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逊]逝水》Moonshield子初

3、第 3 章

　　江陵城头，两面高悬的东吴王旗猎猎迎风，守城的将士列队站在城墙上，白袍银甲，肃穆凛然。
　　城下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过洞开的城门，不紧不忙的走着。
　　自两年前吴军攻破江陵，安顿城中百姓商贾便成了孙权最看紧的事，到如今这座城池处处一片繁华安宁的景象，在当下战火连天的乱世里，几乎成了一处世外桃源。
　　陆议一袭白衣作商人打扮，驱着马车随人群进城，一路走进商街口才停了下来。
　　目及之处，皆是烟火人间之喜。
　　可这遍地繁荣间，又要如何再去遥想当年那人破城而入，登上残败的城头，独自祭奠故去之人的样子？
　　那时他正在樊城前线，并没有跟随吕蒙的军部一同收复江陵城，后来二人饮酒时，才听对方讲过那日吴主帅旗挂上城头，他率东吴儿郎迎吴侯亲临城下的情景。
　　陆议垂下眼，感受着面上凉风拂过，又抬起头遥望城池墙垣，日光拉长的剪影都似要没入天地尽头。
　　子明，当初我未来得及与你并肩而战，而你去后，我再也没了勇气来这里看上一眼。如今用我这双眼替你看一遍，看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将士官兵纪律严明，你若泉下有知，是否也能感到慰藉？
　　恨不得将眼前所见一切都印在心里，陆议睁的双眼酸涩也不愿错错失一寸。已有太多光阴年景流去，故人化作风雪霜尘，与山川同在。
　　当年吕蒙杀一儆百处理了行伍中侵扰百姓的士卒，由此引上了杀身之祸，可那真正的祸端起因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却间接害的他此生挚友，东吴的功臣，枉死于小人之计。
　　他没能预见这场祸事，也拦不住后来孙权发疯般的妄求吕蒙留于人间残喘，以至于到最后不得不亲手结束了那人的痛苦，和孙权彻底翻脸。
　　那种冰冷黑暗的无望甚至比当初孙策踏破庐江，祖父在自己面前殉城的一刻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随后不管是因当时在庙堂军中已成众矢之的的处境，还是重重变故下又痛失挚友而心如死灰，辞官离去已成了他唯一的选择，而那时的孙权大概也没了心力，再要去挽留或者治他的罪。
　　彼此恨也好，怨也罢，连带着那些荒芜的情爱和植根于心底的猜忌，都跟着吕蒙的死一起被埋在了黄土里。
　　如今他再踏上江陵这片土地，为东吴的江山子民披甲上阵，恐怕连他自己也想不透彻，与孙权这来之不易的相互扶持全心相托，到底是一时表面之事，还是山回路转，他们终究得了一次再重新来过的机会？
　　若他放下心结，从此作吴主帐下碧血丹心的纯臣，孙权是否也会许他一世明主，从此肝胆相照，再无龃龉？
　　心绪重重跌宕让陆议僵立在那里，迈不开脚步。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焦动的心情，手里牵着马儿不安的刨了下马蹄，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
　　陆议叹了口气，为这不该有的失控，随后催着马车走到专供商贾卸货的偏道。
　　按朱然送来的地图指示，他在几处巷道口一连转弯，果然就看到了个卖熏香的小商铺。
　　像是听到了马蹄车辙声，店铺的后门开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探出头来，朝停在门口的陆议行了个军中之礼，又咧开嘴一笑，“伯言叔叔！”
　　陆议一愣，随即也笑起来，“绩儿！”
　　竟然是朱然的儿子正在这里等着自己。
　　那少年朝身后招了招手，立刻有几个小厮跑出来，一人牵过陆议的马车，剩下的人把车中一箱箱香料搬了出来。
　　他这个送货的商人倒是做足了准备，真的从吴地带了几大箱上好的熏香原料而来。
　　陆议随朱绩一路走到商铺内里一间会客的小屋，不一会就有侍从送上茶水，又点了阁内的熏香炉。
　　他还没来的及笑话朱然这故作风雅的毛病，许久不见的旧友就从內间大笑着走了出来。
　　“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朱然一把拍上陆议的肩，二人大笑着拥抱，忍不住互相在对方背上捶了几下。
　　每次到了军中行伍之列，陆议都打心底觉的舒坦痛快，之前那点郁结于心的东西这会都散的没影了不说，连他一直对战情的忧虑似乎在见了朱然后都少了大半。
　　二人坐下来，朱然从刘备起兵东进巫山攻破了吴军防备说起，一直说到了到如今两军对峙大战或一触即发。
　　陆议始终蹙眉聆听，没有插话，直到朱然提到了他先前书信中的具体谋划，才沉静开口：“如义封所言，从入夏开战初始，刘备的军队就一直在江北之上的山地中开展进攻，虽并不曾与我军有水上交战，可这傍着长江峡谷的战场，向来是我东吴水师的天下，他就不怕被我方溯江而上绕行至背后断了供给吗？我想，刘备必定还有尚未投入战事的水军兵力，正防守于巫峡上游，伺机而动。”
　　朱然颔首道，“正是如此。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军虽失巫地，却也在峡口平原处截住了刘备前锋，双方暂时僵持于此。可一旦某方兵力出现变动，恐怕就到了真正决战的时刻了。”
　　陆议手指沾了茶水，在案上画了条西高东低的曲线，又在高处画了圈，写了个“巫”字。随后以巫字为起点，向下拖了半个弧线，写下了“百越”，又加了个问号。
　　朱然从案几对面看过来，随后了然一笑，“原来这就是伯言信中所指扩我军力方法？”
　　陆议也笑起来，点头道，“义封可听说过那位苍梧将军？去年我沿漓水而上，游历南岭之地时听说近几年西瓯百越境内出了个能征善战的首领，姓昭名煜，字子暄，号称苍梧将军。这位将军带着本族男儿几乎横扫了整个岭南西部，在其他部族俯首称臣后，又向各族征兵，发展出了一支规模可观的军队。越人自古善制兵器，造战船，又是水上行军的高手，若我们能与之合作，不仅可以扩充我东吴水军兵力，更能解决了巫地山越间难设防守的困境。”
　　“不过，”陆议停了一下，手指点着刚画下的问号，笑道，“要想拉拢那位将军，我可还少不了你的帮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