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是座孤岛》双木家

18、他们（二）

　　A中批卷速度很快，不过周末，已有学科陆陆续续地出了成绩，理科学科最当为首，但是因为语文还在狂赶作文进度，所以暂时没有公布年级总榜。因为这次联考试卷有些难度，班级之间的成绩多少定会有些参差不齐。

　　周六回家孟渟就听着周烨骂了一路，大多都是她改卷时遇到的恨铁不成钢的失分情况：“犯这种没脑子的错误！要是给我抓到是1班的人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周二上午才上了两节课的工夫，各班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的小道消息就开始层出不穷，大概是因为打听到语文那向来艰难且缓慢的改卷工程总算可以收了尾的原因。

　　消息众说纷纭，有说现在教务处还在统计年段成绩排名呢，也有辟谣打假的，说段排名什么的早就统计完成，这会儿都已经发至各班班主任群里。

　　1班的人有坐怀不乱还在忙自己的事的人，比如周净植、孟渟和陈昊年、鹿子霭他们这两桌人，也有好奇心爆棚在各班乱蹿打探消息的人，比如上次打听校选拔赛结果的那一群人。

　　直到第四节课化学课，周烨一锤定音：“咱们班呢，一如既往，发挥稳定。不像别的班，一遇见这些上了难度的试卷就跟变了天似的，方寸大乱，答得不知所云。像楼上那些文科班，啧，一个个的，数学考成什么鬼样？我刚才还看他们的数学老师在办公室那看着班平均分愁得连连叹气。”

　　“虽然依我说，这次数理化，难度呢，确实较寒假前考的那次有所增强，但也没有到全军覆没的地步吧他们？起码我看这次的化学这不是有手就行吗。但是，为什么隔壁那些个选化学的班级还给我考成这点可怜的平均分？”

　　“怎么，总不能是给前两天考的数学和物理吓的吧。改卷的时候看他们试卷上涂涂改改的，就那么点空，怎么也要挤个答案上去，这努力程度，给我心疼的，我都不好意思给他们打叉。”

　　全班哄堂大笑。

　　“所以说，”周烨正色道，“在考试的时候，光凭你们那一股脑冲劲的努力，没用。批卷老师可不会因为你们有多努力就多给你们多少分。尤其是我们数理化，实力至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正确答案就是分数，所以你们也别给我整那些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这里我也还要重申一句，就刚才说的努力没用，可不是说真没用哈，我是说考试的时候。总是有些同学，也不知道是他平时处理信息就是这一方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特别喜欢听人说话只听一截的，给我尤为注意了啊，我让你们做的，不是努力没用，而是如何把寻常的努力化成考试的实力，都听明白了吗？”

　　他们掩着笑：“明白——”

　　他们有意搞怪地拖长音，原还正经的周烨被逗笑，俨然副真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

　　“好，说笑呢也都说完了，那现在我们开始说些正事。”

　　她收起笑容，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全班见状顿时也屏息凝气坐直了身。

　　“就上次寒假期末考试而言，试卷简单，咱们班理科能力不占优势，年段前十前三十大多数都给楼上那文科重点班拿了去，可以谅解。不过这次，估计得拿回来了。”

　　照以往老规矩，听周烨酣畅淋漓骂完她改卷时遇到的各路牛马蛇鬼后，就该轮到万众瞩目的宣布班级段名次这一环节。

　　周烨身为教务处主任兼他们高二段段长，掌握第一手资料，她的消息可是远比各班班主任来得迅速且准确。

　　她拿起手机环视了圈全班。

　　“都是自己人，我全报了哈。”

　　她语速飞快看着名单倒序报出连串的人名。大家连忙拿出纸笔，尽顾着急忙慌地关注周烨念到哪里，深怕一不留神地错过自己的名字。

　　A中前一百名的段排名咬得向来很紧，每次考试年级榜处名次瞬息万变，总有几家欢喜几家忧。但名次对1班的同学来说，除表面数字以外，还另有更为重要的深意。

　　他们1班定有以名次论座位的规矩，每次考试就会换次座位，照班名次从高到低依次择座，而高名次，意味着座位优先权，也意味着可以距离那些班级强者，比如周净植，更近些。

　　“陈昊年。”

　　在念到陈昊年名字时，周烨难得停了停。她抬起头直直看向他们这边，目光锁定坐在外侧此时还在漫不经心撑着脑袋玩着笔的某位。

　　前面的鹿子霭拿手肘不动声色地怼了怼当事人。他登时端正坐姿。随手抛落的笔咕噜咕噜掉了桌滚到后面孟渟的脚边。

　　“你什么时候能把你学数学的天赋匀些给我的化学。”周烨扬声问道。

　　全班哄笑。

　　孟渟弯腰将笔捡起。
　　她看向身旁的周净植。

　　“陈昊年。”周净植开口。
　　前面还在心虚挠头的人闻声转过身。

　　孟渟就势将笔递了过去。

　　周烨名单念得飞快，很快就念到年段前五。

　　“这次，年段前三我们班还是两位。”她说。

　　全班见怪不怪。

　　“段一，周净植。”她抬眼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毫无悬念，继续保持。”

　　众望所归。全班鼓掌。

　　“还有一位，”周烨有意顿了顿说，“年段第二。”

　　孟渟瞥见前面的陈昊年倾过身，压低声音与身旁的鹿子霭似问了句：“你这次控脱啦？”

　　鹿子霭皱眉：“没啊。”她也压低声音，“这次因为燕姐她出的那套数学卷，我后面的理综已经写得很保守了好吗。总不能是他们太拉了吧。”

　　陈昊年似还要说些什么时，“孟渟。”

　　她的名字如平地惊雷忽地在全班炸开。

　　“子霭，段五。”

　　周烨报完全班名次后将手机熄了屏。

　　班里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多。坐在前排的同学纷纷转过头来，侧目而视，向她投来有惊讶、有钦佩、也有试探甚至怀疑的目光。

　　孟渟处变不惊地看着眼前的化学答题卡。

　　“有什么问题吗。”

　　周烨环视全班。班级顷刻安静。

　　“不信？不服？还是不甘心？觉得人一外校天降的插班生，连教材都是现学的，怎么可能就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赶超你们在场大多数人空降段二的位置对吗？”

　　没有人敢出声回应。

　　“不然？你们以为？”周烨面色严肃，“怎么说我们1班也是A中顶顶尖的班级，集全校乃至全市最好生源及师资打造的全理实验班，冲的就是顶级学府，难道是什么牛鬼蛇神说想进就能进的吗？”

　　孟渟面色波澜不惊。但没有谁能比她心里更清楚，这一个月到底她是如何过来的。

　　打败眼前在场这群天赋异禀的各路学霸确实不易，但谁能打败她也并不是想来容易的事情。

　　“行了。上课。”周烨一锤定音。

　　这边周烨还在前面分析试卷，“不是，”却看坐在前面的陈昊年这时探了个脑袋过来，满面愁容，“你们这一个段一，一个段五，现在这会儿又来了个段二，我坐在这里很紧张的。”

　　“那你别坐。”鹿子霭悠悠然喝了口水，她的桌底这会儿正藏着前些天李思乔给她的那套全英文原著，她拿化学书掩着，面色淡定地翻过一页，“你这位置现在可升值啦，风水宝地呢，识趣的话选位置的时候赶紧滚远些，别挡着我寻找它的有缘之人。”

　　陈昊年故作沉思：“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在所以旺风水呢。”

　　“……”他这自恋劲确实噎住鹿子霭。“你好不要脸。”她最后结论道。

　　“你们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换的位置？”孟渟忽然开口问道。

　　“成绩公示当天晚自习前差不多还有十来分钟的时候吧，”鹿子霭回答，“那会儿大家都在教室。但其实如果要换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快的，真要换位置的同学也没有那么多。”

　　孟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回眼前的那张答题卡，思绪却渐飘渐远。各项学科的具体成绩目前虽尚未公示，但其实远在周烨统计全段化学成绩时她便已经得知她的成绩。

　　满分。

　　全段这次化学满分的同学并不多，孟渟是其中一位，而她身边那位年段第一则是另一位。却看眼前这位行事低调的段一此时还在转笔。

　　以前孟渟不曾注意，她现在才发现周净植的手其实很好看，骨节修长分明，笔漫不经心地转在他的指尖，旋着很完美的满分的弧度。

　　“唉小孟同学，”鹿子霭的声音猛地将她的思绪拉回，孟渟抬头看她，“等会儿晚上换位置的话你想坐哪里？”

　　孟渟愣：“我吗。”

　　显然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

　　“你是段二，有优先选择权，这偌大教室的位置任你挑选咯。”陈昊年补充了句。

　　好像瞥见身边那位往她这方向看了眼，“我都可以。”孟渟随口说道。

　　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当初坐在这里，也不过是班主任说也就这边位置有缺所以劝她将就，而那会儿她才撞见周净植迟到翻墙，对他正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

　　但经这么多天相处，现在这满教室的人反倒也就他们算能自然说上话的关系。所以如果真要说起换座，这会儿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抉择。

　　“那不如还是与我们一起吧。”鹿子霭笑，“正好也可以省去换位置还要搬东西的麻烦。”

　　但看陈昊年点头正要开口附和，他似此时忽然想起什么，“唉，阿植，”他转头看向周净植，“这次年段组织的表彰大会你是不是又没有打算......？嘶。那这次岂不是得轮到孟......？”他旋而又看向孟渟。

　　“什么表彰大会？”孟渟皱眉。

　　陈昊年面露难色：“我们学校论起来什么都好，可惜就是领导有些脑残。”

　　“他们吧，最喜欢没事找事，好刷些存在感树立威信，比如每考次试就要整次成绩表彰，美其名曰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实则就是把我们关在礼堂看他们织裹脚布。还有优秀学生发言。虽然照他们规定，各年段都是指定此次考试总分第一的同学发言，但是依阿植不去的性子...”

　　说着他拿目光看了眼旁边的周净植。

　　孟渟心里倏忽一寒。

　　忽然：“陈昊年！！”

　　却看陈昊年身体条件反射般猛地一抖。

　　“你的后脑勺是有眼睛吗还是什么？赶紧给我转过来！！！”

　　原来是周烨发现他们这边说小话的动静。陈昊年登时转了回去。孟渟也低下头去佯装在看试卷无事发生。

　　讲台处的周烨讲得语速飞快，好像随时就会脱口而出句我觉得这张试卷也没什么好讲的。

　　此时的教室安静出奇，除周烨的声音以外，只能听见哗啦哗啦翻书翻试卷的声音，还有谁的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椅子向后挪动发出“刺啦——”的尖锐的声音。

　　专注，认真，大家似乎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会刻意留心他们这边的动静。

　　“你为什么不去。”趁周烨转身写黑板字的间隙，她忽然问道。

　　孟渟有意压低声音，她的音量很轻，但凡无心不仔细听难以察觉。但是显然他听见了。

　　见他食指微抬，停住正在旋转的笔。他转过脸来，那双掩在被压得变形的散漫的刘海下，如水墨般淡漠的眉眼，此时如此正好落进孟渟的眼里。她心像是忽地漏了拍。

　　慵懒而华贵的野生动物。

　　孟渟好像无心打扰了它做了很长的美梦。

　　“你也可以不去。”他淡淡说。

　　沉默。

　　周烨写断了截粉笔，她转身换了根。

　　“她又不是我姑。”她很轻声说了句。

　　他看着她。她挪开目光。

　　沉默。

　　又是沉默。

　　前面坐着的陈昊年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正与身旁的鹿子霭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什么，鹿子霭掩面偷笑，眼底神采灵动，顾盼生姿。

　　再前面坐着的正是上次搬书撞她桌掉了一地的那位同学，这会儿正苦恼地薅着头长吁短叹，拿笔使劲戳着前面的人叫他给他看看他的试卷。

　　再再前面的那位同学被身后的人缠得不行，一边拿眼谨慎地盯着教室前面周烨的动静，一边将他那张被揉得皱巴的试卷快速往后扔了过去，旋即便正襟危坐。

　　孟渟收回目光。

　　“我随口说的。”再开口时她已经恢复原来的克制冷静。

　　也是，她不是他们，也永远不会成为他们。

　　她是她，是从来一人的她，是不敢合群的她。她总是这样。得到对方稍微正向的反馈，她就会得意忘形，也许对方不过是因他心情好，因他愧疚扔了她的东西，所以才对她这么好，也就她当了真。

　　但如今现在他也还了她的东西，也说清了他们之间的误会，他们互不亏欠，他还哪里需要关心她想不想去的问题，也哪里需要考虑她开口推辞会不会惹老师不悦的事情。

　　她在他们面前装的就是什么都说好的乖乖女好学生的人设他是知道的。周烨是他姑，他说不去她又不会将他怎么样，但是她说不去周烨又会如何想她。没有人会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但他哪里会管。

　　她垂眸：“对不起。”

　　她才刚开口。“有条件。”

　　她忽然听他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