的厌恶，“别对我动手动脚。”

　　他替她按了四楼，随后退出电梯，“回去吧，展展。”门快合上的时候，闾丘苓看着他回过头来，粲然一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朝她眨了眨眼睛。

　　她但凡对他用一点心，去调监控，就能通过他的口型辨出他说了几个字，这几个字又是什么。

　　他本来想什么。

　　闾丘苓像是感到冷，伸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双臂。

　　*

　　连xx银行字样的对联，她也没在家里找到。新年要贴的对联，闾丘锋已经买好了。

　　闾丘苓看着七字的上联和下联，再普通不过的新年愿景。横批，吉祥如意。没有卧室内贴的对联。

　　孔淼容正坐在阳台上浇花，她找不到去他们卧室的时间，两个人似是商量过一样，总有一个人待在家里。

　　闾丘苓关上卧室的门，翻出那天在主卧拍的照片，角落里也并没有监控摄像头，她有时候会感到疑惑，孔淼容为什么不在家里装摄像头。

　　不管在哪里，她只需要打开家里的监控，一举一动，尽在眼前。

　　怕打草惊蛇，未免牵强。

　　闾丘苓放大每一处细节，她看着墙面上挂着的日历，客厅里也有一个，每天几乎都是孔淼容在撕。

　　屏幕上方弹出闵雪翮的新消息。

　　——日历上有时辰宜忌。

　　她开始搜索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三十日的日历。庚辰时，07：00-8：59，冲狗煞南。

　　宜：无。

　　孔淼容信不信这些不重要，“冲狗煞南”不过是她杀它的借口，而它需要一个罪名。

　　她大概也忍了很久了，忍到一年之末。

　　提前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随意给它定了罪。

　　闾丘苓想起户口本上孔淼容的信息，一九七零年出生，那属相，就是狗。

　　去处理尸体的时候，孔淼容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贱命一条。”

　　像她一样不值钱。

　　那闾丘锋的怨怼又是什么。

　　闾丘苓又翻到画布那一张，旁边是窗帘，灰色的窗帘半掩着，后面露出一角红色。

　　在最近三十天的删除里，她找到一个有些模糊的视频，录像上她抓着窗帘撩起，当时只顾着看窗台，那一点贴在下面的、红色的竖联被她忽略。

　　闾丘苓打量了片刻主卧的床，倘若闾丘锋睡在外面，他如果往右侧，总能暼见它。

　　经年累月，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可他除不掉它。

　　闾丘苓随便找了个由头出了门，闵雪翮新回复了一条他去看房了。

　　一时之间，她没反应过来是葳延著的房子还是哪里。闾丘苓正想往闵雪翮租的房子走，小区门口站着的人赫然就是他。

　　他没由来道，“还不知道你家是几号楼几单元，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不止一会儿，至少有二十分钟了。闾丘苓后知后觉他这句话的意思，他遇见覃珺屹了。

　　“三号楼二单元四零二室。他刚刚打算去我家揭发我……未婚先孕。”

　　半晌，闵雪翮才道，“刚刚应该把他打一顿，打到吐出来为止。”

　　“他又来催我了，”闾丘苓把竖联那张照片递到他面前，惊诧在闵雪翮眼底闪过。

　　竖联上写着：以马内利。

　　基督教宗教术语，上帝与我们同在。

　　上帝和观音菩萨，孔淼容到底信谁，可她觉得，也许谁也不信呢。

　　至少，闾丘锋不信。几年前的事了，他和渠砚兮聊到信奉的话题，老太太信佛，他那时一句话带过。

　　他是无神论者。

　　“这附近有个教堂，按照惯例，信教的人每周有几天，应该有聚会或者礼拜的活动。”

　　他住的地方，有一个老太太每周三、五的晚上都会去教堂，以及周日一大早也会出门，常年风雨无阻。

　　“她没去过，估计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闾丘苓摇头，“不管是教堂，还是寺庙，她都没去过。”

　　她跟过她太多次了，她不曾去往其中的任何一条道路。

　　主卧是她的教堂，她的寺庙，她经年如一日信奉着自己。

　　“我得再找机会去主卧，要尽快知道那枚钥匙，到底是哪里的。”

　　说不定蕲蕲的骨灰盒就藏在那里。

　　想到他说自己去看房了，闾丘苓问道，“你去哪里看房了？”

　　“葳延著，总共二百四十平，他们两个估计要了两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

　　那他的六十平呢，能给他一百二十平吗，闾丘苓怎么也问不出口来。

　　小的时候住四平的储物室改成的卧室，之后母子两个人使劲浑身解数篡夺他的四十平。

　　闵雪翮不甚在意地说：“去看房的时候，遇到了和你下棋的那个女生，她带着她的家里人。”

　　闾丘苓怔了几秒，是她给她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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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覃珺屹称闾丘苓‘贵人’：闾丘锋‘无意’称覃珺屹‘不值钱‘
孔淼容骂狗‘贱命一条’同时在骂闾丘苓：闾丘苓自认不值钱
贵贱之分，孰是孰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