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逊]逝水》Moonshield子初

13、第 13 章

　　“什么！你再说一遍，昨晚都有谁私自出营了？”
　　次日大都督主帅帐下，陆议拍案而起，一把抽出白虹剑，狠狠的掷到来报的巡视兵面前。
　　那小将哪见过他们大都督发这么大的火，立刻软着腿跪了下去，颤颤巍巍的回道，“是……是严将军……带了……带了帐下四曲兵部，和冯……冯将军帐下三曲……”
　　陆议握紧了拳头，如此七曲那就是将近四千兵力，都这样跟着那个蠢货跑出去送死！
　　他隐忍至今都是为了什么！真当他就不想一了百了索性冲出去和刘备拼个你死我活吗？
　　可那都是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啊，留着的是他江东后人的血，怎可白白送死……他，甚至孙权，都没有资格肆意挥霍！
　　他真想亲手宰了严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祸害！
　　随后那一腔惊怒又都化作了对自己一时不察的深深责难，他太大意了……居然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轻信了这帮武将真能韬光养晦。若他能有子明，或周将军在军中三分威望，亦或早些寻得机会与这些人推心置腹，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一场变故……
　　陆议上前一步，对着插在地上的白虹剑单膝跪下，伸手像要握住王剑，可那手掌却从剑柄慢慢的滑下去，而后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剑锋。
　　顷刻间血流如注，如水的剑刃都映成了腥甜的红。
　　“伯言！”
　　站在一侧一直沉默的昭煜脸色一变，低呼一声，一边挥退了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的小将，一边走上前握住了陆议的手腕。
　　“冷静点，那四千兵力动不了吴军根基，可你若失了镇定，东吴才真是要一溃千里。”
　　“对……”陆议喃喃道，失焦的眼眸落在昭煜脸上，“你说的对，我不能自乱方寸。”
　　昭煜盯着那双不停颤抖着的纤长眼睫，像见濒死的蝴蝶兀自痉挛的翅膀，那样子不知怎的看的他心神一紧，胸腔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缠扰搅动，仿佛山雨欲来。
　　深吸了口气，昭煜默默站起身来，走出军帐唤人去拿止血包扎的用品。

　　等到手掌包扎好了，陆议也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靠在榻上，用没受伤的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抚着剑鞘上的雕龙花纹。
　　昭煜坐在帐中陪着陆议，大多时间二人各自沉默，只在探兵回帐汇报情况时才交谈上几句，一直到日头西斜。
　　“子暄，那就劳烦你带人出营，亲自探查一遍蜀军于夷道的阵地布局，我需要探清那边的具体战况。”
　　昭煜点点头，“我明白。若我方兵马还有剩余……呵，这话听着可真狼狈。”
　　陆议垂眼望着指尖那一颗黑曜石作的龙睛，笑的又轻又冷，“从他们离开吴营的一刻，就已经是死人了。”
　　他故意拖了大半天到现在才让昭煜前去援救，一来是为坐镇军中以防暴乱，二来就是要以这四千人的代价，将夷道至猇亭的蜀兵消耗到昭煜人手可以相对安全的深入探查，毕竟把刘备拖了这么久，他就不信蜀军士气没有半分消耗。
　　而再其次么……他要昭煜把那剩下的残兵败将带回来，给营中蠢蠢欲动的兵将以儆效尤。
　　所以严晟，既然要去送死，那死的物尽其用吧。
　　七曲吴军果然大败，甚至还未冲到夷道，就已经被半路镇守的蜀军杀了大半，严晟剩下不到千人冲出重围，终不敌对方兵力，昭煜连夜赶到时，他已以身殉阵，死前倒也杀了蜀军一名大将。
　　回营时天已破晓，昭煜远远就看见吴军营外的平地上，陆议戎装银甲而立，身后是列阵整齐的东吴士兵。
　　而身前一侧则跪着被反手绑着的韩当。
　　昭煜微微眯起眼，他走了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营中这是还来了一场兵变不成？
　　不过不管怎样，看这架势，众将士到底是被陆议压制住了。
　　“回禀大都督，”昭煜翻身下马，走到陆议面前一拜，“如您所测，夷道城池固若金汤，孙将军兵强粮足，暂无危难。但严晟鲁莽，使我军四千兵将折损三千有余，末将只来得及为剩下这几百人马勉强开一条退路，并夺回严晟首级，凭大都督发落。”
　　陆议扶起昭煜，笑着回道，“昭将军英武仁义，但有一事，将军却言之差矣，将军可知为何？”
　　昭煜微笑不语。
　　陆议回头环顾了一圈，冷厉开口，“严晟不是鲁莽，是叛国！那七曲兵卒便全作东吴的叛徒，死有余辜。”
　　说着，他从昭煜手中接过严晟的首级，在三军面前示众一周，随后高高抛起，在那颗头颅即将落到眼前的一刻，蓦的挥出王剑，将其从中劈成两半！
　　尚未干涸的鲜血脑浆白骨顷刻散开，落了一地，也溅了他一头一脸。
　　陆议不闪不躲，就顶着这一头尚自往下淌的血污，毫无温度眼眸扫过在场将领，平淡问道，“都看清了吗，听懂了吗？”
　　像是被他这幅恶鬼罗刹的模样震慑到，全军寂静无声。
　　于是陆议提高了声音，再次厉声问道，“你们看清了吗！听懂了吗！”
　　全军终于齐声回道：“回大都督，看清了！听懂了！”
　　一时如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浪，诸将不约而同纷纷单膝点地，向陆议跪拜行礼礼。
　　陆议昂着头，巡视三军跪伏于地，片刻后，才抬手抱拳向众人回了一礼。等全体兵将都起身后，他转身走到了昭煜身后那一队被缴了械的败军面前，对身侧待命的帐前偏将军作了个手势，轻声开口道：“全都杀了。”
　　昭煜静静看着这一幕，眼中笑意幽深。

　　“伯言刚刚那样子可真吓人，我都被你吓的不敢出声了。”
　　众兵将散了之后，昭煜跟着陆议回到了主帐，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
　　陆议没有立刻回他，只自顾自用沾了水的麻布擦着脸，终于收拾出了半个人样后才抬起头朝昭煜一笑，看着那双明明毫无惧意的眼睛道，“连你都被吓到，看来这一招可行。”
　　所谓神鬼怕恶人，狠的就怕不要命的，今天他算是切身学到了骨子里，终身难忘。
　　昭煜伸手抹掉了陆议头上还留着的一点分不出是什么的残渣，一脸嫌恶的甩了甩手，随后问道，“韩将军你就这么放了？”
　　陆议给他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淡淡道，“不然呢，我若真处置了韩老，那才要乱了军心，昨夜不得不请出盖了吴王印的手谕才能绑了他。况且，”他叹了口气，“我对韩将军也是真心佩服。”
　　昭煜“啧”了一声，想起刚刚陆议在三军面前亲手为韩当松绑时，说的那一番情理交融颇为令人动容的言语，笑了笑：“原来伯言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陆议瞅了他一眼，大有一副“你以为呢”的表情，随后也笑了起来。
　　“算了，不说这些事了，子暄奔波了一夜，赶紧去睡一觉吧，休息好了我们可有的是要谈的。”
　　昭煜却摇了摇头，“还是就现在说吧，说完了我要好好睡上一天一夜，伯言莫要扰我。”
　　说着他走到沙盘前，盘腿坐下，手指点着出猇亭的山谷，“我这次一路于西南方山势较高处绕路出谷，以此借地势察看蜀军扎营的情况，没想到竟见刘备连营百里，营帐均沿山林隐约可现，放眼望不到尽头处。而到走近夷道处时，我再遣人近地查看，得到汇报蜀军军营多以树栅为栏，林寨纵横。”
　　陆议盯着沙盘，像沉思也像失神，许久才轻叹一句，“前几日我也从探兵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一直未能相信。今天听子暄确认，如此，才终敢言一句，吾已晓破之之术。”
　　他抬起头，眼中似落了光华万千，声线微颤：“只等最后一事，我东吴，必得一场堪比赤壁一役的大胜。”
　　昭煜轻轻握住陆议肩头，附和道：“昭武大将军的水师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