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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凄迷萧索的冬季于几声春雷中悄然结束。
      蜀军陆路攻破巫地直奔秭归的消息传至武昌时,挂着汉旗的楼船水师也已沿江出动,趁着入春江潮大涨,一路攻入巫峡江口。
      战事初始正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蜀军声势浩大,百余幢楼船风帆鼓噪,破浪而来,一路顺流而下,行至巫峡上游千余米处,俨然已能隐约望见江湾深处的停泊着的船帆。
      冲最前方领军将领大喜,指挥着楼船全速前进,就要直扑东吴扎营泊船处。一时间浩浩荡荡的船阵拉满了船帆,雪色浪花翻涌不绝,直到即将转过一个陡弯时,才稍稍放满了速度。
      却不想这时见江边两侧忽然一阵涛声大作,一队战舰就从这蓦然掀起的骇浪中冲了出来。
      这支先遣部队约有三十小型战舰,船上都是吴越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兵,骁勇敏捷,最擅长水上突袭。战舰在楼船阵中左突右撞,一边在漫天箭雨中闪躲,一边又对着驾驶楼船的水兵放箭,以求瓦解巨型船阵借水势而下的的冲击力。
      江上一时间喊杀呼声大作,双方船只冲撞激荡出江波澎湃连天,不断有人从甲板上跌落水中,连同掉落的箭支一同被埋没于江心。
      而等到蜀军终于端出擦了火药的箭筒,东吴士兵也不恋战,迅速弃船跳江,一路潜行回到后方接应的艨艟上。这些艨艟船角都镶了尖锐的铁器,必要时可做击毁敌方船只的武器,而船身帆旗上则刷鞋防火漆,以抵御一般规模下的火攻。
      艨艟对上楼船,短兵相接的近身战便要开始了。
      方才被火炮点燃的战舰依旧在熊熊燃烧,火势凶猛,漫天火光落在江波中,像有红霞自水下而生,日月逆行,诡谲凄厉仿如天灾。
      甲板上刀戟厮杀的东吴士卒依旧斗志未老,在对上兵力多于己方的蜀军轮番攻击士也毫不畏惧,攻势凶悍强劲。
      东吴军向来是水上战场的霸主,但蜀军胜在人数众多,这场近身水战持续了一天,直到黄昏日落也没真正分出个胜负来。
      巫山之地崎岖险峻,最易设伏,天黑后蜀军不敢再多恋战,不得不撤出了巫峡河口。吴军佯追几里之后也同样偃旗息鼓,撤回驻地防守。
      首战未捷,蜀军回守上游数日,准备伺机再度发起进攻。只是没想到,连绵不绝的春雨却先徐徐而至,江上云雾氤氲,缭绕着天空山峦都不见轮廓,只有一片铺天盖地的灰濛。
      这样的天气最忌水上作战。
      因此蜀军不得不守在江口停泊整顿,等待云收雨散,而陆议则终于得以重做守防布局的调整。起初他所担心的蜀军从山路杀入河口与水师水陆齐下的局面并没有发生,在刘备突破了巫地内陆城防之后,竟真就一路东下,一心夺取秭归,并没有回师增援水军。
      如此一来,他索性调了本于陆地驻守的两千士卒临江而上,埋伏在蜀军泊船的渡口附近的山谷里。
      既然水路因天气搁置,他若是攻进一方,必然会转陆上行军突袭。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几天就等到了蜀军一支趁破晓之际准备登岸的先锋部队。双方在山谷中小战一番,随即就被吴军借埋伏先机造出的声势吓了回去。
      此后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吴军只守不出,一一化解了蜀军几次不大不小的进攻,逼的双方就此在巫峡上游僵持了下来。
      而陆议寄出的密信也终于有了回复。
      主帅帐中一盏烛台透过帷帐闪出微弱的光,深夜未息。
      陆议就着烛火靠在案几边,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那张绢笺,似若有所思。
      绢上只有寥寥数句,约他明早于双方驻军的江心处见面,与自己另一只手中握着的洋洋洒洒写满一整卷竹简的武昌来信对比鲜明。
      许久,他轻声笑了一下,终于是把那绢扔进烛火里烧了。
      ——薄绢百叠,出自吴地,茹儿和夫君送给姑姑作个念想,以后姑姑可要记得时常寄家书回来。
      ——茹儿放心,这家书少了二哥的份都不会少给茹儿你,还有伯言你也是,日后你成大将军征战四方,也要记得多给我和茹儿寄些战场见闻来呀。
      孙家女儿的说笑犹在耳边,可谁又能想到,那一笺吴绢竟然用在了这处。

      天光初亮,孙尚香已立于船室外等候,过不久陆议果然按约定时间登船拜访。
      见对方走近,她略微颔首示意,随后转身走进了室内。
      踏入船舫后陆议默默左右环顾了一番,雕栏画栋的样式陈设都与旧时无改,还是那年孙权送作嫁礼的模样。
      “末将,见过夫人。”
      孙尚香看着中规中矩站在门边问候的人,似笑非笑,随意坐在了案边,指了指一侧客席,示意陆议也跟着坐下来。
      二人相视半晌,像终于再也端不住表面那点客套一般,一齐笑了起来。
      如凛冬将尽的一潭春水忽的裂出了第一道细痕,即使微弱,也有绵延暖意缓缓涌出,流转而生。
      陆议叹息道,“郡主……见你安好,可算是近来最宽慰之事。”
      像是被那个旧时岁月的称呼所触动,孙尚香轻轻阖了下眼,随后垂手玩弄着腰间挂着的一只小荷包:“乱世无常,本一期一会之缘,能有再次相逢之日,已是难得。”
      陆议随她动作也看向那个荷包,他认得的,是茹儿当初亲手缝制的那个,曾经光鲜的锦缎刺绣都被磨去了颜色,想来是时常佩戴在身上之物。
      陆议收回目光,声音不自觉低柔下来:“即使再无相见之期,深重于心的情谊亦不会随时间褪逝,少时相识相知之人如此,血脉相连的至亲,更是如此。”
      孙尚香笑了笑,“伯言最是能说会道,我从小就说不过你。你我之间不如就省了这些弯绕,我的心意伯言想来也已明了了。”
      上好绢帛贵重堪比黄金,即使是吴王也不会无故用来写作书信。只因这一纸吴绢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约定,即使天各一方,也要时常寄了家书回来。
      孙尚香是蜀国皇帝的夫人,落笔家书一封,就还是东吴孙家的女儿。
      他又怎会看不透这一层隐意。
      “郡主,退兵吧,”良久,陆议终于轻声开口,“返回白帝城,将这支水军驻扎于上游峡口防守。近日郡主和吴军战于巫峡僵持不下,刘公却不曾回师巫地增援郡主,只留陆路防守城中。我想,大概蜀军并无余力在攻进秭归的同时再分兵水上。毕竟江北还有魏军虎视眈眈,若曹丕大举进攻,蜀军必会落入两线作战捉襟见肘的境地。”
      “而且……”他抬头,朝孙尚香笑了下,“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更好的两全之策了。郡主若真决心一战,我只得全力迎击。能为东吴战死疆场,我此生无憾。而若侥幸胜于郡主,我必会溯江而上,直奔白帝城,为吴军身先士卒,拓开蜀道天险。蜀军兵粮补给之路受阻,即使尚有守军驻扎于成都都城防守,恐怕刘公也无法安心倾全军主力继续东进。”
      孙尚香静静凝视着对面人,岁月不曾挫磨那张清俊如画的脸庞,恐也无法冷却他对江东从始至终一腔炽热深情。
      十年饮冰,热血难凉。
      她知道,陆议当真言出必行,抛生死,也要赢了这一战。
      见孙尚香沉默,陆议温淡一笑,起身向她行礼告别,“郡主,该说的,我都已说完,就不过多打搅了。此去一别,郡主请多珍重,照顾好自己。”
      “伯言……”
      推门而出的一刻,孙尚香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声音因克制而显得颤抖,“伯言,你再替我问二哥一句安好,可以么?”
      陆议没有转身,心底那一瞬间的钝痛让他忽然胆怯一样,只能低声回道:“我知道了。”
      一直到走下船舫,他才终于转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仍旧倚在窗边目送他的人。
      他没有告诉孙尚香的是,三天前孙权的书信已至,命自己于水上放弃巫地,回军支援归秭。如果她拒不退兵,他也只得将巫峡水道拱手相让,并不会与她决一死战。
      就像他也并没有点明,刘备不肯发兵增援巫峡,有多少是因为兵力不够,又有多少,只因郡主姓孙?
      而至于孙尚香是否同样看透了这一点,陆议心下一叹,他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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