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神》鎏鸣

3、选择

　　笑归笑，正事也还是要做的。

　　“告密者还活着吗？”

　　薇薇安想起在神殿的那一场闹剧就头疼，原本被人当猴一样戏耍就够让人恼火了，更何况还出了个告密者。

　　还是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地位仅次于妮娅的告密者。

　　“回殿下，还活着。”里格眼睑低垂，脑中不由自主想起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那是一张与薇薇安有些相似的脸，里格无法容忍一个背叛者与殿下相似，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梨涡。

　　里格对于薇薇安有私心，那是一颗无法言说的，阴暗的心。

　　在时间的催化下，那颗心逐渐扭曲暴戾，变成了一株守护着玫瑰的荆棘。

　　但凡有任何一个想要伤害玫瑰的存在，荆棘就会不顾自身，将对方扎的头破血流。

　　里格的前半辈子就像是一个玩笑，又像是一个权贵随意吐在地上的一口浓痰，拿脚碾一碾，里格的生活就分崩离析了。

　　于是有人碾碎了里格的人生。

　　那段日子对于里格来说无疑是颓废又艰难的，父母久病在床没钱医治最终熬死在床上。

　　妹妹在街上卖菜却忽然被贵族掳走，受尽凌辱后只剩一口气扔了回来，最后也含恨郁郁而终。

　　至于里格自己，家人纷纷离世后他的精神世界完全崩塌，被人引诱着染上烟瘾成为了一个瘾君子，整日混迹在街头。

　　但是，他遇见了薇薇安，他试探性的伸出了手，幸好自己肮脏的双手，被紧紧回握住了。

　　现在的里格完全是为薇薇安而存在，对于他来说，他的人生就是为了薇薇安生，也为了薇薇安死。

　　“嗯？里格，你怎么不说话？”

　　里格回神，他的脊背像一张弓一样紧绷着，仿佛随时就能拧断入侵者的咽喉。

　　“但是她嘴硬得很，坚持要见您一面，不然不说任何话。”

　　“要见我？”薇薇安语调上扬似有不解，随即站起身抚平衣衫褶皱，“那明天便去见见吧，我料想她必然也是想见我的。”

　　......

　　谁也不会想到在摩肩接踵商铺琳琅的繁华街道上，有一处藏在贵都商圈的私牢，他被伪装在一家装修精致高贵的蛋糕屋之下。

　　而这里的甜美气味与人员商客，足以掩盖那些让人头皮炸裂的刺耳嘶鸣和浓郁血腥。

　　这是薇薇安的另类乐园，是独属于她的领域。

　　那些以猎杀贫民为乐的高雅贵族，或者是有着后台背景的官绅盗匪，都会在某一天无故失踪，然后被投放进这座私牢里。

　　现在，这座私牢中又多了一种人——道貌岸然的教堂神官。

　　这座私牢永远不会满员，但是也从不空泛。

　　因为只要有人在的一天，罪恶就永远不会停止。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与我见面，芙妮雅。”

　　薇薇安隔着铁质栏杆与名叫芙妮雅的女人对望，女人的眼中满溢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和震惊。

　　她从未想过自己从小开始服侍的公主居然掌控着这样一座恐怖的地狱。

　　芙妮雅的脸上被划出深深浅浅的刀口，一张俏脸已然是被毁个彻底。

　　她用杂乱毛躁的头发遮住脸颊，却只能让头发变得愈加脏污，谁能想到这个女人曾经也是精致如贵女的公主伴从呢？

　　“确实没想到还会见到您，殿下。见到您没事，我就放心了。”

　　似笑似叹的从胸腔溢出一声气音，薇薇安眼皮一抬，缓慢的将视线转移到那些沾满血迹的刑具之上，“托你的福。”

　　“从小一起长大的公主殿下居然是一个异端，换做是谁都会告密以求自保的吧？”

　　芙妮雅跌撞的站起身，努力向栏杆走去，但却被拴在脖颈处的锁链勒的重新跌坐在地上。

　　“殿下看似待我亲如姐妹，但是您的心却从来没有和我靠近过，我从未认清过你。”

　　“我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薇薇安目光沉静，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想其他的什么。

　　听见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芙妮雅顿时像一只发了狂的猫一般炸起，双眼瞪的极大。

　　“我与您从小一起长大，从我被指派服侍您开始，我何曾有过一句怨言！”

　　“我待您如亲妹妹，可是您呢？”

　　激烈的挣扎摆弄得锁链哗啦作响，混合着芙妮雅歇斯底里的嘶吼，在这座幽暗私牢中显得尤为惊悚。

　　“您从不把我放在眼里，您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现在连一个粉红巷的皮肉客都能越过我成为您的亲信！”

　　“您让我！如何甘心！？”

　　“所以说，你是在嫉妒妮娅，是吗？”

　　听到这些话的一瞬间，薇薇安就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孩儿，这个疯狂的眼中带着浓郁不甘的女孩儿。

　　她还记得自己初见芙妮雅的时候，自己四岁，而她是七岁。

　　她穿着已经洗的发白的女仆装朝着自己微笑，眼里虽然有着些许不安，但是却还是牵住了自己的手。

　　与芙妮雅相伴的日子，薇薇安难得的可以暂时从那些勾心斗角中解放片刻。

　　她明白在吃人的王宫里芙妮雅是唯一对自己好的人，所以薇薇安愿意尽可能的回报她。

　　自己有的衣服首饰能给的都会匀出一份给芙妮雅，自己吃的食物水果也都会准备一份给她。

　　甚至当芙妮雅偷盗自己的首饰贩卖出宫的时候，自己也假装毫不知情。

　　薇薇安知道，芙妮雅有自己的苦衷。

　　后来薇薇安决心对抗教廷与贵族，豢养了自己的私兵。

　　但是养人打点都是需要钱的，那些钱仅靠公主俸禄也远远不够，所以薇薇安开始做起了一些不太光彩的生意。

　　但是这些事情又怎么能够让芙妮雅知道呢，她从来不是可以见血的人，她连看见一只老鼠都要颤抖一番。

　　况且如果将这些事情告诉芙妮雅，她能够自保吗？

　　这每一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就意味着多一个人要承担死亡。

　　所以薇薇安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在衣食吃穿方面给予芙妮雅更好的，那些被偷的珠宝也变成了品质更好的。

　　“嫉妒？”

　　芙妮雅猛地提高了嗓音，她恨恨的用手掌拍打着地面，“我是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真心待你，你却这样回报我！我就算养一只狗，它还会冲我摇尾巴！”

　　“我与您这么多年，您转眼就与一个妓子亲近起来了……”

　　疯闹了一会儿，芙妮雅冷静了下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溢出泪水，声音也低弱破碎。

　　“你与她畅谈彻夜，甚至同吃同睡。我到底哪里不如她，您要这样疏远我……”

　　“你是我最亲近的人，至少在你告密之前，一直都是。”

　　薇薇安不知道芙妮雅原来是这样想的，恍然间她甚至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看着芙妮雅一瞬间灰暗下去的眸子，薇薇安不知道为什么喉间忽然涌上一股滞涩，鼻腔内也蔓延出些许酸意。

　　她稍稍别过了自己的眼，“你与妮娅是不一样的，我待你们之心却是一样的。”

　　“在我眼中我一直都觉得你与妮娅一样优秀，或许是我的某些行为让你误会从而产生了这样的结果，我向你……”

　　“殿下无需道歉！”急促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在甬道内响起，是皮鞋踏过石板的声音。

　　也只有妮娅的脚步声会这么响，“为何要道歉，您从未对不起她！”

　　“我与殿下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看见妮娅怒气冲冲朝着自己走来，芙妮雅也是瞬间火气漫上心头：“如果不是你……”

　　“你是真的有脸在殿下面前诉苦！”妮娜冷嗤一声，锐利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刮过芙妮雅的脸。

　　“你就没有觉得以前自己作为仆人穿的过于华丽了吗，你的衣服首饰都是殿下用自己的东西给你改的，后来甚至直接给你买了贵都时兴的新料子给你！”

　　“殿下已经做到她有的你也有了，无论是吃穿还是别的什么，你哪一样不比别人要好？”

　　“你偷盗首饰真的以为殿下没发现吗，你知道为什么卖的首饰品质越来越好吗，你真的以为你偷的东西能顺利走出王宫吗？”

　　妮娅每反问一句，芙妮雅的身形就要佝偻一分，到了最后她甚至已经无法直起腰来，只能无言的跪在地上，颤抖着身躯。

　　“别说了。”薇薇安拉住还欲继续理论的妮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我没有与她沟通的缘故。”

　　“沟通？您与她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别的话告诉她我怕她没命听！”

　　“说到底还是不知足罢了，有的越多要的也就越多。”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原来殿下待我之心如初，是我自己不似从前了？

　　芙妮雅痴痴的笑起来，那笑声从低哑慢慢变大，好似要穿透这地下囚牢。

　　“你和你弟弟只能活一个，你选谁。”薇薇安等着芙妮雅笑完，与她对视，此刻薇薇安的眼中真的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我当时是知道有人在偷听的，我排查了身边所有的人，但是唯独没有你。”

　　薇薇安抿嘴，露出一个不太完美的笑容，“你可以让自己活下来，我早就给你置办好了房产地契，你可以……”

　　“我让我弟弟活。”芙妮雅打断了薇薇安的话，此刻的她仿佛是卸下了所有枷锁，眼神涣散的瘫靠在墙上。

　　“弟弟是我们家唯一的血脉，他不能死。更何况，我实在是不知道以何种心态活下去了。我现在只庆幸我没有听到更多，没有真的说出什么关于您背后的东西。”

　　“好。”薇薇安沉默片刻，说出了这个字。

　　......

　　须臾，薇薇安与妮娅两人走出地下囚牢，刺眼的光亮让薇薇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眼眸中水光退去，依旧清亮。

　　她们两人走进一条偏僻小巷，早就等在一旁的里格拖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走了过来。

　　那男人一见到薇薇安，双眼就像看见鸡的黄鼠狼一般亮起来，“我姐是不是说选我？！”

　　薇薇安没有言语，那男人见薇薇安这幅模样，七分底气顿时变成了十分。

　　他不安分的扭动起来，试图从里格手里挣脱，“我就知道我不会死，我可是我们家唯一的血脉了，我死了我们家就绝后了！”

　　话还未说完，一柄雪白的匕首就从男人的侧腹内捅了进去。

　　薇薇安握着匕首连捅了四五下，黏腻的血液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溅起一朵朵血花。

　　“你……居然违背了一个死人的承诺……你要下地狱……不得好死！”

　　“我只是做出承诺，但是我从来没说我会遵守。你姐姐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

　　拿着妮娅递过来的丝帕，薇薇安一根一根将自己的手指擦干净。

　　她居高临下的望着进气多出气少的男人，顺手将丝帕抛在他脸上，就像在掩盖一只臭虫，“我从来就不怕地狱。”

　　“不过你姐姐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她没有看清过我。就像她没有理解我的心思一样，她也没有看出我绝对不会让你活下去。”

　　“感恩吧，因为你姐姐你才能活这么久，替那些被你糟蹋的幼童赎罪。”

　　覆在脸上的丝帕彻底没了起伏，男人那一双怨毒的眼睛透过薄丝盯着三人。

　　似乎下一秒就要跳起来狠狠撕咬薇薇安的脖颈，可惜他永远都没有再站起来的机会了。

　　薇薇安久久地凝视着尸体，不知站了多久，“回吧，好好安葬芙妮雅。”

　　“你很伤心？”不知何时，阿尔忒琉斯出现在薇薇安的身边，流水一般清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整个世界仿佛就他们两个人，妮娅与里格一无所知的走着，好像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公主殿下。

　　“有一点。”

　　“芙妮雅陪伴了我很多年，可以说我的童年时期与少女时期都少不了她的影子。”

　　薇薇安眼神悠远，似乎是在回忆，但很快她就从回忆里抽离，“但这改变不了事实。”

　　“我不懂你们人类，她背叛了你，但你还是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神祇稍微偏个头，就能看见薇薇安金色发丝在阳光下闪着的稀碎的光，真是完美的金色，神明想着。

　　“况且，是你下令让她丢了命，可你又为她伤心。”

　　薇薇安仰起头，圆润的眼型让她看起来可爱又乖巧，亚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神明的身影，“您没有为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情伤心过吗？”

　　“没有。”

　　阿尔忒琉斯皱眉，很不理解眼前的人类怎么可能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没有人或事情值得我去上心。”

　　“那等阿尔伤心过就明白了。”

　　薇薇安忽然笑了起来，露出腮边两个梨涡，“对于人类来说，伤心这种情绪与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分开的。”

　　“有些事情，你知道会痛苦，也必须要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