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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军训快结束的某一天中午,瞿衡出院。阿姨帮忙收拾把生活用品搬上出租车,方书瑶也来接瞿衡,阿姨不赞同地摇头,说小瞿你刚出院还是回家休息吧,女孩子家家就不要去晒太阳。方书瑶穿着军训服,顶着被接连几天的烈日晒得有些发红的脸阴测测一笑:“放心,晒不到太阳的。”

      于是接下来的半天,瞿衡换上了军训服,搬着小马扎坐在了方阵前的树荫下,保温杯里是冻好的可乐冰。
      十七班哀声载道:“为什么瞿衡不用站!这不公平!”

      教官严厉训话:“说话之前打报告。”
      然后补充:“人家刚出院不能剧烈运动,要不你也去住个院先?”

      “可恶啊——我控诉!这是精神折磨!”

      “打报告了吗?”

      人生的苦难大多来源于对比。更小的时候生活在别人家的孩子阴影之下,现在顶着瞿衡悠闲的目光站在烈日里踢正步,说不清楚哪个更痛苦。最好哪一个都不要经历。

      休息时间方书瑶跑向瞿衡,瞿衡站起来把保温杯递给她。短发女生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可以坐在这里玩手机的,看我们练很无聊吧?”

      瞿衡摇头:“没有。很爽。”

      于是两个女生笑作一团。

      段教官站在旁边喝水,做出评价:“最毒妇人心啊。”

      方书瑶剜了年轻的教官一眼:“你敢说你不想做这件事吗?”

      教官举双手投降,连声说“想”,然后乐呵呵笑出了声。

      方书瑶跑去了洗手间,向南知见缝插针拿着手机小跑过来,把自己的帽子扣到了瞿衡头上。

      眼前黑掉的一瞬,瞿衡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低沉的男声硬邦邦地质问自己:“你为什么不加我?”

      把帽子摘下来还给对方,瞿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直视着面前人的眼睛:“刚拆线。”

      男生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但还是嘴硬,并契而不舍地举起了手机:“……对不起。不过咱们班的你都加了,只剩我一个。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语气逐渐坚定。

      瞿衡深感一周前的自己想太多。如果这个人和自己一样,怎么还会这么幼稚?她看了看向南知递过来的手机,轻轻地摇头:“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网名……我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人。”

      然后迫于压力拿出手机,在向南知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加上了“自挂东南枝”。

      男生终于得偿所愿,溜回自己的书包那边喝水去了。段教官免费看了一出好戏,调笑道:“他喜欢你?”

      “不知道。”

      “肯定喜欢你。你不喜欢他?”

      瞿衡叹气,然后摇头。

      教官好奇:“他挺帅的。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女生下意识看了远处板寸少年一眼,又摇摇头。

      教练也看向远处向南知,然后发出感慨:“哎,他甚至确认了全班同学有没有加你。青春啊,注定遗憾。”

      瞿衡闻言收回视线,落在了教官脸上:“……倒是你。教官,你叫什么名字?”

      教官后撤半步,“你可别,”眯起眼睛审视瞿衡,最终做出判断,“你在说谎。”

      女生耸肩:“谁知道呢。”

      穿着草绿色迷彩服的年轻警官哈哈大笑,笑完道:“我姓段,段山。”

      哨声响起,休息终止。教官离开前最后竖起大拇指,做出评价:“女侠,段位高。”

      瞿衡不置可否。

      “文静”是几乎所有人在提起“瞿衡”这个人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词,但是又和期末班主任评语里的千篇一律的“文静”并不相同。
      处在青春期的人可以歇斯底里,可以任性撒娇,可以冷漠疏离,可以故作坚强。所有人都会体谅:青春嘛,激素嘛,荷尔蒙嘛,无可避免的人生经历。可是瞿衡没有。所有人对她的评价都是成熟、文静。永远游刃有余。

      于是名字真正成了诅咒。有人喜欢这样的瞿衡,但也有人不喜欢。很久之前的梁烨曾经找瞿衡很认真地讨论过一次,他属于喜欢又不喜欢的那一类。他说自己也有女儿,如果女儿像瞿衡一样,他会既高兴又伤心。
      那时候的瞿衡怎么说来着,对了,“您希望我怎样呢?”
      梁烨深深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她回班,等到人走到门口时又叫住了她,说我希望你只是在模仿一些文艺作品的人物。
      女生歪头,补充道:“中二病?”

      梁烨苦笑着再次挥挥手。

      回忆中止,日头西斜。瞿衡放空大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其他事。军训即将结束,短暂的相处让永远赤诚的年轻人对他们的教官依依不舍。教官或许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批站在绝对支配地位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对其向往和好奇往往同时产生,情感链接自然而然。女生看向正在组织集结的教官,他是不是说自己是叫“段山”来着?
      除此之外的感情模式呢?瞿衡眨眼,停止了发散思维,散队的方书瑶已经走到面前,邀请她一起走回教室。

      短发女生贴近瞿衡,小心掀起了伤口处的头发。

      “秃了吗?”瞿衡问。剃掉了后脑勺一圈的头发,肯定秃了。

      方书瑶头摇得像拨浪鼓,把上层的头发放了下来,安慰说:“不特意看根本看不出来。可惜你不能扎头发了,这天怪热的。”

      陆陆续续其他人走进了教室,又相继离开。瞿衡和方书瑶正打算站起身离开,最后两人风风火火地走近他们。领头的是向南知。
      痞气的寸头少年人抱着一只篮球,大大咧咧站在女生面前,开门见山:“带我们去游泳馆看看。”

      瞿衡面露不解。

      周一一绕过向南知跨到了瞿衡前排的椅子上:“瞿衡你本来就是一中的吧?”

      女生点头。

      周一一推推眼镜,故作神秘:“打不开的游泳馆。”

      瞿衡恍然大悟,七大怪谈之一的游泳馆,几乎从不对外开放,却不止一人声称曾在游泳馆外看见过里面漂浮的女生人影。因为不对外开放,外校升学的他们不知道具体在什么位置也很正常。

      方书瑶刷的一下站起来:“向南知你幼不幼稚啊,这种传说都信。”

      “此言差矣,”周一一推一推眼镜,“谁主张谁举证,你能证明传言是假的吗?”

      短发女生气急:“你这是诡辩!”

      世界需要雄辩者,否则世界将会多么无聊。听着周一一和方书瑶妙语连珠你来我往数个回合谁都说服不了谁,瞿衡如是感慨。然后又想,明森出来的学生综合素质这么高的吗,能言善辩字字珠玑的,不愧是双语学校。
      她扫了一眼已经坐下来围观辩论的向南知,依稀记得这三人都是校友。

      兵戈已休但胜负未分,两个人口干舌燥,方书瑶晃了晃自己的水杯,一滴不剩,于是来拿瞿衡的保温杯。

      瞿衡作为在场唯一的一中土著,大手一挥:“走吧,我带你们去。但话说在前面,肯定是进不去的。”

      向南知第一个站起身来。

      放学时间已过,高一的“新鲜人”早早回家迎接第一个亦极有可能唯一一个没有作业的周末,高二高三则还在磨磨蹭蹭拒绝晚自□□之这个时间是最佳游荡时间,不会被老师逮住问“哪个班的在干什么”
      ——如果他们没有穿军训服的话。

      还未抵达目的地,一行人差点中道崩殂。瞿衡不疾不徐道:“老师,我们在参观学校。”

      老师点点头:“参观完了早点回家,不要校外逗留。”

      女生乖巧应答:“好的,我们会的。”

      等到老师走远了,向南知用手肘推推瞿衡,促狭道:“会什么啊。会早点回家还是会校外逗留?”

      “见仁见智。”女生回复时稍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走。

      男生耸肩,一边把玩手里的篮球一边说,你真无聊。

      寻找游泳馆的途中他们路过了一个露天球场,向南知“哦豁”一声,“原来那个球场在这儿啊。”
      瞿衡很快联想到了他们第二次见面,也就是事故发生那天,向南知背着篮球走在前往体育中心的路上。

      游泳馆在体育中心的地下半层。大门紧锁,连第一道门都进不去。周一一看起来失望极了,连连叹气。
      瞿衡也没有想过要带他们从1.5层的正门进去,她招招手,示意后面的人跟上,绕过一根巨大的立柱,从另一根后走下台阶,在狭窄的楼梯里绕了一段路,探险者们抵达了真正的目的地。

      体育中心的墙体镶嵌在小树林里,这里没有路,只有下来的台阶。落叶并不太多,看得出维护人员会打扫这里。踏着干燥的土地,几个人贴着墙体一字排开向前走,没有几步,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游泳馆。

      墙体间是低矮的玻璃窗,这时候的体育中心就像一块被冰托起的庞然大物。非常坚固的玻璃隔绝里外,当蹲下的时候视野能够覆盖到泳池里的大部分。里面是深蓝色的,可能因为是傍晚,看起来很暗,设施齐全,水很清澈。没有半个人影。简而言之,毫无异常。

      然而不谙水性的瞿衡隐隐约约感到了潮湿。濛濛的、无实体的水汽紧紧包裹住她,要说起来,像洗澡时忘记打开换气,而蒸腾的雾气却是冰冷的。

      瞿衡下意识去看向南知。男生正弯着腰还想再往前进,他的眼睛好像在发光,瞿衡想,他不会真的以为这是在探险吧,有这么好玩吗。

      太阳终于落下。
      其实现在人们除非站在高楼上,否则已经不能看见太阳真正落下地平线。黑暗在一瞬间降临时在城市中时,会有不同功率的电灯提供光明。然而此时他们正在海川一中的西南角,背后是校友林和护城河,面前是巨大的体育中心。晚风从河面上呼啸而过,穿过绿色的铁丝网和茂密的树林,威力不减呼在脸上。又冷又黑。

      校园广播里已经开始播放Lemon Tree,高二高三的晚自习即将开始。探险小队主谋二人在夜色里终于决定鸣金收兵,打道回府。

      踏上狭窄的楼梯,回到1.5层的大平台上时,瞿衡看见了等待良久的方书瑶。

      “你没下去啊。”周一一首先问出问题。

      方书瑶摇摇头:“下面好脏。你们找到了吗?”

      周一一有点失望:“找是找到了,但没什么特别的。”

      方书瑶嗤笑:“请你相信科学。”

      两人又争吵起来。瞿衡和向南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选择先一步离开战场。向南知难得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
      瞿衡也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男生还抱着篮球,他比女生高许多,因而是以一种俯视的姿势盯着面前的女生,目光如炬。瞿衡对此无所谓,并没有感到冒犯,她在安静等男生的后话。

      “初中部在老校区。瞿衡,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瞿衡挑眉,“就这?我还以为你看见了我们没看见的东西呢。”

      向南知没有理会女生,还在以严肃的神情注视对方,仿佛等待的答案对他而言无比重要。

      “这里的操场和体育中心又新又大,初中三年的运动会都是和高中部一起办的。”女生失笑,给予回击,“你无不无聊,不是你让我带你们找游泳馆的嘛,找到了你怎么还不高兴。”

      “什么不高兴?”方书瑶和周一一终于记得跟上来。

      向南知回头,开朗道:“不觉得瞿同学很像‘不高兴’吗?”

      瞿衡知道,向南知在试图转移话题,但很明显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方向。瞿衡看向方书瑶,短发女生果然开始皱眉。周一一则搂上向南知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却用大家都能听见的音量诉说悄悄话:
      “兄弟,追人不是这么追的。”

      这时候的夜空有烟花绽放。夏末。寒凉的晚风。操场上昏黄的灯光。年轻的男女同学,和他们彼此的好朋友。多么完美的青春剧场景,多么标准的青春剧对白,如果他们中有谁曾经从事过影视行业,一定会觉得,啊,这一幕没有被记录下来真的太可惜了,果然人为的调度虽然精致但毕竟刻意,一切完美的镜头都来源于妙手偶得。

      但很可惜,在场的四位都是高中生,都是青春本春。正值青春的他们还没有能力从重复不变的日常里提炼诗意,或者说这时的他们太富裕了,拥有着太多大人们羡慕的宝贵财富却不懂珍惜而肆意挥霍。

      所以瞿衡抬头,去看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然后在璀璨的焰色反应堆下发出疑问:

      “海川不是市区禁燃吗?”

      路边有鬼火少年的摩托车呼啸而过。等到一切归于平静,没有人再说话。

      回到公寓的瞿衡首先拐进浴室打算洗澡,把脏兮兮的军训服扔进脏衣篓的时候莫名顿住了。她想到了漫天烟火下向南知倔强倨傲咬紧牙关的模样。向南知在隐藏什么,这几乎是一个定论,但肯定不是喜欢一个叫瞿衡的女同学这件事,至少不仅仅是这件事。
      瞿衡看向镜子,镜子里的女生面无表情。她试着微笑,试着还原自己与向南知的第一次和第二次对视时的样子。药水软化过的长发,凌乱的刘海,不含笑的笑眼,僵硬的嘴角。女生于是释然,摘下隐形眼镜扔进垃圾桶。

      那么他到底在隐藏什么呢。明明两人独处的时候“瞿衡”叫得那么理直气壮,偏偏在第三人面前把“瞿同学”三个字喊得暧昧不明。看,自己又在主观臆测了,瞿衡想,首先根本没法证实“向南知在隐藏什么”这一猜想,其次或许叫别人某某同学只是向同学的特殊癖好。

      “而且,”在淅淅沥沥的水声里,瞿衡告知自己,“本周目的攻略对象是方书瑶。”

      女生心底不住希冀着,既然刚开学就发生了这么多异常事件,是不是证明这次我选对了呢?

      闭上眼睛。水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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