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逊]逝水》Moonshield子初

5、第 5 章

　　陆议离开苍梧城时已经是第二天拂晓时分。
　　昨晚昭煜在府中设为他设酒宴，一直进行到将近午夜才结束。虽然早已迁徙到岭南百越之地，但苍梧昭氏却是古楚王族的后裔，楚人天性热情烂漫，好音律更好美酒，一顿宴席自然少不了丝竹管弦，琼浆玉露。
　　自那年与吕蒙宿醉生出变故，这些年陆议滴酒不沾，即使是为了这位苍梧将军，他本来也不想破例的。无奈百越之地的饮食习俗实在让他这吃惯了吴地菜的胃有点吃不消，举箸踌躇间，昭煜那边却还殷殷的看着他，大有他不吃这这一席人谁也不得开动的架势。于是陆议不得不不心下一横，含了一口酒在舌下，将那生鲜食样一口吞了进去。
　　昭煜这才舒展了眉头，随后告诉他，西瓯之地多湿瘴，平时他们饮食中少不了加一些药膳，用以清毒化淤。恐陆议这一趟下来要水土不服生出病来，他刚刚才特意叫人准备了一壶府中自酿的药酒给他，只等着宴会上请他服下。
　　说这话时昭煜一直保持着专注殷切的神态，比起招待盟友的客套应酬，反而更像是一位待客无微不至的家主，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不管是表面功夫也好，亦或真有几分惺惺相惜，接下来的宴席上二人畅饮交谈甚欢，竟像相见恨晚，聊到了子夜将至才堪堪收了席。
　　陆议按了按额角，大概是太久没有饮过酒，昨晚那点微醺到现在也没完全消尽，这会骑在马上晨风一吹，他只觉的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出了苍梧城郊继续向北，沿傍着漓水支线的山道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一支整齐威然的军队出现于视野中，此时正列队于停靠在江边的一排战船上。
　　这是昭煜许给吴军的五千兵力，按昨日约定好的计划，于陆议返回江陵的途路上等着与他汇合。
　　陆议侧目远眺，借着山路地形高突的优势，远远望见另有一支水军队伍正驻扎在百余米外的峡滩，隐约可见朱字帅旗迎风飘摇。
　　那是朱然的一队人马。若他入苍梧出了什么意外状况，那一队兵力就会溯流而上，直攻苍梧城。
　　不管是朱然还是孙权，到底都不放心他此行几乎单枪匹马的踏入百越之境。所幸至此事情办的都还算成功，虽然与苍梧将军的那个赌约确实是预料之外的一笔。
　　这一路沿江返回顺流而下，行进的十分迅速，陆议一行人回到江陵城时，比先前送书告知朱然的时间还提前了大半天。
　　陆议心下舒畅，稍稍休整了一两个时辰后，就同朱然一起去了江北大营。那里驻扎着水陆两部三万余东吴军队。
　　一路上他没少碰见一些熟悉面孔，都还是以前那些老将，继吕蒙后划分到朱然旗下。他回归的消息现下在东吴军中也不再是秘密，大多数将领依旧敬称他一句陆将军，不过也总有那么几个，依旧因为那些旧事对他心怀芥蒂。
　　朱然默然叹了口气，在一个老将对陆议故作视而不见后，拍了拍他肩膀道：“伯言别介意，这帮大老粗就这么个认死扣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陆议摇头笑道，“我要是在意这些，也就不会回来了。”
　　其实他反而觉得欣慰，至少这样，还有那么多人依旧记得吕蒙。这些话他不会同朱然讲，而大概唯一了解他这重心思的人，也同他一样，不愿于人前再提起那个名字。
　　见陆议面沉如水，朱然以为他毕竟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便又开口：“有件事，主上本来不愿我事先告诉你……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等的了，主上大概明天就要到江陵城了！为你接风洗尘，庆贺这次出行岭南成功顺利，更重要的是，主上要亲自来下文书，为你官复原职。”
　　陆议：“……主上要来江陵？”
　　吴王居然为了这点事就亲自跑一趟，这是在武昌憋坏了吗？他知道这些日子孙权在后方一直在为囤冬粮备辎重的事忙活，不仅要为来年与蜀军不可避免的一战做准备，更要保证江东千万子民过冬的储备不能因战事收到影响，大大小小可有的是需要吴王坐镇监督的事项。
　　不过孙权从来不做多余之事，想必这次来江陵也有其他的打算。
　　陆议心里一叹，只希望孙权不要临时又变了主意，阻止他去巫地。

　　次日吴王如期来到江陵城。
　　为了避免张扬，朱然只带了一队亲兵于城郊等候孙权，而陆议则守在江陵城下，调度管理着城中守卫的军队。
　　他曾于脑中无数次描摹过，当年江陵城破，吕蒙率江东男儿迎吴侯入城的光景。而孙权在马背上，遥望着插满吴军大旗的城池的一刻，又会是怎样的心绪？
　　那一天，不管是孙权，历代大都督，还是江东的每一位士兵，都等待了太久。
　　如今换自己立于城头，眺目远望，陆议竟生出了一丝紧张焦灼的情绪。
　　待到终于率守城军拜迎吴王于城门外时，只见孙权立即翻身下马，快行几步走到他面前，一边执着他的手将他扶起来，一边朗声夸赞他这一趟出使苍梧果然不负所望。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双犹如纳尽九天星河的寒眸从冕毓之间看过来，威严中又带着一丝温柔欣喜。
　　陆议眸光一颤，只觉得这样的孙权竟让他前所未有的悸动，心底像有一角忽然软如棉絮，连呼吸都乱了起来。
　　这种奇特的感觉便一直延续到了宴席之上。
　　孙权向来在军中张弛有度，三巡酒过，众将领也慢慢放开了最初的拘谨，谈笑晏晏。
　　陆议压下那些不知所起的心绪，也努力将自己融到这难得的轻松愉悦的气氛里，却忍不住还是几次在举杯之间悄悄打量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殊不知孙权也同样在观察着他。
　　这些年间，二人对于彼此是何等熟悉，孙权又怎么会看不到对方偶尔盯着他一瞬间的恍惚。惊讶中，其实也是免不了有些惊喜的，他曾花了十余载也未能打破那人的面具，直到吕蒙去世二人决裂，才见他再撑不住当年温润如玉的伪装，在自己面前露出最激烈失控的一面，痛苦憎恶都歇斯底里，哪怕最后心灰意冷的离开。
　　而如今，自己终于也成了能轻易牵动他心绪的人。
　　他本以为年少时的那些绮念不过是征服和占有欲在作祟，后来自知饮鸩解渴，又想就这样放彼此天高海阔，只不过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那一日在祠堂中再见到那个清隽挺拔的身影时，表面沉静之下，他内心又曾有过多少波澜。
　　这么想着，孙权忍不住在心里笑起来，端了酒盏走下主位，刻意来到陆议面前，看那人在与自己祝酒中得体大方的背后，眼中那一点没藏住的慌乱。
　　褪去了少时的青涩稚气，曾日夜入思的脸庞如今更显风华佚丽，叫人移不开目光。孙权想，自己是真的酒量不行，就这么在席间看着陆议，都又有了像少年人的那种心性，像偶然间窥得一件珍宝，小心翼翼又忍不住想去握在掌心占为己有。
　　他暗下叹了口气，强自收回那些有的没的心思，看时间也确实不早了，就开口对席间众将说要先行回帐休息，请众将自便，今晚定要尽兴。
　　见吴王都回去睡觉了，众将领也不会不识趣，互相又寒暄了几轮就都散去了，毕竟一大早还要随吴王为陆议重新拜将受封，谁要是因今晚贪酒起不来床，以后也别想在东吴混了。
　　总算熬到了这场宴席散场，陆议草草洗漱了几番，就把自己放到在塌间想要尽早入睡。
　　这一天从见到吴王开始一切就不正常起来，他几乎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心神动荡又是什么时候，而这会闭上了眼，脑子里浮现的竟然全是孙权笑意盈盈的脸。
　　他这些年也曾自问，对孙权究竟有没有过所谓情深义重，可答案不管是与否，都少不了混了太多庞杂的东西。最初为了光复陆氏的少时夙愿，后来又添一腔热血，想助吴侯带领江东在这乱世中成就一番霸业，而到最后，他又曾如此迫切的希望，孙权也能真心实意的信任他，如待吕蒙。
　　陆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了一丝睡意。
　　梦境真假难辨，那些醒着的时候刻意回避得记忆就都变的鲜活了起来。
　　旧时吴侯府庭院深深，入夜后宁静的只剩寥寥几声虫鸣，房内香烛泪竭，他们就在那层层罗帐绡衾中颠鸾倒凤。落在耳畔的[]梦里仿若放大了百倍，一声声滑入心底，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
　　陆议努力张开眼，却被落下的汗珠迷了眼，怎么都看不清伏于身上男人的脸孔，只有[]中那过分熟悉的触觉快感，在一遍遍似在嘲讽，他有多贪恋这有悖君臣常纲的一晌欢愉。
　　不……不是这样的！
　　他想要反驳，想说他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的，可一开口，发出的竟都是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
　　陆议下意识的咬紧牙关，想要堵住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却似乎惹得身上人有所不快，动作也瞬间粗暴激烈了起来。
　　“喜欢吗，伯言……”
　　一直沉默的人终于开口，趴在他耳边吐息。陆议偏头想躲，又被对方揪着头发拽回来。[]，仿佛就要攀顶的一刹，他听到那人低低笑起来，吐出的话语如惊雷炸响。
　　“身为人臣，却这样肖想你的主上……伯言可真放荡呢。”
　　“我没有！”
　　陆议惊呼一声醒过来，睁眼望着军帐顶大口喘气，庆幸这一切幸好只是一场梦。
　　浑身黏腻潮湿的感觉让他立时就想跳进军营后的河塘里，可还没怎么动作，身上那点不可言说的变化就让他僵在了榻上。
　　陆议手指痉挛般的攥着被角，为自己这荒唐的梦境和[]感到羞耻。可他却无法忽视，内里那一股越烧越旺的焦灼热度，竟让他不顾一切的渴求着来自那人的[]。
　　少时他曾那样恣意放纵的与对方一起跌进欲望深渊纠缠，多么轻浮愚蠢啊……他总是悔不当初，若非自己先行踏出那一步，自以为是权衡之下的妥当选择，以孙权的高傲，想来也不会强迫他。所以后来活该时刻不安猜疑，心中永远抹不去那层阴郁——吴侯是否只当他是个弄臣玩物，决不会倚重信赖他。
　　可时过境迁，如今孙权当真以重臣之礼待他，他却在这里欲壑难填，想的念的全是那人曾经对他予取予求的姿态。
　　何其悲哀可笑！
　　陆议无声的在一片黑暗里笑起来，笑的浑身颤抖。
　　帐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入耳全是水花溅在泥地里的声音。
　　他终于妥协般的放开了紧握的拳头，伸手探到身下，顺从于这一刻内心的渴望。
　　只当这一夜的妄念都会被这大雨冲走，明日雨过天晴，他对吴王也如长天澄碧，清朗无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