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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表彰(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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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主持老师再次拿起话筒,“接下来呢,我们有请周净植同学来分享一下他本人的学习经验。大家掌声欢迎!”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顿时在观众席里迅速炸开。
“哦吼!”
“我去!我没听错吧!”
“是周净植吗?真的是周净植吗!”
“是他!是他!我靠!真的是他!”
礼堂刚才好不容易才控好的场再度失控。
“周净植!”
“周净植!!”
“周净植!!!”
原还如摊死水沉寂了整场的同学们这会儿彻底爆发,就差直接掀起这礼堂的天花板。这排山倒海的喊势,确实惊到台上还不明所以坐着的领导。
看其中政教处主任疑惑地低声问坐在旁边的周烨:“他这小子这次怎么答应发言了?”
周烨笑得意味深长:“珍惜吧。我估摸着也就这一次了。”
这边,孟渟正要离场:“你加油。我就先回去了。”
“你不听吗。”周净植忽然问。
孟渟愣:“听什么?哦。”反应过来的她觉得莫名其妙,“你的稿子是我写的,待会儿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我还有什么好听的?还不如现在回去这会儿时间还能多刷会儿题。”
看眼前的人突然沉了默,原就没有表情的脸此时更没有表情。
孟渟知道他这是生气的意思。他每次心情不好,好像都是这副要死不活冷死人的脸色。
“不是吧,”孟渟无语,“你不会连这点时间也要跟我计较吧?你当我什么,天降奇才吗,我又不是多刷这五分钟的题就能轻而易举反超你。”
“嗯。”他淡淡挪开视线,“那下次你自己来吧。”
孟渟太阳穴突突地跳。
什么意思?
他这是在威胁她?
“你有病啊。到底你年级第一还是我年级第一?”
他直接不理她。
这边主持老师走了过来:“同学。”他对她说,“现在你可以下去啦。”
“好。”孟渟乖巧点头。
转回头来她又变回那副炸了毛的猫的模样。
“好,好。”她视死如归咬着牙应了下来,“我这就回去老老实实坐着洗耳恭听。你最好别给我背错任何一个字。”
她拖腔带调,扯着嘴角给对面的人勉强挤出了个友善的微笑。
看他掀起眼皮总算瞥了她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将头转了回去:“嗯。”
看他这副俨然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孟渟那瞬突然懊悔不已。
该死!
她到底为什么要多说那一句回去刷题!
“小心眼。”
孟渟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低声骂了句。
看眼前的人侧脸对她,嘴角微扬,不可否置。
孟渟愤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场。
下台的时候她还隐约听见有主持老师问他:“这位同学你不用拿稿子吗?”
周净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不用。”
孟渟回到位置。
她本就没打算听,坐下便从口袋再掏出她那本单词书,想着趁这会儿工夫再多背两三个生词,好卷死她那位心胸狭隘的同桌。
才掏出,她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心虚,下意识地抬头往领奖台讲席的方向瞥了眼。
此时正看台上的人不紧不慢地走向讲席,他站定,伸手抬了抬身前的鹅颈话筒,微微弓身,他清了清嗓子,原还喧闹的礼堂旋即安静了下来。
孟渟看得觉得好笑。
这架子摆得倒还挺足的。
“尊敬的老师,敬爱的同学,你们好。我是高二1班的周净植。”
他开始说话,声音沉稳,语调缓慢,有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气定神闲与不怒自威。
此时有礼堂的光打在他的身上,冷冽,疏离,生人勿近。
那一瞬,孟渟恍然回到她刚转学来的第一天,她在西墙那无意撞见他迟到翻墙的时候,他给她就是这样的感觉。
藏在暗处随时都会出击的野生动物。
但现在,她却觉得那好像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的她再看这副模样的他,反而觉得遥远,甚至陌生。
孟渟又想起转学那天,但是是开学典礼,她在行政楼走廊窗前听得发笑的学生发言。
看来这学校的人上台发言也不全都是那么拉胯啊。她想。
她坐在台下就这样看着他。
那瞬她居然忘记原来自己是要背单词来着。
看众目睽睽,他念着她写的演讲稿。
台下的她与台上的他同频共振。
他的影子与她重合。
孟渟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说不上来哪里的不自在的奇怪的感觉。
可能是现在这礼堂静得太出奇,也许她习惯了他们的喧闹,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适应过来。
也有可能是她太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别人发言,更何况现在这人还是她熟悉的人,所以她才会觉得那么不自在。
一定是这样。她在心里对自己如是说。
结束的时候,周净植转头看向了她。
对上对方的视线那瞬,孟渟陡然一愣。
台下的她坐的位置分明不起眼,角度刁钻,在台上不刻意看完全不会看到她,但任向他投去的目光无数,他还是能精准地找到她藏在人群里的那一束,与她对视。
孟渟的表情从不自然逐渐变成极其不自然。此时掌声如潮顷刻间铺天盖地而来。
走。
他用眼神示意她。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
他们在说只有彼此听得到的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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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彰活动还没有结束他们就离开了礼堂。他们漫无目的地并肩走在路上。
礼堂距离行政楼很近,因为在与校门相反的方向,所以这边平时很少见会有学生频繁走动。
而这次,是孟渟既转学那天以来,再一次走上这条通往教学楼的道路。
此刻正值日落时分,西南方向的半边天空燃着酡红的火烧云,金黄色的余晖洒落校园,偶尔不知道从哪团树叶里传来清脆的鸟鸣声,还有风吹过时树叶间的摩擦声,悠扬,静谧。
周净植先开了口:“不喜欢?”
“嗯?”
还在走神的孟渟没有反应过来。
她抬起头,然后又很快低下头去。
“嗯。”
她的影子被落日拉得很长。
“但我更不喜欢输。”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可能是她低着头的缘故,声音也听着闷闷的。
“依我现在的能力,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学习是其中一件,考第一是另外一件。”
“我们现在是回教室吗。”她忽然问。
“嗯。”他说。
孟渟点了点头说:“好。”
他们无言。
又并肩走了段路。
“不想去的话那下次就别去了。”他突然开口,“周烨那边我去说。她不会说你什么。”
孟渟敛眸。
这次她出乎反常地没有急着答应,又或是像平常那样半推半就地还要呛他几句。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去吗。”
她许久才说话。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她的身上,安静,沉默,一如既往。
“我小学的时候遇到过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也是表彰。也是发言。”
她淡淡地说。
“我上台的时候,有个女孩在下面喊,说我作弊。”
女孩的声音尖锐,刺耳,回响在偌大的死寂般没有声响的礼堂上方,就像是当场给她判了死刑,不容置喙。
“她在她们学校挺有名的,噢,也对,也有可能是我太没有名了。他们都很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但其实我什么本事也没有。”
“因为我是新来的。”
因为她是新来的。
台下看热闹的唏嘘声此起彼伏,孟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也许会有好话,也许全是坏话。
眼前的女孩那张愤世嫉俗的脸终于扬起了得意的笑。而孤立无援的她站在台上,除了攥紧手里的发言稿和话筒,好像也没有其他什么她还能做的事情。
“当时我脑海就一个念头:不行,我不能腿软,我不能表现得让他们觉得我是在心虚。”
“我就在心里跟自己反复说,说,孟渟,你要自然,要得体,要礼貌地笑。今天这种事情很正常,你才刚转学来,第一次总是这样的,他们不了解你,到第二次考试自会见分晓,我们只要等到下一次考试就好啦。”
说到这里她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所以这才是她在台下看他为什么觉得不自在的原因。
她看他,又不完全是在看他,而是仿佛是透过他的身影在看她自己。
也许如果当年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那,那时的她应该也会是像此刻的他这般意气风发。
但是可惜没有如果。现在的她比起渴望这份光彩,她更畏惧它背后的狰狞可怖。
她侧头扬扬得意地看向周净植说:“你说我是不是还挺厉害的,我那么小的时候就有这么高的觉悟。”
周净植沉默。
他的脸色有些严肃。
孟渟的笑顿时收了回。
她叹了口气。“你别安慰我啊。”她傲娇地别过头说,“我听不得矫情的话。”
不过我估计真能说这些话你也够呛。
她心道。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少年一如既往地不走寻常路。
“嗯?”孟渟闻言转过头来,正见眼前的人从身后向她递来,
她低头看,发现是一沓的笔记本。最上面的还是她之前看到过的,鹿子霭说她哥让她给他的,那本扉页还夹着片枫叶的棕皮笔记。
孟渟愣愣:“你?”
她惊讶地接过。每本笔记很多都被折了角。她翻开其中一本,看里面红笔蓝笔圈圈点点,有打勾的,也有画五角星的,少数笔记旁边还有些简洁的批注,两者笔墨显然不同,一看就是谁新写上去的。
她倏地抬头看向他。
她张了张嘴,分明是想问他什么,但一句具体的话也问不出:“什么意思?”
“这次是我胜之不武。”
他说。
“里面是我过去两年所有的笔记。时间有限,我大概粗略理了一下,标了点重点,你只用看里面折角那些页打勾的地方,会快一点。等你都学完了,我们再比。”
所以这才是你这么多天动不动就犯困想睡觉的原因?
孟渟紧皱的眉那瞬旋即松了开。
原来他都是在帮她熬夜整理这些东西。
“但这本写的不都是竞赛题吗?”她拿起最上面那本棕皮笔记明知故问,“您的热心业务都拓展到竞赛领域啦?”
“顺手。”他嘴硬地说。
孟渟勾了勾唇角。
“你有没有搞错啊。”
她抱着臂看他,面色严肃,连着语气也是不苟言笑。
“我是你的竞争对手唉。送竞争对手修炼秘籍,到底是你自不量力,还是你看不起我啊。”
“咳。”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大约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对面的人先逃离了视线。
“公平竞争。”他摸了摸后脖颈,原就低沉的声音被他压得极低,听起来沙沙地很不自然,“在这里没有人会质疑你,也没有人会说你作弊。我们用实力说话。”
难得见他还有别扭的时候。
孟渟还没装够半分钟就被逗笑。
她将他的那沓笔记抱在怀里,眼底蓄满明亮的笑意。
“感觉我今天好像说了很多遍的谢谢。”
看见前面三步远正有颗小石子在她脚边,孟渟忽然起了兴致。她向前小跑了一两步,抬脚踢了去。石子腾空而起,落地,打转,骨碌骨碌地向前滚去,很快滚进旁边的草坛,看不见踪影。
她忽而转过身来。
“我是个输不起的人。”
有风吹来。她站在风里,迎着他的目光。
“所以你小心一点。第一的位置我坐惯了,其他位置我坐得不舒服。这次的年段第一,我就先勉强让给你,但是下次,我会毫不留情地把它抢回来的。”
孟渟对着眼前的他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和奖状。夕阳在她的身后。自她身后照来的光像生来长在她身后的锋芒,此时毕露,夺目,明亮且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