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辞天》闻道苍

10、前尘旧梦

　　“不来了不来了，龙祖，我错了，我实在不行了。”

　　路辜仰面朝天的瘫倒着，面色因为过度运用灵力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面前的巨型灵兽一摆长尾，遮天的龙身化作几尺之距盘踞在净池之中。

　　金黄的竖瞳瞪视着面前的少女，鼻腔中喘出几声粗气，不同于外形的威严尊贵，他的声音柔和清冽是这冰冷禁谷透出的唯一一点暖意：“路辜，你你下次学点有用的再来打扰我这个老家伙，我这身老骨头都快被你弄散架了。”

　　黑龙扬扬爪子，在净池里翻了个身，柔顺的鬃毛散在池水里，露出背部光滑锋利的鳞片。

　　路辜听到黑龙气人而不自知的感叹，硬生生的又呕出一口血。她擦擦唇边的血迹，起身活动着四肢，骨头响起刺耳的碰撞声。

　　龙祖好似能感觉到眼角厚重的鳞片下，肌肉下意识的抽疼，他无奈的看着路辜闷哼

　　“你这又是何苦，知晓打不赢还偏偏往上不要命的闯，在这偌大的景昭宗你倒是头一个。”

　　路辜满意的摸着重新接好的四肢，像是毫无察觉到疼痛一般甩了甩手。

　　别的不说在龙祖手底下挨一顿揍，可比受天雷淬炼有用的多。

　　路辜把视线重新放回龙祖身上，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搓着手缓慢靠近：“龙祖，您就看在我陪你活动筋骨的份上，给我片龙鳞饱饱眼福呗，我保证一个月之内不来打扰你！”

　　龙尾向身后一甩，巨大的冲击激起的水花不偏不倚的将路辜淋了个底朝天。

　　龙祖欣赏着路辜不住的打着喷嚏，向外咳水的可怜模样，好心情的没有往她身上再抽上几尾：“收收你的口水，我可是知道你马上要去西天极境了。”

　　路辜揉了揉鼻子，干脆直接坐在龙祖硕大的龙头旁，沙哑着嗓音说道：“您在禁谷消息还这么灵通啊。”

　　龙祖晃了晃尾巴，金黄的竖瞳里满是自得。那可是，自己活了几千万年，区区一个宗门风吹草动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要他想神识笼罩整个瀛川北地都不成问题。

　　路辜有些艳羡，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龙鳞，小声嘟囔：“就是因为要去西天极境，我才打算求您龙鳞一用嘛。”

　　不臣生内寄存着殷怀青的残魂，需要灵物的滋养才能保证她不会突然昏迷。天地灵物难寻，她又不能说出事实从宗门灵库里拿，于是就把念头打在了龙祖身上。

　　龙祖没有回她的话，金瞳若有所思的盯着路辜身旁，良久出声问道：“你的灵器呢？”

　　“什么？”

　　“那柄金枪。”

　　路辜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的问：“我又不需要时刻带着它，就把它放在屋里了，怎么了？”

　　“没什么”龙祖阖上双目漫不经心的说道：“只是你跟我要龙鳞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似乎千年之前也有一个人来到我面前，向我讨要此物。”

　　能穿过景昭宗层层防御来到禁谷，还能大言不惭的跟龙祖要龙鳞？

　　路辜一听来了兴趣，挪了挪身子双眼发光的兴冲冲问道：“他是谁啊，您给他了吗？”

　　龙祖睁开眼，清澈的金瞳之中只倒映出路辜一人的身影，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慢悠悠道：“那个人跟你一样拿着一柄黄金龙枪，直接从天水门杀到禁谷，跟我要了半身龙鳞。”

　　路辜听到这时，突然顿感不妙，她心中升起一丝寒意，这种狂妄的话好像只能有一个人说出来。

　　龙祖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往常温和的声音此时带上凛冽杀意，从利齿间吐出几个字：“那人叫做，殷怀青。”

　　路辜几乎拼尽全身的意志，甚至动用了念魂之力遏制住想要逃跑的冲动。

　　殷怀青，亏我劳心劳力为你找救命的方法，没想你千年前捅的篓子报应到我头上来了。

　　路辜僵硬着脸，没敢回头看龙祖的神情，她几乎能感觉到龙祖杀人的目光环绕在她的周身，像是化成刀刀利刃将她捅的满身都是窟窿。

　　她抹了一把脸，抽动着嘴脸，才颤颤出声：“青云大帝殷怀青？她不早死了吗？巧合，绝对巧合，我家不臣生本本分分的一柄灵器，连形都化不了呢。”

　　龙祖鼻中喘出冷气：“我当然知道，那柄枪我绝对不会忘记。”

　　一柄从地狱杀来沾染着血腥杀戮，被同族血肉脊骨熔铸的长枪。

　　玄青的身影执枪抵上他的咽喉恍若昨日。

　　路辜见龙祖打消了猜疑，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挡不住心中的好奇，不怕死的问道：“那最后您给她了吗？”

　　龙祖顿时睁大了眼，他没好气的翻了个身，又溅起几尺高的水花：“我忘了。”

　　他绝对不会告诉路辜，活了上千万年的自己被一个两百岁的小毛头给威胁，还威胁成功了。龙祖暗中用爪子摸摸脖子，不是他胆子小，是殷怀青那个人太恐怖。

　　当年他听到中三灵的龙族被一个来自下界的凡人屠杀殆尽时，还耻笑过他们一介灵兽大族被区区凡人杀的片甲不留。

　　当时他呆在禁谷全当做笑话听之，没想到再一睁眼，几日之间，那个传闻中囚困在中三灵至少百年间无法进入上三清的凡人，杀穿了一众仙门宗族的天骄，直接将枪尖悬在他的脖颈之上。

　　凡人帝王凌空而立，她浑身浸透着血迹将玄青的衣袍彻底染成黑色，肩头被剑身捅穿，四肢皆是森森可见的白骨，宛若地狱走出的恶鬼。

　　龙祖记得，满目的血色里，他只一眼便看见那双异色的双瞳，燃烧熊熊不尽的烈火，带着漠视生死的孤勇，滔天的戾气化作囚笼将他困入其中。

　　那时他便知道，哪怕他修为高她千丈，这一局他也必输无疑。眼前的恶鬼只会拼死咬住他的咽喉，直至将他一同拖去地狱。

　　作为三界之内唯一留存下来的上古神兽，龙族的独苗苗，他还是很惜命的。

　　当初他为了活命，只能低三下四和殷怀青商定以三年为期，凑齐龙鳞。

　　事后忆起他只觉得太过丢龙脸，明明应当是殷怀青求自己，后来却变成他讨好殷怀青，还赔上了半身龙鳞。

　　路辜抹了一把脸，戳了戳龙祖埋在身下漏出的长角，见他不理自己倒也不恼，轻轻倚在了龙身上。

　　少女声音幽幽的传入龙祖耳中:“龙祖，殷怀青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龙祖的头从爪子下探出，竖瞳轻颤似乎陷入某种回忆间不能抽身。

　　“佛眼蛇目，玉面修罗。”

　　他说不清对殷怀青怀揣怎样的看法。

　　他是神兽，真正的的族人皆殒身在万古之前，中三灵界的龙族只不过是繁衍而生的血脉旁支，相比于灭族仇恨，龙祖对她更多的是敬佩。

　　龙祖尾尖轻摆，低沉的声音缓缓荡开在一片涟漪间:“她曾终结了一个旧时代，同样也开启了一个新纪元。”

　　他历经千万载的时间，亲眼见曾经战无不胜的故人最终不过枯骨沉沙。

　　他看透世道轮回的常律，也知道强大如他最终不过一抔黄沙，于是早早失去最初的赤子之心。

　　可当殷怀青来到他面前，他仍旧难以自控的颤栗起来。

　　他在殷怀青身上看见了一个新时代的崛起。

　　路辜眨了眨干涩的眼，她听着龙祖的话，识海却似乎陷入一片空茫。

　　自记忆之初她就只记得上三清和仙门，她不知来处，不明前路，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不辜负众人寄托在她身上的责任。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可最终只是被师傅寥寥几句带过，从未告诉过她来自何处。

　　唯有殷怀青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给予她依靠，从未离开。

　　路辜信任她，依赖她，哪怕知晓殷怀青的身份却从未怀疑，近乎渴求的在众人口中追寻着殷怀青的痕迹。

　　或许连路辜自己都不知道，她试图拼尽一切去靠近着那个独立众人之上的身影。

　　路辜拍掉袍角的尘土，站直身子。

　　藏青的身影回身，半明半暗的光影落在她发间，映得路辜眉眼桀骜肆意，昂首间鹤骨松姿之仪，她笑声清朗不改少年轻狂

　　“我知道她很强，但我会比她更强。”

　　世人畏她青云志，亦要仰我凌霄天。

　　龙祖一怔，心中百感交集，金瞳之中溢满笑意。

　　他佯装嗔怒，龙尾高扬卷起烈风将路辜向禁谷外推离:“你还是想想怎么提升修为再说其他的吧。”

　　路辜挣脱风力的束缚，落谷稳住身形，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只觉得手中一沉，黑金的龙鳞稳稳落入她手中。

　　龙祖的声音遥遥从禁谷之中传出：“臭丫头，出门可别丢了咱们第一宗的脸。”

　　路辜面色一喜，随即高声向深谷内喊道：“知道了！”

　　龙祖神识感受着路辜逐渐消失的气息，眸中的笑意敛起，冷哼道：“掌门大人亲临，倒是藏头露尾不让老夫一见尊容了。”

　　白衣落地，来人长身玉立，弯腰行礼，温声道：“见过龙祖。”

　　龙祖鼻尖喘出粗气，目光落向面前的清冷的仙人，心中不忍唏嘘。

　　造化弄人，谁曾想当年一剑独战百万师的不羁少年郎，如今却已是独坐高位的仙门魁首。

　　龙祖闭上眼，似是难以忍受这般虚与委蛇的作态，话中难掩讽意：“岑掌门如今礼数周全，倒是不同往日的嚣张姿态了。”

　　岑苍衣面色无波，恍若听不出龙祖话里的嘲讽，恭敬的回道：“往日是苍衣年轻气盛，还望龙祖莫怪。”

　　“你既然不放心，又何必让她再入西天极境？我虽是身居禁谷但也知西天极境内乱和邪修有关，你这时让她去西天极境就不怕她出什么意外？”

　　“这是她必须面对的，况且仙门宗族都会派人前往，她不会孤身一人的。”

　　“仙门宗族？”龙祖猛的睁开眼，竖瞳凶戾龙首逼向岑苍衣的面前。

　　“岑苍衣，这里早就不是虚天之初，阴谋算计同胞杀戮，此番种种皆是你们人族所为。倘若你们之间有一点点的同族情谊，当年你父亲就不会因为独自支撑天机枢而死，殷怀青就不会腹背受敌，玄门也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而被邪修鸠占鹊巢！”

　　他见群雄逐鹿，亦见他楼坍塌。多少人未濒死岁月潮头，却被身后阴谋诡计置之死地。

　　岑苍衣的如玉的面庞出现一丝裂纹，随即被冷硬取代，他再躬身语气已不复初时温润：“龙祖见谅，是苍衣鲁莽，改日再来打扰。”

　　他旋身向禁谷外走去，却听见龙祖的声音褪去方才的冷厉，反而带上些许迷茫问道：“岑苍衣，济世苍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能让你心该情愿自囚高处数百年，重要到你亲手将徒弟推入险境只为让她知晓苍生祸患。

　　白衣仙人立在禁谷边缘，他并未回答龙祖的问题，心中却早已知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