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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晚风(一) ...

  •   孟渟循着影子抬起了头,看清来人的脸那瞬,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逐渐有了神采。

      “好慢。”她撇了撇嘴。不经意间拖长的尾音,听着好像撒娇的软糯的语调。

      周净植松了口气,眼底的担忧淡了下去:“已经很快了。”他说。

      他不好耽误地跑了一路,开着手机导航找到最近的一家药店,买完药又很快跑了回来。回来的时候却看她低头蜷缩在地,抱紧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这副拒绝与外界交流的自我封闭的姿态,他太熟悉了。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怎么样了?”

      “嗯?”

      “你还好吗?”他耐心地又问了一句。

      孟渟的醉意不减。她迷瞪着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看浑然不觉,看得倒是对方最后很不自然地先挪开了视线。

      孟渟这才脑袋迟钝地后知后觉,此时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好像太近了些,近得她好像隐约能听见对方变得急促的鼻息。

      “你怎么头上都是汗啊?很热吗?”她懵懵看着他问。

      下一秒她就要抬手去擦。

      周净植刷地站起身。

      江堤的风很大,吹在耳边如雷贯耳轰隆轰隆作响,直接要将他震耳欲聋。额头残留的蜻蜓点水的凉意蔓延。冰凉。七月的风居然那么冰凉的。周净植打了个冷战。

      “你?……”孟渟显然被周净植眼前这突然的反应吓到了。她愣愣地仰起脑袋看着他,抬起的手此时还停在原来的位置。

      周净植别扭地移开目光。“呃。你站的起来吗?”他很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地上凉,我们先到那边那道长椅上去。”

      话虽如此,看他兀然站在眼前,心不在焉,好像没有要挪动位置,也没有要去扶她的意思。

      “你不过来搭把手吗?我是伤员唉。”孟渟觉得他好没有绅士风度撇了撇嘴道。

      周净植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他生硬地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转过脸将手递了过去。

      孟渟顺势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你都买了什么?”她边走边问。

      他没有看她:“碘伏。还有云南白药。”

      周净植搀着孟渟坐到长椅。他从袋里拿出药膏,先用酒精给她的伤口消了毒,最后再喷了一层云南白药。

      他的动作特意放得很轻。女孩很安静,坐在他面前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因痛抵触反抗的反应,但看她膝盖却在一直发抖。

      “上次好像也是你帮我涂的药唉。”

      不是好像,就是他。周净植抬眼看了眼孟渟。孟渟强撑出道笑意。他别过脸。

      “疼吗?”他问。

      孟渟老实承认:“疼。”

      “那下次就听话。”

      孟渟嘴角的笑意忽然消逝。她垂下眼眸:“你也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是吗。”

      周净植拿棉签涂药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我没这么说。”

      “可是听话的孩子他们也不喜欢啊。”她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似的,“他们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呢。”

      “难道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孩子,你就要变成什么样的孩子吗?”他敛着脸色,语气严肃。

      “嗯。”她停了停。她看向他的目光迷茫,冷漠,还有困惑,“不然呢。”

      “你干嘛这副表情看我。”她问。

      周净植移开目光:“……算了。”

      他叹了口气,松了神色,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向她。少年的手掌很大,完全包住了它,孟渟看不见里面他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抬眸看他。

      周净植慢慢张开了手。孟渟这才看见,他的手心里这时很安静地躺着个大白兔奶糖。

      “奖励给漂亮孩子的礼物。”他说。

      这时正值江堤晚阳时分,江水与天相接处,盛夏的落日出奇的好看,有余晖折射在少女如水波闪亮的眼眸,好像铺上了层黄昏的暮色。

      孟渟盯着他看得很认真:“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啊。”少年面色微愣,“我以为……”难得见他还有眼前不知所措的这面。“好。”他尴尬地正要将手收回。

      孟渟反手抓住他的手腕。

      “但是我又没说不要啊。”

      你相信命运吗。

      “周净植,我们一直做同桌吧。”

      孟渟从不相信命运,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她不愿意拿命运承认她苦难的必然,也不喜欢等待命运随意支配的被动。

      所以,“周净植。”孟渟又说了一遍,这次她说的不是祈使句,而是肯定句,“我们一直做同桌吧。”

      就像她去年漫长的冬季拨给孟岚的那通电话,她出现在了这里。这次,她还是要再为自己主动扼住命运的咽喉。

      周净植总算恢复平静的神色。他低头去旋药膏的盖:“等你清醒了再和我说这句话。”

      孟渟笑,眉眼弯成很好看的月牙,月亮船里盈满笑意。

      周净植尽量不去看她。她的目光太过灼热,灼得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卸了所有镇定的伪装。

      这时忽地看孟渟突然站起身,没有任何招呼就往江堤踉跄地跑去。周净植愣,他甚至来不及拦,看她已经站上了台阶。

      孟渟站在台阶之上,周净植在台阶之下,她这时俨然高出了他一个头。

      前面正是大江,好在围栏修得很高,不会一个趔趄摔进江里,不然到时候可不是瓶云南白药能解决的事了。

      “小心点。”周净植说。

      孟渟闻言转回头:“嘘……”她抬起食指,示意身后的他安静不要说话。

      “如果风很大的话,我的声音只有你能听得到。”她故作神秘地说。

      他皱眉:“所以?”

      “所以……”她转过头去对着遥遥江水喊道,“今天诸事不顺!最不宜参加生日聚会!”

      周净植愣在原地。

      少女的声音清亮却不失力量,单薄的身体却仿佛喊出孤身抵千军万马的气势。孤勇,无畏,势如破竹。

      她回头看向他。

      江边的风有些大,吹乱了她的头发,但她好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当她就这样低头凝望他时,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他。

      随风飘动的凌乱的刘海里,她看着他的那双眼睛此时出奇的澄亮,如一轮掩藏在篱落疏疏里的明月,清澈明亮,纯然明澈,用这世间所有纯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都不为过。

      耳边呼隆呼隆风声很大,快要将他震耳欲聋,她在风里很大声对他喊道:“你要喊吗?”

      周净植这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慌乱不自在地挪开了眼。

      好在这会儿江堤这边的人不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远处人工小型广场好像正在举办什么活动,有人在欢呼,喝彩,还有鼓掌,即使相隔距离也还是听得分明。

      周净植摇了摇头。

      “你偶像包袱真重。”孟渟撇了撇嘴。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吗。”她看向他,炙热的目光,他试图躲闪却无处逃遁,“因为我心眼小,最看不得别人相亲相爱一家人。

      “我一进黄梦妍的家,我就突然觉得,也许这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应该住的地方。”孟渟叹了口气,“我做梦都想住在那里。”

      她还记得那年的火。火势迅速蔓延,滚滚浓烟腾空,贴地的火舌舔舐,周围喊声骂声此起彼伏,而她在火光里拿毛巾捂住口鼻,还在呛着声音拨打消防电话。

      那年她才不过九岁。

      那是她们离开A市的第一年。孟岚拼了命地工作才够她们母女二人的温饱,她们二人挤在很小很破的筒子楼里相依为命。筒子楼里随处可见被踩灭的烟头还有破碎的酒瓶玻璃,人们操着方言说着不堪入目的话。

      每天放学她要一个人走过阴暗无人的巷子,再低着头迅速在他们打量的目光里走进筒子楼,然后跑进她的家里把门锁紧。

      “所以我发了疯地嫉妒你们。”

      风声越来越大,好像离得近的人也开始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了。

      “幸福对你们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我不是。我花了很多的力气才站到你们面前,才与你们站在一起。”

      “我要变得更优秀,要变得更听话,懂事,还有明事理,我才有可能得到与你们同等的爱。所以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们。”

      “我讨厌你们。我想远离你们,最好就这一生我们都不要有任何交集,我也不会知道你们能过得有多幸福。但事实上,每次看见你们,我又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你们。你看,我这人就是个很拧巴的人。”

      孟渟被风吹得往前趄趔了一步。

      周净植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孟渟。”他喊道。

      担忧。

      他那双淡漠惯了的眸,除了冷漠难得出现了其他的神色。

      “我听得见,周净植。”

      她对他虚弱地笑。

      “我听得见。我很清醒,就是有点累而已。”

      他们都说她是座孤岛。明明是在和她说着交心的话,交着真心的朋友,但又好像感觉从来没有触摸到她的灵魂。她像裹着层朦胧的纱,神秘,忧伤,不可言说,他们看不清楚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黑影急速向他逼近。还没等周净植反应过来,孟渟就这样从上往下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

      “周净植。带我回家吧。”

      她抱着他说。

      是恳求的语气。

      周净植僵在原地。他的脑子刷地空白,下意识伸出的双手被理智停在半空。

      少女的脑袋伏在他的肩膀,很近,被风吹散的头发凌乱在他肩,蹭得他的脖颈微痒。

      江边的风似乎小了。

      风声渐渐弱了下来。他能听见有很重很重的心跳,在他的胸腔震动,扑通,扑通,急促有力,比远处那如雷的掌声来得还要震耳欲聋。

      “孟渟?”他试探性地唤了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应。

      只听肩上的人呼吸渐缓,好像是睡着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她,叹了口气。

      他的手最后还是覆上她的脑袋,抚着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动作很轻,深怕弄醒了肩上的她。

      “好。”

      我带你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周净植:她不喜欢吃甜的。
    鹿子霭:啊?怎么会有女孩不喜欢吃甜的?(来自喝什么奶茶都要点全糖选手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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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位周姓傲娇鬼的心动倒计时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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