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辞天》闻道苍

11、前尘旧梦

　　路辜从来没有过这么后悔的时候。

　　荒草伏地，古柏遮天。青黑的枝梢稀疏中透出光晕，在一片灰蒙蒙的阴翳中打下斑驳的光影。

　　路辜握紧不臣生，屏息凝神盯着枯林深处。鬼魅藏在幽暗处窃窃私语，杂乱的脚步踩在荒林的枯草之上，隐约模糊。

　　指尖还留存着符纸烧灼过的痕迹，路辜在心底把裴望鹤的名字拉出来反复鞭挞。

　　该死，她就不应该相信二师兄能搞出什么名堂来。好好的符修不作，偏去研究那些阵修的东西。

　　明知道上一次因为他发明的符阵不稳，差点在传送的时候解体，这次自己还不长教训。

　　想到裴望鹤泪眼婆娑的望着她，轻声哀求的情形，路辜恨不得把当初迷的晕头转向的自己一枪捅死。

　　狐族媚术，诚不欺我。她已经想到二师兄悠哉的躺在床上，笑眯眯的捧着那只蓬蓬的大尾巴，满肚子泛着黑水的样子。

　　路辜看着眼前不断涌出的黑气的荒林，倏地露出一抹阴沉的笑容。

　　我的好师兄，你还嫌我不够死的，这次的符阵直接给她传送到死境老巢来了。

　　死境自虚天初期诞生，无人知晓它从何而来，它在某一天突然降临在这片土地，随之带来了永无止息的血腥纷争。

　　死境中难存灵气，其中蔓延着名为恶息的力量能够吞噬修真者的灵力，夺取生机成为滋养自身的养料。

　　虚天初始修真界势力划分，死境在权力的杀戮与战争中悄然壮大，蚕食其余领地，当尘埃落定修真界真正注意起时，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死境以迅雷之势吞噬了中州境，割裂其余四境，并且衍生出了名为“孽”的生物。

　　“孽”再生能力极强，以各种手段入侵修真界，最终成为灵力枯竭，虚天陨落的罪魁祸首。

　　路辜吐出一口气，周身的气温骤然下降，热气在阴冷的环境里变成肉眼可见的水汽。

　　裴望鹤，等我有命回去，我一定割了你的尾巴当围脖！

　　死境衍生的虚雾覆盖树林深处，周围并没有仙门宗族的驻扎营地，路辜咬了咬牙，只想一头撞死在树上。

　　死境的蚕食一直在继续，它无法预测的出现在上三清的任何一处领地。

　　而路辜面前的是刚刚诞生，未被仙门宗族发现的新生死境。

　　路辜动了动僵硬的手臂，不臣生枪身上盘绕的纹路摩擦着她的掌心，让她竭力保持冷静。

　　阴影深处的的脚步声愈加清晰，沉闷的鼾声清晰的从虚雾中传出，血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张开獠牙。

　　长角从黑气中探出，灵兽硕大的本体几乎占据了整个视线。深蓝的鳞片覆盖在四肢，黑纹几乎从颈部蔓延到全身。

　　一只被“孽”寄生的蓝犀。全身的黑纹已经足以证明这只往日温顺惧人的生灵，已经彻底的丧失自我意识。

　　路辜皱眉，站在原地没有动，周身的灵气却没有分毫犹豫的向左手中涌入，不臣生微弱的颤抖，浅淡的金辉从蜿蜒的纹路中渗出。

　　灵兽甩了甩尾巴，下一刻向前暴冲而去，锋利的长角撞向路辜的肉身，足以将路辜撕裂成两半。

　　“锃”不臣生发出清鸣，路辜手腕一震，不退反进，递出长枪的同时向一旁掠去，金色的蛟龙腾空游走划在坚硬的鳞片上溅出刺目的火星。

　　“吼”！蓝犀彻底被激怒，兽首伏下，弓起的兽身扬起长尾，鳞片上突出的尖刺闪烁着寒光向路辜拦腰甩去。

　　金枪回旋枪尖上挑，路辜直直将枪锋贯入兽尾。全身最脆弱的鳞片被破开，带出猩红的血花，蓝犀发出一阵哀鸣，尾上的力度丝毫未减。

　　路辜将不臣生横在胸前抵住兽尾的攻击，巨大的冲击瞬间将她推离百米，她咽下胸口的腥甜，立刻借力掠到蓝犀的兽身之上。

　　十指交错，结印的虚影几乎难以捕捉，一息间念力借神魂之脉外放，狠狠的击穿蓝犀的头颅。

　　蓝犀的身躯轰然倒地，还不等路辜有反应，兽身以摧枯拉朽之势化为飞灰，直至化为一具白骨。

　　“啧”，路辜掩住鼻子，腐尸的恶臭让她差点吐出来。

　　她后退几步抬手召回灵器，略带欣喜的朝不臣生说道:“殷怀青，这招太厉害了，你怎么不早教我？”

　　殷怀青懒散的声音从路辜神识中响起:“我怕你还没学会就把自己炸了，我可不想从一片残骸里去给你拼魂魄。”

　　路辜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谁跟你一样啊。”

　　话音刚落，疼痛在她的四肢百骸间炸开。

　　“我劳心劳力的伺候着你，你就这么对我？”

　　殷怀青在神识中冷哼一声，轻蔑如同化作实质一般:“结印太慢，念力运行滞涩，禁制符印残缺。你能赢纯粹是因为这片死境演化的‘孽’和宿主实力太弱，让你捡了个便宜。”

　　路辜眼角一抽，拳头握紧又松开，她努力控制住把殷怀青拉出来打一顿的冲动。

　　“别想了，你打不过我。”殷怀青的声音朦胧了下来，似乎还打了一个哈切。

　　她悠悠的回道:“我在炼化龙鳞，没事别叫我，有事自己解决。”

　　声音一瞬间在神识中消失无踪，徒留路辜在风中凌乱。

　　不臣生在路辜手中轻颤，路辜撇了撇嘴满脸欣慰的抚摸着自己的灵器:“还是你心疼我。”

　　念术禁制的施放需要比之灵力更加成倍的念力，刚刚那一击已经耗尽了路辜神魂之脉里的所有力量。

　　路辜单手掐诀，灵力从周身汇聚，浅青色的鸟儿扑棱着翅羽从路辜指尖跃出。青鸟绕过路辜的袍角，轻轻落在她的肩头，羽翼轻灵带动发尾微微晃动。

　　路辜将神识烙印在青鸟之上，金色的符文隐没在羽背。青鸟跳上她的指尖，路辜眼角轻弯传音入讯：“师傅，新生死境速来。”

　　青色的背影消失在树林彼端，路辜收回视线，旋身准备向另一侧探路。

　　“嗬，嗬。”喘息声在身后响起，兽鸣嘶吼此起彼伏。虚雾涌动，顷刻向周围扩散。

　　森冷的暗光在虚雾中一瞬显现，下一刻以极快的速度奔向路辜。

　　路辜猛的侧身，凌厉的枪势划过，在空中掠过血色的残影。血肉被枪刃撕裂，路辜回身，枪身未顿直直向下刺去，刺耳的骨裂声破碎在长枪之下。

　　蓝犀幼兽的骨骸暴露在路辜眼底，她单手扶住握枪的手臂，鲜血沿枪身滴落，洇染一片殷红，紧握的手却青筋毕露透着毫无血色的惨白。

　　重叠的身影涌现在虚雾里，高大的躯体像是隆起的巨山，黑压压的铺天盖地而来。

　　“蓝犀兽群？”路辜瞳孔骤缩，随即不臣生脱手，迎面击向汹涌而来的兽群。灵力从枪身浮动如潮水般倾泻而出，枪势肆虐竟是逼退兽群百米，最前方的幼兽须臾化为飞灰。

　　路辜足尖轻点，凌空一跃向身后撤去。繁琐的符印勾画在掌中，一笔一画自掌心纹路蔓延成结，她双手交合，脚下铭文初现，华光之间阵纹明灭破开四伏的杀机。

　　不臣生重新回到手中，路辜脊背微弯捂住心口，无法控制的发出一声闷哼。

　　“唔”如同一双利爪没入胸腔搅动，疼痛化成荆棘鞭抽着她的神魂，利刺穿透她的皮肤勒割她的血肉筋脉，路辜几乎要溺死在这片窒息里。

　　神魂反噬在她的体内愈演愈烈。

　　念力和灵力被双重消耗，两处的筋脉开始排斥反噬，熟悉的战栗遍布她的神魂。

　　路辜的神魂正在无法抵抗的走向崩坏。

　　阵法化成的屏障只能抵挡片刻，肉身撞向法阵发出的闷响，鳞片的摩擦声似乎齐齐迎接她的毁灭。

　　路辜试图凝聚念力制衡体内扭曲自毁的双脉，但她的筋脉宛若朽老破损的机枢，灵力和念力双双在裂痕间不断溢出。

　　“不是吧，这样也太丢脸了。”路辜掩面，挤出一丝苦笑。

　　她身上自是不缺护身灵器，更何况路辜身为景昭首席被宗门法印认可，在她遇险时也会护她一命。

　　路辜已经想象到宗门法印启动的金光笼罩整个景昭，然后景昭首席，凤脊榜首出门历练第一天就落荒而逃的消息会在上三清人尽皆知。

　　阵法屏障被兽群冲撞的摇摇欲坠，漫天的黑气已经扑面而来，路辜竟然还有闲心的想如果把自己这次的经过写话本，不谈三界之中，单凭她那些对家仇敌就能让她赚个盆满钵满，他们可都等着她这一天呢。

　　这么想似乎还能接受，路辜在心中满意的点头，在阵法龟裂破碎的同时伸出手准备唤醒宗门法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宗门法印并未启动，路辜扶着不臣生借力站起，身前暴冲的兽群中陡然掀起阵阵热浪，接二连三的爆炸声震耳，烈火灼烧火舌翻滚，七星散炸伤了数十只蓝犀。

　　“瑶琼！”少年声音干净明快，路辜听到耳边一声轻呵，玄箭贯若长虹破空啸响，三箭齐发从她头顶飞驰而去，电光火石之间幻化重影，数十箭矢从其中分裂而出，箭尾带着寒霜雾气在厚重的尘烟之中铺天盖地袭来穿透冲锋在前的恶兽头颅，箭无虚发。

　　温热的手抓住路辜的右手，拉扯着她向身后跑去。

　　“你傻了，想什么呢。”赤衣掀起熊熊大火，金纹明灭浮沉，少年金冠束发，高扬的马尾划破沉闷的空气。

　　梅不换侧头，朦胧的光影映在他的眉眼间，他笑着，目中是不息的灼热:“路蓁蓁，想我了没？小爷我帅不帅？”

　　路辜回头看向身后，无奈的回道:“梅大少爷，咱们难不成就这么一直跑回去？”

　　还不如直接让宗门法印传送回去，虽然丢脸但是拉风啊。

　　梅不换同样回头看向身后，被射中的蓝犀已经重新站起，哪怕是被七星散炸的七零八落都以断肢残骸的形态重新加入兽群。

　　“我去！”他忍不住暗骂，突然想到刚刚余光中看到的白骨残骸，犹豫的问道:“刚才那两只‘孽’是你杀的？”

　　他刚找到路辜，就看到不断扩大的虚雾。

　　“嗯”路辜没有多说什么，她每一步都如走钢尖，撕裂的痛苦让她的神魂仿佛都在渗出鲜血，她忍不住想要颤抖痛呼。
　　梅不换呼吸一滞，独自斩杀两只孽放在同辈修者都称得上寥寥无几，路辜究竟是什么怪物？

　　孽的再生之力强悍，只有实力越强才越有可能重创它，更别提杀死它。

　　身后的嘶吼声越来越近，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隐隐震动着。

　　路辜额头渗出冷汗，嘴唇毫无血色，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惨白。她有气无力的扯了扯梅不换的袖口，哑声问道:“能不能换个方式？”梅不换好不好她不知道，但凭她神魂的稳定程度，路辜合理认定不等她回宗，就先跑死在这里了。

　　不太光彩的死法，她想。

　　梅不换闻声一顿，踏雪步法已经甩开了兽群一段距离，所过之处遍地狼藉。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蓝犀兽群，眼神窦的亮了起来，他扬手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符纸，神秘的冲路辜笑了笑:“这可是我的秘密法宝。”

　　路辜睁大双眼，疼痛在一瞬间都恍若褪去了一般。

　　墨色笔锋凌厉勾画在符纸之上，路辜抓住梅不换的手，尾音好似都在颤抖:“从我二师兄那拿来的？”

　　她怀着的一丝希望破碎在梅不换充满自豪的点头中。

　　她张了张嘴准备再说什么，却见梅不换稳稳抓紧她的手，快速的勾过她的肩头，兴冲冲的喊道:“见证奇迹的时刻！”

　　路辜只觉眼前一黑，空间的拉扯瞬间覆盖她的全身。

　　她闭眼的那一刻心里只想说一句话。

　　活呗，谁活的过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