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是座孤岛》双木家

8、锋芒（一）

　　因为昨晚的雨，地面潮湿容易滑跤，A中早大课间的跑操难得取消。自铃打响后，纷纷有同学自教室里鱼贯而出满幢楼地跑，嬉笑打闹，高声笑语，鼎沸的笑声呼喊声起哄声此起彼伏，喧闹地没差直接掀了他们知行楼的楼顶。

　　语文办公室的门正敞开。

　　孟渟停至门前叩了叩门：“章老师，您找我？”

　　章才临闻声抬起头来。

　　“小孟啊。来。”

　　他招手示意她过来。

　　“昨天太忙了有件事给忙乱了与你说。下午年级组织召开各班级的学生家长会，要求班级里每位同学的家长都要参加，如果父母双方都能过来那当然最好不过。”

　　下午？

　　家长会？

　　孟渟措手不及。

　　“今天下午吗？”她紧张地问。

　　“明天下午。”章才临说。

　　明天？

　　孟渟松了口气。

　　“这次是针对你们高二升高三关键时期组织召开的家长会，也算是提前给你们下半年升入高三作些铺垫，还挺重要的，有时间的话尽量让父母双方都能出席，好让他们能多了解你的学习情况，当然，也好让老师能多多了解你。”

　　说着，章才临似乎注意到孟浅神色有些不太对劲。他停了原来的话梢，关心地问道：“怎么啦？是父母不太方便吗？”

　　“啊。”孟渟猛地回过神来。

　　她怎么可能会出席。孟渟心里冷冷道。

　　但面上她还是听话懂事的微笑：“嗯。我等会儿和她，呃，就和我妈妈说吧。就是，她可能不太会有时间。”

　　“你现在可以拿我的手机打给她。最好还是能抽出时间参加就参加。早些时候和他们说，他们说不定也好能早些协调时间。”

　　孟渟笑意顿僵。

　　“现在吗？”

　　下一秒她改了口：“好。”

　　她接过章才临递来的手机：“呃，老师，请问我可以出去打吗？”

　　“当然可以啦。”章才临笑得和蔼。

　　孟渟拿着手机走出语文办公室。她有意挑了个章才临看不见的地方。

　　家长会？

　　她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家长会了。

　　她昨天才跟她妈妈因为住校的事不欢而散。

　　这会儿再打电话给她？

　　怎么可能。

　　就算真的打电话给她又会怎么样？答案她分明显而易见。她才不会抽空专程过来参加这没有意义还浪费时间的活动。

　　孟渟低头看着屏幕显示的拨号页面许久，最后选择拨通周烨的电话。

　　-

　　此时。

　　行政楼教务处办公室里，周烨背靠转椅，面无表情地翻阅着眼前的文件，指尖看似随意地敲打着桌面，却是好像另有玄机暗藏其中。

　　她此时忽然开口道：“你小子昨天迟到翻墙啦？”

　　周净植站在周烨面前有一会儿了，自早大课间被化学课代表张鑫说周女魔头找后，他就一直站到现在没有动过。周烨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他们愣是沉默地对峙到现在。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周烨微挑眉，抬眼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

　　“不巧。你昨天迟到翻的那堵墙，监控前天呢刚叫师傅修好，就是消息还没有传到你们那儿，你输在了信息差小朋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平时也不见你爱惹是生非，如今是跟谁学坏了，现在居然还给我搞违纪翻墙这一套。”

　　周烨语气严肃。

　　“罚你站这么会儿算是给你罚得很轻了。你知不知道人保安大叔昨天都快告到政教处那边去了，得亏当时我也在场，勉强帮你拦了下来，不然就属你这恶劣行为，明知故犯，身上现在最少也得该背上个警告记过的处分，哪还能像现在这会儿，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周净植没有反驳，他低头沉默地听着周烨的呵斥，也算默然认了他的错。

　　忽然，办公室外往里探进了个头，是隔壁办公室的老师：“周老师，这边有同学反馈，他们的学籍信息系统显示有误。”

　　“好，我这就过来看看。”周烨转头应了声，她回头看向周净植说，“你先在这待着哪都别走，我处理完那边的事回来再找你好好算这笔账。”

　　周净植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烨才站起没走多远，忽地听哪里传来振动：“嗡——嗡——”。

　　身后的人此时叫住了她：“电话。”

　　快走出办公室的周烨回了头：“谁的？”

　　周净植低头瞥了眼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章才临的姓名。

　　“章老师的。”

　　“那你替我接了吧。”

　　说完周烨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净植无奈。

　　他拿起手机，点了接通，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喂。”

　　电话对面显然不是章才临的声音。

　　“周阿姨，明天下午我们班开家长会，章老师要求班级家长尽量全员出席，然后我刚也和章老师他解释过了我妈妈可能不太能，但是他说升学高三关键时期还是保证家长最好不要错过这次的家长会，让我现在打电话跟她说，劝她尽量能抽些空过来参加。您知道的，她向来，呃，她向来有点忙没有时间，没有时间过来参加这些活动。”

　　他旋即便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昨天翻墙时被撞见的，刚转来他们班的，他才扔了她送的饼干的，他的新同桌，孟渟。

　　“我知道这确实有点突然，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所以，周阿姨，您看您能不能方便，呃，方便帮我再同章老师说一声吧，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呃，我绝不是有意与他作对不配合他的意思，只是，只是……”

　　孟渟把声音压得很低。

　　“喂？”

　　“周阿姨您听见了吗？”

　　“喂？”

　　“喂。”

　　周净植开了口。

　　“是我。”

　　电话对面忽地沉了寂。

　　“她现在不在。”

　　见电话那头没有回应，他沉默了会儿，难得又说了句：“很快就会回来。”

　　对面的人没有挂电话，他也没有挂。

　　但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好。”

　　沉默很久后再开口时她的语气早已恢复平静，往日那种一贯的平静，疏离、冷漠、拒人之外。

　　“那我等会儿再打。打扰了。”

　　-

　　校选拔赛的竞选名单和后续通知公示在高二教学楼的荣誉展示窗里。

　　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平日里那群好动的男生见状立即从座位上跳起来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追问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此时前排那些原还在埋头刷题的女生们也暗自竖起耳朵，时刻留意着他们的动静，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

　　孟渟低头还在写题。她知道他们在问什么，但是显然她并不感兴趣。

　　但看那人自信挺胸道：“别急！我们可是A中的实验班，鼎鼎大名的数理化信手拈来的理科实验班唉，咱们都不行的话，那这学校里还有谁能行？”

　　有人说：“我这不是又怕外班哪里再杀出什么黑马吗，毕竟化学厉害的也不全在我们班。”

　　还有人附和他道：“就是。再说这次校选拔赛面向的又不仅是我们高二段，而是全校。抛去内部竞争不谈，这还有高三那群压我们一头呢。同是理科实验班，又是比我们高一级，胜算确实难定。”

　　这次校选拔赛的形式完全参照省市竞赛，面向的是全校所有同学，不限年级，这就意味着无论高低年级的化学尖子生都可以参加这次选拔考试，竞争如此激烈，也难怪他们现在这么紧张最后的结果。

　　“哎呦您能自信点吗小孙同志！”那人又将胸往前挺了挺说，“你们就可劲儿放百分百的心吧，我人都快看八百遍，脸没差贴在它窗玻璃那，绝对不会出错。”他清了清嗓，“我们班——三分之二的同学安全上岸！”

　　“我去！真的假的！”

　　“我现在就把咱1班的招牌打出去！春秋霸业，称霸A中！”

　　“不是，你们到底激动什么呀？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有什么好激动的。”

　　“你小子？哈！你还真有脸说这句话呢。也不知道刚才是哪位紧张到腿软，还要我扶着才能站稳噢。”

　　“要我说，咱们还是别整这些虚的，直接通知他们那些位到我们班旁听得啦，反正学生和老师都是我们班的，还要让我们额外再腾出时间参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集训，怪麻烦的。”

　　“哎呦小侯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呢！不过——这主意还真不错！我举双手双脚赞同哈哈！”

　　全班哄堂大笑。

　　孟渟仍在低头写着她的题。

　　其实这次1班报名参加校选拔赛的人并没有那么多，或是因为紧凑的准备时间和尖子生那难以轻易放下的尊严和面子。他们当中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打这没有准备的仗，觉得自己无望市级复赛，所以宁愿把时间花在正统学习上。

　　“等会儿！”那人清了清嗓子，“先别急唉我还有事儿没说呢。”

　　大家停了话梢，纷纷看向他。

　　他就势拔高了音量：“这次我们段最高分，也是全校最高分，还是我们周神！”

　　“哇哦——”全班欢呼。

　　“你看，这才叫显而易见好吗。”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有我们的——新同学，也是全校唯二最高分，与我们大神并列第一！”

　　班级哗然。

　　孟渟的笔尖骤停。

　　恰在这时，化学课代表张鑫跑进了教室：“报——”

　　他手里挥着从周烨那里拿来的校选拔赛竞选名单，捏着嗓子高声喊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他这会儿刚从行政楼周烨的办公室里一路急冲而来，气喘吁吁地，这会儿说话的时候愣是喘了好几口气才说明白。

　　无疑其他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吸引了过去。

　　有人骂他：“你一大老爷们说话还卖什么关子！什么消息赶紧说！”

　　“我这不是制造悬念吗。”张鑫被骂急得挠了又挠头，“好吧那我直接说咯。好消息就是——女魔头赴外校交流学习，到下下周一才回来！”

　　全场忽地静默，便是连原漠不关心的孟渟也要奇怪地停了笔抬起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后——

　　“我靠！——”

　　“真的假的！”

　　“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普天同庆哈哈哈——”

　　全班此时爆出欢呼，如浪潮般，震耳欲聋地，没差儿直接掀了他们自家教室的天花板顶。有别的班同学闻声纷纷好奇地从他们的窗里探出脑袋，左顾右盼，走而告知，试图打听他们隔壁这群理科大神们到底在欢呼什么。

　　孟渟默默揉了揉耳膜受损的耳朵。

　　她其实要比他们更早知道周烨出差这一消息。

　　孟渟恢复原来漠不关心的神色，提笔继续在列满算式的草稿纸上沙沙地快速演算，好像他们的热闹与她无关。

　　见场面即将失控，张鑫连忙控场说：“先别激动！别激动！我这儿还有坏消息没说呢！”

　　但此时大家全都沉浸在前一好消息的激动与喜悦的情绪其间，你一句我一句地，张鑫的话完全淹没众人之口。

　　“我就说吗，隔壁8班杨老师，前两天就跟他们班同学说他们化学组老师接下来这两周都要去隔壁B市学校交流学习。我还在想，周女魔头身为化学组组长，怎么会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呢。”

　　“不过真要这么算起来，这次好像比去年走的那次，时间要长了很多唉，有两周时间呢。”

　　“那岂不是赚飞啦！”

　　“那这样的话......唉陈昊年！你今天早上那张化学试卷是不是白赶了啊哈哈哈哈！”

　　“别说了唉，早知道昨天晚自习的时候就不偷懒了。”

　　而这边被挤到人群外的张鑫急得直跺脚：“还有坏消息！还有坏消息！哎呦还有坏消息呢我的好大爷们！咱能先别笑得这么猖狂吗。”

　　总算有人听到了他的话。

　　“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都有这等好消息了，还能有什么坏消息！”

　　“就是！现在有什么坏消息我都能欣然接受了哈哈！”

　　“这么会说话你不要命啦！”

　　全班哄笑。

　　而这时，忽然，“坏消息就是，我现在还没走。”

　　熟悉的声音。

　　如平地惊雷，顿时炸得全班鸦雀无声。

　　是周烨。

　　她此时正出现在教室门口，抱臂就这样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哦？这么高兴呢？发生什么好事了？不如也和我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正好，我看你们考成现在这鬼样，我还不怎么高兴呢。”

　　“我去！”

　　张鑫被吓得直接原地弹出两三米远。

　　“老，老师，您怎么来了？”

　　“说起来，”周烨斜睨了眼张鑫，淡淡道，“我让你把竞选名单带回班去你倒是跑得很快，后面交代的话你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听啊。怎么，是什么要紧的事给我的好课代表急成这样。”

　　张鑫心虚地没差把头都挠秃了。

　　他当时激动得冲昏了脑，光顾着想得赶紧把周烨要走的这一好消息告诉班级同学，哪里还听得进周烨后面到底说了什么，这会儿周烨点他，他更是紧张地手心止不住地直冒汗。

　　却看周烨没再看他，自顾径直走到讲台前，将手里那沓试卷砰地猛然甩到讲桌，一瞬间扬起的粉尘铺天盖地向前排的同学袭来：“就这种难度的卷子，我们班居然没有百分之百的通过率。怎么，是放了个假，所以把你们脑子也都给放没了是吗。”

　　有人低声嘟囔了句：“那还不是当时你赶鸭子上架非要叫我们参加，我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呢说考就考，能考过就很不错了，还想考好，想什么呢。”

　　“跟我顶嘴呢？”周烨耳朵很灵，“什么事情都要等你准备好了才能开始是吗，嗯，你投胎的时候怎么也没见你说，等一等我准备准备呢。”

　　周烨怼人向来毫不留情。全班忍俊不禁，有些胆大的直接笑出了声。

　　“行了，我没有闲到特意还从行政楼那跑来这里骂人的。”周烨正了正色道，“既然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多废话，长话短说，三件事。”

　　“第一，不是自习，我的课会有其他任课老师来代课，但，最后课时我还是会另找时间补回来的。简而言之就是，该上的化学课你们是一节都不会少的，别抱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二，现在竞选名单确定，陆续竞赛集训时间安排今明天应该也会有消息，现在是暂定每周六下午13：00-17：00，为时四个小时，没有特殊原因，不准请假，不准缺勤。”

　　“啊？——”

　　“老师你别这样呜呜——”

　　“怎么连出差都不放过我们啊——”

　　“闭嘴。”

　　周烨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们的哀嚎。

　　“这第三，嗯，虽然说昨天学校注重仪式感，给你们弄了个开学典礼，所谓新学期新气象，但是，你们知道的，这和你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很快三月底还有场月考，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你们如果到时候还给我考成现在这鬼样儿……”

　　“叮——叮——”

　　这时上课铃声正好打响，掐去了周烨的狠话。

　　周烨就此停住话梢，也不接着往下说了。但哪怕她不直说，他们也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些她唯他们是问、让他们后果自负诸如此类的话，他们再熟悉不过。

　　“行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准备上课吧。课代表等会儿这节课下课的时候记得把这些试卷发下去。你们到时候好好看看自己都错在哪里，脑子再想想我骂你们是不是骂得在理。”

　　“好！”张鑫连忙应道，他急忙上前狗腿似的接过周烨递来的试卷，“老师您慢走哈！”

　　这会儿周烨前脚刚走，紧随其后英语老师走了进来。她环视教室问道：“你们又把你们的周老师气到了？”

　　有同学扼腕长叹：“才没有呢老师！是我们被周老师气到了！”

　　她被逗笑：“好啦。她是在关心你们呢。已经上课了，大家先快回到自己的座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