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是座孤岛》双木家

24、月亮（一）

　　“孟、渟。我是不是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唉。”

　　少女的眉眼弯弯。

　　“如果换作一般人取ting为名的话，应该都会取女字旁的‘婷’吧，或者没有偏旁的‘亭’，三点水旁的‘渟’，除在书上见过这个字以外，现实里我好像还真的从来没有遇见过。”

　　她探过脑袋看她。

　　“是有什么深意吗？难道不会真的是我最开始随口说的那句吧。”

　　溪水积焉，黛蓄膏渟，水积聚而不流。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她自我介绍时说过的话。

　　孟渟挪开视线：“没什么深意。”

　　“不过，说起名字，我这边倒是忽然想起件很好笑的事。”

　　眼前的鹿子霭兴致似乎很高。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休息室天花板的光落在她的眼里，好像漫天的星闪烁。才挪开目光的孟渟还是不住回头看向她。

　　好像确实如此。她心道。

　　以前但凡有鹿子霭在的地方就从来不会冷场。

　　“那人说不定你应该认识，跟我们一个学校的，就，经常来我们班找陈昊年周净植的那位，人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你对他有印象吗？”鹿子霭问。

　　孟渟仔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人之前跟我们四个一个初中的，也算从小玩到大吧，高一的时候遇到个女孩子，一见钟情，去追人家。噢，那女孩现在跟小乔一个班，十一班。因为他字写的丑，还非要耍帅，整写情书那套，然后人家看他那狗爬的落款，认错了名。”

　　“我们之前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因为都是一个音，他名字最后的字是‘周’，就周净植的‘周’，但是人家小姑娘看成是小舟的‘舟’，就这么喊了差不多半个来月吧，到最后要不是人托小乔送信婉拒，我们还不知道原来还有这出乌龙呢。”

　　“你说他是不是很逗？哈哈哈！追人追得轰轰烈烈，到最后人家小姑娘连他名字都记错。现在我们一看见他就先拿这件事笑他！”

　　女孩的目光真诚且炙热，就这样直直看着孟渟的时候，似要将试图有所保留的她灼穿。

　　她似乎很克像她这种虚伪不真诚的人。

　　看着她的眼睛，孟渟忽然产生告诉她好像也没关系的想法。

　　“我原来不叫渟。”

　　“啊？”还沉浸在笑姓名乌龙的鹿子霭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浅。”

　　孟渟垂眸，睫毛低垂投落的阴影掩去她的眸色：“我原来叫浅。深浅的浅。”

　　“孟、浅？”

　　“也不是这个姓。”

　　敏锐如鹿子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的霭也很少见呀。”

　　她的声音出奇的清亮。

　　“小时候他们还不认识我这个字呢，喊我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怎么能好意思喊出口的，然后每次我就要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们不同的人解释，是雾霭的霭，是暮霭沉沉楚天阔的霭。”

　　最后两句她的语气实在好笑。

　　孟渟忍不住被逗笑。

　　“你以后也可以跟他们一样，直接喊我子霭，或者小鹿，或者鹿子霭也行，他们都这么喊我的。鹿同学什么的可生分啦，我不喜欢听。”鹿子霭说。

　　“你也可以直接叫我浅浅。”

　　“可以对外喊吗？”她问。

　　“嗯。”

　　“这算好朋友的昵称吗？”她又问。

　　孟渟点头。

　　“真的吗！好噢！”

　　鹿子霭的眼睛忽然惊喜地亮了又亮。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啦！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特别想和你做好朋友！但是看你就坐在那里微笑也不说话，我怕我太热情会吓到你……”

　　确实被吓到了。

　　孟渟不好意思地拆穿。

　　她尴尬地笑了笑说：“现在开始也不迟。”

　　“这么说的话，”看鹿子霭狡黠一笑，“我算是这一圈人里第一个知道的人吗？”

　　“嗯。”

　　“浅浅。”

　　她忽然叫道。

　　孟渟愣了愣。

　　虽然这次分明是她主动说的她可以如此喊她，但当对方真的就这么对她喊这两个字时，她还是没有防备觉得恍惚。

　　这个名字她已经不用很久了，这么多年再次听见，还是她刚到A市在机场丢了手机，借别人手机拨通的那记电话时，周烨火急火燎开口的那句“浅浅”。

　　也是，周烨并不知道她们对浅这个字避而不谈，所以还是按她小的时候的叫法这样叫她。

　　而她，也没有纠正她。

　　看鹿子霭显然她的心思在另一方面：“他们真没用，还得是我。”

　　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今天的事就不要对他们说啦。”

　　“嗯？”

　　“就，嗯，被锁的事。我没跟他们说过面馆的事，刚才发消息也是说我是被误锁在这里的。”

　　鹿子霭指了指前面被反锁的门。

　　“依他们几个的性子，如果真让他们知道，其实我是被人故意锁在这里的，后面起码最少两周的时间，我的耳根都要落不得清净啦。”

　　“尤其是周净植。”鹿子霭有意点他，“他这人，行事虽然说确实不会像其他人那么冲动，但是告诉他一人，我看跟直接在陈昊年耳边说没什么区别。”

　　孟渟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跟他说，我和他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嗯？”这回倒轮到鹿子霭觉得莫名其妙，“我还以为……好，好。”

　　她笑而不语。

　　孟渟这才反应过来。

　　她连忙打住：“你想多了。”

　　“不过，你们俩确实还挺有意思的。我想知道，像他性格这么闷的人，平时也不爱说话，你和他坐在一起，难道不会觉得他这个人很无聊吗？”

　　孟渟想了想回答：“不会。”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问：“这就是你和陈昊年不愿意和他坐的原因吗？”

　　“啊？”鹿子霭似被说中了心思，她心虚地挠了挠脑袋笑道，“哎呀，不能说不愿意啦，要是他实在找不到人跟他坐，我们也是会倾囊相助的啦。再说，也是他自己不喜欢有同桌呀。”

　　“我和陈昊年之前打过赌，就上次成绩出来那天，我说你们俩这次换位置绝对还是同桌，然后他就输我一袋零食咯。”鹿子霭无辜摊手说。

　　他们好像经常莫名其妙就打赌。

　　看见什么东西都能一言不合对赌。他们会赌晚自习哪位课代表会先把作业写在黑板上，或者赌下一位进教室门的是男生还是女生，再连今天庆哥穿的又是他哪件万年不变的套装，他们也会忽然生了兴致赌上一回。

　　但每次陈昊年好像总是差些运气。

　　孟渟精辟总结：“我看你们俩也挺有意思的。”

　　“哈？！”鹿子霭俨然一副青天白日活见鬼的表情，“……下次别说这种人身攻击的话，我真的被伤到了。”

　　“我是说，你们关系很好。”

　　“算了吧。”她面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孟渟被逗笑。

　　“不过，”

　　看鹿子霭的表情此时忽然变得认真。

　　“确实，很多时候，单单就一个人的外表来看，我们很难看得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人们都会伪装，有时候我们所看见的，其实反倒是他们所想让我们看到的他们伪装的那面。”

　　“就拿陈昊年说吧。”鹿子霭说，“你可能看他每天嬉皮笑脸、没心没肺，说话呢还欠嗖嗖的讨人嫌，但是其实他是我们当中最不喜欢说话的一位。”

　　孟渟愣：“他……？”

　　还不喜欢说话吗。

　　孟渟惊讶地问不出话。

　　这个世界恐怕找不到能比他还能说话的人物了吧。

　　“看不出来吧。”鹿子霭笑，“再比如小乔，表面就是成天一副傲脸示人，看谁不爽就直接拿话怼过去，看起来很凶很不好相处，但实际上，她的心最软，也最好说话。”

　　“还有周净植。他比较复杂。可能你现在没有察觉，他这人吧，不太会表达，更喜欢做的事情，但是又不让别人知道。其实你越了解他，越会发现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当然你也是。”

　　鹿子霭忽然凝视孟渟。

　　她的眼底深邃无底，不见波澜，像深渊。

　　孟渟在凝视深渊。

　　“浅浅，你对我们的百般注解和识读，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们，而是一览无遗的你。”

　　鹿子霭一直有很超乎常人的敏锐的感知力。

　　但是相较未经同意就造访的读心者，她反倒是会让对方主动带她去看他们心底的秘密。

　　于是，在这段短暂的对话之间，从她那层礼貌讨好的伪装开始，如同剥开洋葱似的，紧接着里面的一层是她生人勿近的清冷、叛逆、厌恶，再往里一层是傲娇、嘴硬、得理不饶人，而在最后，是她的敏感和脆弱。

　　那瞬仿佛孟渟的所有秘密在她面前暴露无遗。

　　忽然看鹿子霭明亮一笑。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原话是三毛老师，我呢，只是名句的搬运工，再加上小小的一点改编。”

　　孟渟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居然毫无察觉就被对方有意绕进了她的话题里。

　　“嗯。”她故作镇定地拿不自然的笑掩饰她的心虚，“很像文科生。你。”

　　鹿子霭也笑，脸颊两边的酒窝漾起很好看的深度。而早在她之前说话的时候，那对酒窝就若隐若现，而她此时笑起来时反倒变得更明显了。

　　“这么说来，确实当时在分班的时候，重文班的老师还把人理综的老师关在办公室门外，握着我的手苦口婆心地跟我说了整整一节课掏心窝子的话。”

　　眼前这位女孩好像从来不会避讳自己的优秀或者缺陷，自信明丽，落落大方，但又不失谦逊有礼，所以哪怕她同是说些骄傲的话，也不会叫人觉得锋芒过盛。

　　孟渟这一瞬忽然想起周净植曾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你可以信任我们。”

　　“那这样吧。”

　　鹿子霭的话拉回她的思绪。

　　她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不喜欢也不习惯占人便宜。既然如此，那我也跟你说一个我的秘密吧，他们都不知道，嗯，小乔也不知道。这样的话我们就算扯平啦，也不会有谁抓谁把柄的说法。”

　　“那个人你见过。”她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