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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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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才说我不懂你们人类。”
薇薇安没有回答这句话,因为她知道即使答了,也不会被神明所认可。
两人的思维天差地别,高高在上的神明永远也不会理解人类汲汲营营的一生。
就这样一路沉默着,一行四人走回了王宫。
往后几天,阿尔忒琉斯都没有再出现在薇薇安眼前,可能厌倦了无趣的尘世所以已经回去了吧,薇薇安想着。
……
今天的阳光不错,薇薇安正在房间内的矮床上安静看书,虽说书页是在一张一张的翻动,但她的视线却是丝毫没有落在纸张上。
窗外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射在屋内,各种细小的微尘在光线下毫无目的的飘荡着,好像是在跳舞。
轻巧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的是妮娅温和的嗓音,薇薇安收起了厚重的书籍,示意人进来,“人怎么样,你可曾掌过眼了?”
薇薇安正在找一个特殊的人。
“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她被转了几手才被送到庄园里,而且一路上还被蒙着面呢。”
妮娅在成为薇薇安的女仆长之前,只是一个在粉红巷里卖春的生意人,但她年老色衰,已经没有什么客源,甚至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后来她又被卖进了更低等的窑子,接待了更底层的客人,直到她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满身病痛的被扔出窑门。
再醒来她就成了公主的女仆长,甚至有了新的名字,她想她或许可以忘记那些不堪的回忆,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但是公主说,她需要自己的那些记忆。
需要……当妮娅看到公主饱含歉意的眼神时,她大概就知道自己是有目的的被拯救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能被拯救就已经是自己的幸运了。
“验人时我全身上下包的严实,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不会知道买家是谁。”
“庄园里的仆从我也按您的吩咐找了国境边缘的聋哑人,教养老师也是从边境几经辗转送来的,我没有露过面。”
妮娅微低着头将视线放于薇薇安的脚尖,看见公主的鞋面刺绣已经磨出了浮毛。
“我不明白,殿下您为何要给她请老师教养,而且她这个年纪……是否太小了?”
“如果单单是美色的话,她的路注定走不长久,她还需要带脑子。”
薇薇安将身子彻底缩进矮床,柔软蓬松的丝被将她淹没,一时间只能闻其声音而见不到人。
“王年纪大了,他需要青春的具象化来证明他的能力。但是自负的他又不喜欢只有美色的愚蠢货色,太过聪明的他又会觉得扎眼。”
“所以,我给他找的就是那个能走到他心里的解语花,应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拒绝年纪小又好掌控但是又不愚蠢不扎眼的女人吧?”
“权势财富美色他都有了,却唯独没有爱情。年纪越大就越会期待所谓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如果那个女孩儿能带给他爱情,让他感受到快乐……”
妮娅走到矮床前,伸手把懒散到不愿意扒拉一下被子,以至于说话声音瓮声瓮气的薇薇安拉起来,耐心的给她梳理打结的金发。
“如果那个女孩儿真的能让陛下在烦忧之中感到一丝慰藉,那可是大善,是殿下您的一片赤诚孝心。”
“但是殿下,如果那个女孩儿真的成功入了陛下的眼,以后翅膀硬了不听您吩咐了,又该如何?”
薇薇安嗤笑一声,锐利的锋芒在眼中一闪而过,“听话的姑娘多如牛毛。”
自己的父亲,艾尔利特王国的陛下看似洁身自好,但他的情妇多的如过江之鲤。
如果这个姑娘真的能在这个王宫里活下去,倒还敬她有些手段,要是她活不下去……
那也是她自己的命。
就像那些被她虐杀的姑娘一样,她说“贱命一条,这就是她们的命。”
镜子里的公主金发柔顺的披散在肩后,精巧的王冠牢固的卡在被妮娅编好的发型之中,杏色裙衫衬的她无害又端庄。
薇薇安的指腹擦过镜面,落在那小小王冠之上,轻点了两下,指甲敲击发出“叩叩”的声响。
如果这顶小王冠能变成象征王权的大王冠就好了,薇薇安叹了一口气。
......
妮娅刚走没一会儿,阿尔忒琉斯就忽然出现在房间里,悄无声息的像是一只猫。
他坐在薇薇安的摇椅上,身子挺得笔直,好像正在竭力让摇椅不要晃动,“这椅子让人无法保持端庄。”
“这就是这种椅子被发明出来的意义。”
薇薇安站起身,小巧的手掌在神祇的肩膀上轻轻一推,摇椅就吱呀吱呀的晃动起来,“你应该躺下享受这种不端庄。”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第一次有人敢触碰神明,不过阿尔忒琉斯内心似乎并无抵触,祂从容地在椅子上躺下,开始习惯这些无用的人类发明。
“另外,在我们人类社会中,这样忽然出现在别人的房间是不礼貌的。”
摇椅慢悠悠的晃着,阿尔忒琉斯宽大的法袍衣袖也顺着晃动在地板上来回拖曳,“我是世界之主。”
薇薇安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顺便给神明把袖子捞起来,放置在祂腿上,“知道您高贵,但还求您怜悯一下人类可怜的私密心吧。”
“万一我这个可怜人类正在换衣服呢?”
“人类总是遵从这些无用的规矩,在神界,有很多女神甚至都是裸/体,更何况人类皮囊对我而言……”
薇薇安知道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扭转这个傲慢神明的思想了,索性也不与祂争论,转移了话题。
“我还以为您已经回去了。”
阿尔忒琉斯摇头,“我回不去了。”
什么?
薇薇安一时愣住,完全无法理解这简单的几个字是如何组成一句话的,“我不太能理解。”
“父神对我下了禁制,我离开了神界之后才发现我回不去了。”阿尔忒琉斯一脸平静,翠色眼眸仿佛一潭春水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嗯……您说的父神是指上一任?”薇薇安食指指一指天空,眼中满是不解,“按照圣典中记载,您不是在圣战中胜出了吗?”
“您都继任创世神了……”
阿尔忒琉斯并不言语,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我跟着你。”
“?”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薇薇安想着,“这恐怕不太合适,您并不能很好的适应人类社会……”
“你的意思是我要学着像人类一样?”
薇薇安疯狂点头,想以此来打消阿尔忒琉斯的想法,“您如此尊贵,我们这种尘芥怎么配……”
没想到薇薇安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尔忒琉斯打断,“无妨。”
怎么这样啊……薇薇安暗自瘪嘴。
“那首先就请您学会进别人房间的时候先敲门示意吧。”
阿尔忒琉斯顺着薇薇安的眼神看过去,只见这个不足自己肩膀高的女人正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直指着房门。
阿尔忒琉斯静默片刻,最终还是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外叩了三声,“我能进吗?”
“可以。”薇薇安笑着点头。
“好。”没想到祂也有迁就人类的一天。
阿尔忒琉斯继续坐在摇椅上轻轻摇着,这次祂终于学会了躺下之前先收起自己的袖摆。
但这一张摇椅对于祂这个样的身形来说稍微有点小,也承受不起祂的重量,一张好好的椅子愣是被祂摇的“嘎吱嘎吱”的乱响。
“另外,您是想一直都这样隐藏着吗?”
阿尔忒琉斯点头,表情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表情,就像小孩子对友谊宣誓一样,“我不想和除了你之外的人交流。”
“不行哦冕下,如果您在人间行走,就必须面对整个人间。”
薇薇安嗓音甜美,宛如一颗被蜜糖沾满的草莓,语气带着稚意,哄着宣誓的小孩子,“我想您作为至高神,应该不会害怕吧。”
“我不接受你的激将法,但我接受你的提议。”
薇薇安点头,随即又围着阿尔忒琉斯转了几圈,素手在下巴上点来点去,“但你这身衣服也得改呢。”
“你想如何?”
阿尔忒琉斯思考着在街上见到的贵族青年,还没等薇薇安说话,就改变了自己的衣衫样式。
“对,不愧是冕下,真是聪慧过人!”
薇薇安满意的上下打量着这个焕然一新的神明,不住的点头。
神明如藻般的白色长发被系上蝴蝶结,上身穿着领边辅以金线刺绣的白色衬衫,领口位置缝嵌着小小的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金色菱形宝石,暗金色荆棘样式的深蓝色领带被领夹固定在胸前。
棕色金扣皮带勾勒出祂劲瘦的腰身,黑色西裤被高跟长靴紧紧包裹显得双腿更加笔直修长,及膝外套上的双排玫瑰金扣又隐隐显出几分华贵,有一股说不出的矜持。
“这个也试试吧,我感觉会不错呢。”
薇薇安在柜子里挑挑拣拣,选出一副单边链条眼镜,还有不知道原本是谁用过的黑色半掌皮手套。
“这是别人用过的。”
神明骄矜的斜睨了一眼,表示不用二手货。
“先暂时用着,等我出门给你买新的好不好。”
虽说是皱着眉,阿尔忒琉斯还是认真的给自己装备上了。
“现在您可是越来越像人了呢。”薇薇安弯眸笑着,“但这对您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吧?”
“无关好坏。”阿尔忒琉斯调整着单边眼镜,最后不得不使用小小魔力来控制着眼镜不要掉落,“只是人类生命短暂如蜉蝣,我不想和人类有所关联。”
“世间万年于我不过一眼云烟,当你拥有我这样无尽寿数的时候,你也会如我一样。”
就像人类不会在乎蚂蚁?
“我没有无尽寿数,所以我需要过好每一天,爱好值得爱的每一个人。”
阳光渐渐西移,一群雁鸟从薇薇安的窗前飞过,头雁鸣鸣,引起一群燕雀的飞舞追逐。
“从遥远的东方地域传来的书籍中有一个词很奇妙,您知道叫什么吗?”
没有等神明回答,薇薇安自顾自地回答道,“是因果。”
“东方的学者认为,一切事情的开始是因,那么在这件事情发展过程中,一切牵扯在内的人与一切产生出的新的事情,那都是果。
因果循环之间,人与人,人与世界的链接就此产生了。”
“不难理解,但你究竟想表达什么。”阿尔忒琉斯皱眉,因为祂是神祇,不是人类。
鸟虫低鸣,微风在二人之间打转,神明的发尾在被气流亲吻,随着微风轻摇。
“您贵如至尊,但您也逃不过因果。您下界与我结识是因,您也将会因为与我结识而产生一系列的果。
比如您第一次坐马车,您第一次换下您的法袍……
这些小事就会组成我与您的链接,可能在我死后,在您无尽寿数之中,您或许会想起来,有这样一个小人物曾经在您眼前活跃过。”
“那如果我不下界呢?”阿尔忒琉斯不愿意承认自己确实已经与人产生了交际,祂执拗着寻找着一个突破口。
“这就要问您了,当初您为什么会选择下界呢,是什么样的因,造就了您需要下界这个果呢?”
阿尔忒琉斯回想着,眉间拧的愈发紧了,祂知道自己下界的原因,祂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会有“不下界”这个选择。
因为是祂,先对人类产生兴趣的。
是祂,先造就的因。
“我承认这份因果。”
薇薇安抚掌,一副欢欣的模样,“所以说希望您能有新的人间体验,在我们这份因果之下。即使您寿数万年,我也希望您在漫长的旅途中,能记得今天的夕阳。”
阿尔忒琉斯转头,看见一片神女裙摆般的霞光伴随着夕阳渐渐往山里沉沦。
在霞光下,薇薇安的笑容也仿佛镀上了一层光。
“好了,因果论到此结束。”
拍掌,薇薇安接着说,“您希望以什么身份在世间行走呢?”
“都可。”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替您做主了。我正好需要一个身份来完善我的女孩儿的家庭背景,不如就由您代劳如何?”
“你需要什么样的身份?”阿尔忒琉斯说着。
“一个让人印象模糊暧昧的,边缘但不透明贵族男人。”
薇薇安选择这个角色定位的原因就是出了事好甩锅,一个只会让人以“那谁谁”称呼的贵族,又有谁会在乎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呢。
“可以,等我消息。”
话毕,房间内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