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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晚风(三) ...

  •   孟渟提着琴下了台。小提琴的原主这时就正站在舞台的台阶附近,孟渟把小提琴归还给他,然后很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那人微笑:“不用客气。你的琴拉得很好。”他由衷夸奖道。

      “您过奖了。是您的琴好。”孟渟唇角习惯性挽着客气礼貌的微笑,“水平有限,班门弄斧,献丑了。”

      孟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礼貌平和,这是她一贯与外人社交的说话模式。那人听着,却分明感受到了她温和的话语里透着的那股似有若无的疏离冷淡。

      “我觉得你很有天赋。我是A音音乐表演专业的学生应嘉远,主攻小提琴演奏。我的指导老师是位很厉害的小提琴家,如果你也对小提琴演奏感兴趣的话……”

      “这是我导师的联系方式。”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张名片递向她。

      “非常欢迎你能过来与我们交流。”

      孟渟这会儿才转回头。她的目光蜻蜓点水似的触过递到眼前的那张名片,很快又落回对方的眼睛。

      “呃,好的,谢谢。”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示意,尽管其实她刚才并没有听见对面的人说了什么。

      “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先走一步,我的朋友在那边已经等我很久了。”

      看得出来她确实很急,甚至没有顾及要接过对方的东西,转身就走,留下那人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孟渟跑向周净植。

      因为膝盖刚才受的伤,她跑得磕绊,边跑还边疼得倒吸冷气,但快速奔跑的脚步却没有任何要放慢的意思。

      而前面的周净植看不下去了,他朝她快步走了过去:“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他拧着眉问她。目光从她的膝盖的伤慢慢抬起,最后落回对方那双明亮的眼睛。

      孟渟秀眉微扬,故意摆出她那副纯良无害挑不出毛病的微笑回敬:“周大红人的时间宝贵,我可耽误不起。”

      周净植低头看着她,最后淡淡收回了目光,脸上俨然是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表情。

      他又往孟渟身后刚才过来的方向不咸不淡地瞥了眼:“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他这句话问得轻飘飘的,就好像真的是不经心随口问的一句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显然孟渟没有察觉。

      “没什么,就简单的艺术交流啊。”

      她的心思还在刚才的小提琴上面。

      “我拉的琴怎么样?好听吗?”

      她抬着脸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星星落进她的眼里,蕴着皎洁的灵动。

      周净植微怔。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果然。”得到肯定的孟渟飘飘然地扬起下巴,嘴角弯起道洋洋得意的微笑,“看来我的魅力还是不减当年呀。”

      却看眼前的人忽然低头笑。

      “你笑什么。”孟渟觉得莫名其妙。

      他耸了耸肩。

      “你现在感觉如何。”

      周净植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看刚才紧蹙的眉眼却不易察觉地稍稍舒展了开。

      “还不错啊!”

      孟渟脱口而出。

      她的眉眼还有刚才张扬明亮的笑意。

      江堤的晚风这时小了很多,拂经而过时只觉脸颊微痒,好像连带胸腔的心脏也蠢蠢欲动。

      孟渟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如眼前吹过脸颊的这道风这般自由。不再需要出于阿谀奉承讨得他人欢心的目的,也不再迫于枪打出头鸟的压力。好像现在所有的规章制度,与人情世故都束缚不了她。

      周净植不自然地清了清嗓。

      “我说伤口。”他说。

      孟渟闻言愣了愣,她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啊,哦。没什么感觉了现在。我很抗伤的。”

      故意的。

      他绝对是故意的。

      孟渟脸皮天生薄得很,这会儿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一阵又一阵灼热的烫意。

      “你下次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指向性明确点,省略这么多谁知道你到底说的是什么。”她别扭地回怼道。

      周净植收回目光,他勾了勾唇,嘴角微不可察地弯起道浅浅的弧度。

      “你不是知道吗。”

      他依着她的要求又说了句。

      “以前。你不是知道吗。”

      孟渟闻言抱起胳膊傲娇地别过脸:“那是因为我聪明。”

      不然还能真有谁闲得无聊没事,成天要跟你玩着这种解谜式对话啊。她心里无语地腹诽了句。

      -

      他们并肩走在眼前长且宽阔的江道,身旁的路灯将他们脚底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净植。”

      “嗯?”

      “你有梦想吗?”

      前面不远处有一盏路灯好像坏了。

      灯光时亮时灭。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

      周净植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没什么啊,我就随便问问。”

      他们沿着江道走向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

      “那你有什么梦想吗。”他忽然反问。

      孟渟愣了愣:“我吗。”

      “嗯。”

      “我的梦想……”

      孟渟眼底波光微转。

      “嗯,以前的话,我想成为与大卫·奥伊斯特拉赫齐名的世界级小提琴大师,站在万众瞩目的世界舞台,演奏世界最伟大的曲子。”

      “但是现在,我只想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孟渟踏进那盏坏了的路灯中央。

      “开心的时候就开怀大笑,难过的时候就嚎啕大哭。做些喜欢做的随性的事情。比如,吃顿很好吃的美食,看场很好看的电影,或者坐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下什么事情也不做,什么东西也不想,就这样从日出坐到日落。如果还有时间的话,那就去看流星,看极光,看花海,看雪,看山,看日出云海,看尽这世界所有美好的事物与风景。”

      “不用再在意别人的眼光还有看法,允许自己坦然地接受会被讨厌被质疑的现实与可能。我想,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孩子。”

      耳边的风声簌簌,吹得她脸颊微痒。

      “会的。”

      孟渟的身影一顿。

      “很多身处低谷的人,会痛恨命运的不公,抱怨生活的苦难,但却很少能有独立走出低谷改变现状的勇气与魄力。”

      “而你不同。”

      此时此刻,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刻都要温柔坚定,她甚至有一瞬以为这是她的幻想。

      “孟渟,你与我们不同,但凡过往任何一个时刻你放弃了你自己,现在的你都不会站在这里,站在我们的面前。”

      孟渟抬起头看他。

      头顶的那盏坏了的路灯在此刻正好亮了起来。周净植的脸在这一瞬间无比清楚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就这样完全占据她的目光。

      “你比我们优秀,你比大多数人都优秀。优秀的孩子会得偿所愿。”

      燥热。

      失了控的燥热。

      江堤这时有晚风徐徐吹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孟渟心里那片烧尽了多年的荒野里,又开始发了疯似的生长。

      “那当然了。”

      她忽然笑。

      她也不客气。

      “不用你说。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她骄傲得意地仰起脸,还故意问了句:“不过,你刚才这是在夸我吗。”

      女孩的目光直白且炙热,他怔怔地没有知觉地被吸引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才迟钝地晃过神来。

      他快速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没有。”他摸了摸脖子否认。

      孟渟故作不悦地撇了撇嘴。

      “我还说难得能从你的嘴里听到夸人的好话。我的优秀众所周知,承认很难吗?”

      “我也没从你嘴里听过夸人的好话。”

      孟渟微愣。

      哈?他这是在说她没有当面夸过他吗。

      夜色沉沉,似乎连身旁的江水也犯了困。静水流深,有无声的暗流在看不见的江底快速涌动。

      “我才不会夸喜欢撒谎的人。”

      她别过脸去。

      他眼睑低垂,掩去一闪而过的笑意。

      抬头就能看见的夜空,漆黑,辽阔无垠,皓月随云流动,忽暗忽明。

      “你有试过向星星许愿吗?”

      她忽然问。

      今晚的乌云似乎有点多。

      夜空寂寥,星星好像都躲起来了,怎么也寻找不到它们的身影。当空一轮圆月高悬,月光如水倾泻,落在江面,波光粼粼。

      “很小的时候有一个人这么跟我说过,她说,距离我们最近的星星有4.25光年远,我们向它传递的信号至少要花上9年时间才能得到回应。所以,如果对它许愿,想要心愿成真的话,我们需要很耐心地等待。”

      孟渟忽然抬手指向夜空的一处。

      周净植循着她遥遥指向的方向看了过去。正见恰好有一颗很小的星星从黑云那端冒出脑袋,发着微光。微弱的星光,显然与地上绚丽的彩灯相比算不上明亮,弱得好像此时如果有一阵风吹了过来便会将它吹灭。

      “也有人和我这么说过。”他忽然说。

      孟渟惊讶:“这么巧?”

      “不过,我们肯定不会是听同一个人说的,那不然这个世界就真的太巧了。”她玩笑道。

      周净植耸了耸肩不可否置。

      “那你向它许过愿吗?”她好奇地问。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孟渟惋惜地长叹了口气。

      周净植眉尾微扬:“你信这个?”

      他张了张口似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犹了豫,最后那句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看眼前的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孟渟闭上了眼。

      “说不定呢。”她轻声说了句。

      那年漫天大火浓烟封门,她无路可逃。

      她一手边拿浸湿的毛巾捂住口鼻,另一手边拖着装满水的水桶向门上泼水降温,试图延缓门外火势蔓延的时间。

      后来终于等来消防员的救援。

      她被他们抱下楼,她已经累得虚脱睁不开眼睛,但耳边噼里啪啦火烧的爆裂的声音还是格外清楚,然后是簌簌的震耳欲聋的风声,四面八方嘈杂的人声,不远处消防车的响亮且尖锐的鸣笛声。

      “浅浅!”

      还有她的妈妈撕心裂肺的喊声。

      她的意识愈发模糊,却还强撑着力气试图睁开眼睛,那瞬天地好像都在快速旋转,她好像看见天空那角的星星。

      她忽然想起好多年前她在幼儿园前遇到的那位好心的老奶奶。她迟迟没有等到她的父母害怕地想哭。路过的她指着她手里的儿童绘本,对她说起的那个星星的故事。

      如果它是真的。

      当时她在心里最后的念头。

      如果它是真的。老天爷。她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可不可以派个人来拯救她。

      拯救她逃离现在这个要她窒息的生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周净植:信它不如信我。我比星星管用。
    ——
    其实女主一直在很努力地自救。
    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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