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是座孤岛》双木家

31、晚风（二）

　　孟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时光倒流，回到火灾劫后余生的那一天，她在孟岚的怀里睁开了眼。

　　孟岚抱紧她，眼圈通红，唇色发白，在喊她的名字：“浅浅……”

　　“你真的吓到妈妈了……”

　　消瘦的没有血色的脸，还有熬得通红布满血丝的眼睛。

　　她的妈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憔悴了。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忽然眼前场景一转，她赫然孤身站在机场航站楼里。

　　黄昏时分，落日时刻，往来形形色色的人，冷漠地与她擦肩而过。

　　而这时身后有人轻拍了拍她的右肩，她错愕地转过头。目光正对上后面的透明玻璃幕墙，被折射的余晖尽数自玻璃后照射而来，破碎在她的眼眸里。

　　孟渟被光照得晃了神，下意识地拿手去遮。

　　眼前的光消了去。

　　她放下手，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航站楼，出现在机场的候车区里。

　　她的不远处此时正站着个又高又瘦的少年，头戴黑盔，身穿黑色冲锋衣，拉链拉至最高处，通身隐约散发着慵懒且神秘的气息。

　　有人正在和他低声地交谈，孟渟离得远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却没由来地觉得他的声线应该会是冷冽的很有磁性的类型。

　　但很快孟渟被她的想法惊住。

　　她怎么会这么觉得。

　　而这时他突然转头看向了她。隔着黑盔，他的目光与她正正相接。

　　“我想叫它三月。”

　　“为什么。”

　　“因为我是在三月遇到它的。”

　　忽然有很大的风吹了过来。她的头发顷刻被吹得凌乱，她抬手去拨，忽然却听身旁人声喧哗，再抬起眼时，她发现自己正在人群之中。

　　她的四周这时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人群拥挤且正在快速涌动。

　　她身单力薄，被人左右推搡，透不过气几近窒息。她的身后，人群暗处有谁伸手猛地推了她一把，她往前趔趄了两三步，险些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人群有人在惊呼，声音尖锐，此起彼伏，但涌动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好吵。

　　她想让他们停下来，可是张开口时才发现她的嗓子居然发不出声音。

　　她用力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多久，喧嚣离她越来越远，她喘不上气却还在强撑脚步。跑到一面矮墙前，死路，她终于停了下来。

　　耳边她的喘息声震耳欲聋，呼出的水汽弥漫在鼻眼间，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扶着墙低头拼命地大口地喘气，新鲜的如获新生的空气顷刻灌满她的胸腔。

　　“咔嚓——”

　　孟渟抬起头。

　　有人从墙顶一跃而下，站在了她的面前。

　　“喂。”

　　“是我。”

　　“她现在不在。很快就会回来。”

　　“我看它好像很喜欢你。”

　　“也许应该你给它取个名字。”

　　“该谢的是你自己。”

　　“在这里没有人会质疑你，也没有人会说你作弊。我们用实力说话。”

　　眼前的水汽一团一团地散开，她的视线终于聚了焦。少年面容的轮廓在她的眼里逐渐变得明朗。

　　“心情不好？”

　　“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她的身子忽然变得越来越轻，轻得直接从地面上浮空而起。身后似有股很强的力量缠住了她，要将她剥离。她拼命挣扎试图挣脱。

　　有人这时抓住了她：“孟渟。”

　　声音冷冽很有磁性。

　　是她想象里的声音。

　　孟渟钝钝地抬起头，随后她看到了这世界最坚定的一双眼睛。

　　“……周净植。”

　　她哑哑地喊出了声音。口腔里还残留着跑得太久隐约的血的味道。

　　惊蛰那天，便利店前，他就像这样抓住了她的手，将狼狈的她毅然决然拉进他的伞中。还有三月，还有礼堂，还有暴雨，还有现在。

　　你抓住了我。周净植，你抓住了我。

　　-

　　孟渟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对方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嗯。”她接过说。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色弥漫，华灯初上，江堤两道的路灯沿江通明，亮如白昼。

　　她喝了口水：“几点了。”

　　“六点。”他说。

　　他们的对话出奇的自然还有平静，彼此都心照不宣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点了点头：“嗯。那我们回去吧。”

　　孟渟站起了身，猛地膝盖刺痛，疼得她嘶地倒吸口冷气，就要往前一倒。

　　好在周净植及时接住了她。

　　但因为惯性，她没有收住力气，脑袋直接撞向他的胸膛，周净植手下意识一松，紧接着她便连带着整个人都撞进了他的怀里。

　　心跳。

　　远处再次传来雷鸣般的欢呼还有掌声。

　　他们迅速分了开。

　　“前，前面好像很热闹。”她慌乱地别开目光，“我们去看看吧。”

　　他也心照不宣地别开了眼：“……好。”

　　前面环形广场正在举行小型草坪音乐节，他们刚才听见的人群欢呼鼓掌正是来源在此。

　　A市江边高校林立，所以经常会有各大学校的音乐社团还有学生乐队自行组织这些小型的初具规模的路演。

　　他们最后走到音乐会的观众席后面，看现在眼前台上有人正在演奏小提琴。

　　音乐会似乎要接近尾声。

　　周净植对音乐不感兴趣。但当他转过头时，却注意到在他身侧的孟渟这时正看得出了神。

　　她的侧脸隐在阴影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周净植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她的身上停驻。

　　她的神态比任何时候都来得专注和认真。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眼前她这副神色。

　　周净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他将头又转了回去，继续安静地站在她的身侧。

　　他之前和陈昊年他们听鹿子霭拉大提琴，他也是这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把鹿子霭气得扼腕长叹他没有艺术细胞。

　　琴曲正拉至高潮。

　　“周净植。”

　　孟渟忽然开口。

　　“如果我也上去拉一首，你会支持我吗。”

　　他转过头看她。

　　她也看向他。

　　“其实我也会拉小提琴。”

　　她的目光淡静如海。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她的眼里包容了所有狂风大雨和惊涛骇浪。

　　“你想听吗。”

　　-

　　孟渟站至舞台中央。

　　琴抵在她的下颚，她一袭白裙亭亭玉立，气质如兰，清逸脱俗，有明耀的闪亮的灯光恰到好处地落在她的身上，遗世独立，清冷疏离。

　　“天哪，这女孩长得好漂亮。”

　　台下逐渐响起窃窃私语。但这次，不是质疑，也不是嘲讽，而是连连的惊叹还有夸赞。

　　“她是哪所学校的？A音的吗？我听说他们A传今年这届招的人还都挺厉害的，有颜又有实力。”

　　“那些才是A音的人吧，但是刚才我好像也没有在他们身边看见过她唉。”

　　“……会不会是哪个娱乐公司的练习生啊？悦峰的？它不是正好刚在A市开了分部吗。”

　　他们似对眼前的她很是好奇。

　　孟渟似乎听见了但却在好像装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者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她表现得远比上次在礼堂表彰的时候更为从容，淡定且游刃有余。

　　也许是相对上台领奖云云，她更擅长也更舒心给眼前陌生的他们演奏一首她喜欢的小提琴曲。

　　周净植远远站在没有光照到的地方注视着她。

　　“如果你决心想要去做一件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挡得到你。你远比你想象的你还要勇敢和强大。”

　　他对她如是说。

　　孟渟向台下的观众们优雅地微欠了欠身示意。而后她抬手轻轻将手里握着的琴弓放在弦上，舒缓悠扬的琴声顷刻似轻纱从她的琴弓处柔泻而出。

　　孟渟第一个且唯一一个接触过的乐器就是小提琴。受她父亲的影响，她从小对小提琴耳濡目染。在她还摇摇晃晃学着走路的时候，成天抱着她爸那把比她人还大的木质小提琴不放。

　　再大一点的生日，那天他们送了给她一把全新的小提琴。

　　她欢呼跃雀，拍着胸脯对他们说，她要努力练习小提琴，她要成为伟大的小提琴家。

　　她说她长大以后要站在很大的舞台，要让很多很多的人都听她演奏她的小提琴曲。

　　但是后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孟岚临时起意离开A市，远走他乡，她带走了她们所有的东西，唯独“无意”落下了她那把小提琴。

　　那段日子他们谁都过得不好受。直到后来孟岚的事业有了起色，她们的生活好像总算能窥见得光，但孟渟却始终觉得她的人生晦暗得看不见尽头。

　　此时站在舞台中央的孟渟正散发着独特的光。

　　这首曲子她在梦里拉过无数遍。她熟记于心。

　　孟渟熟练地拉动琴弓，舒缓的琴乐自拨动的琴弦里缓缓流淌而出，委婉细腻的情感含蓄其间，一处又一处地撩拨着听者的心弦。

　　江堤的晚风缓缓拂过，恰逢其时，吹动少女翩翩起舞的衣裙。风里还可以隐约闻到江水的味道。

　　一曲终了。

　　孟渟放下琴弓鞠躬致谢。

　　弯腰的那瞬间，她恍然仿佛回到好多年前，他们一家那间小屋里，她站在客厅电视机前很流畅地拉完那首不久前她新学的小提琴曲，煞有介事地学着电视里人家小提琴家结束演奏后作谢幕致辞。

　　他们就坐在面前的沙发那里微笑看她，孟女士还拿摄影机录着她的演奏全程。

　　但看台下的观众显然还全心沉浸其间，直到孟渟鞠完躬直起身后，他们这才缓过神，旋即观众席爆发雷鸣般响亮的掌声。

　　孟渟愣。她笑得有些害羞。

　　她转过了头。

　　孟渟的目光径直穿过眼前层层人群，在观众席的最后，她精准地对上了她心里的那双眼睛。

　　他还站在原地。

　　这次他们再没有躲避对方的目光。

　　周净植从兜里抽出手为她鼓掌。

　　观众席的掌声热烈而经久。

　　这时有明亮的光线迎面向她照来。晃神之间，孟渟好像回到他们第一次的表彰大会，她坐在台下失了神看他发言的那一天。

　　此时此刻他们的身影相互重叠。现在站在台上的从他变成了她，在台下鼓掌的人又从她变成了他。

　　但是她又分明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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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净植的艺术细胞+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