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死于昨日》于乔生

2、第 2 章

　　报道必下雨，军训必有烈阳。大眼上一中bot怨声载道，企鹅表白墙民怨沸腾，玄学雨神的表情包终于传到了高中生群体当中，并收获了数量不小的伪信徒。

　　方书瑶咆哮着冲进病房：“天呐！为什么不下雨！——里面好凉快啊。”

　　军训服甚至都没来得及换，帽子挂在书包上，一摇一晃。护士正在帮忙换药，听到咋咋唬唬的声音不赞同地扫了一眼，方书瑶立刻闭嘴，拉上拉链，小跑到床边安静坐下。
　　护士小姐换完药，柔声细语地嘱咐：“声音小一点哦。”瞿衡几乎就要伸手去摸后脑的伤口了，护士急忙阻止：“不要乱动。哎呀，你小心一点，同学，你看着你朋友一点啊。”

　　床上的患者笑着点头，床边的探访者对着离开的背影翻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白眼，学着护士小姐的语气学舌：“小声一点哦。哎呀。多嗲哦。”
　　片刻之后收声，小心翼翼探头去看瞿衡脑后的伤口：“好可惜，这边头发全剃掉了。”

　　“要缝针，没办法的。”瞿衡把病床上的桌子架起来，从被子里摸出平板，“之后把头发散下来应该看不见的。”
　　方书瑶想要自给自足倒一杯水，但是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暖水壶，随口问道：“阿姨呢？”
　　瞿衡摇头。

　　海川市人民医院门口，两位罪魁祸首面和心不和并肩站在一起，彼此不肯施舍对方一个眼神，梁烨在打电话：“我们到了，对。就在正门外呢。到住院部啊，好。”
　　两位男生的家长同时用带着杀气腾腾的视线刀自家倒霉孩子。

　　住院部楼下人声熙攘，许多人行色匆匆，徐然和宋子义满脸“爷不在乎”，电梯口拎着保温桶的中年妇女脸上挂笑迎了过来，说你们是来看瞿衡的吧，我带你们上去。见状徐妈妈和宋妈妈在变得有些不自然。

　　浩浩荡荡一行人抵达病房的时候，瞿衡正在和方书瑶对着巨大的平板笑得咯咯作响，屏幕里造型怪异的粉红头发主角用脑电波传达一个又一个笑料，两个女生被逗得花枝乱颤。

　　瞿衡听见脚步声分神说了一句：“阿姨辛苦你了，晚饭放在桌子上就好了。”
　　随即就发现了房间里呼吸的活人有点不同寻常的多。

　　她迟疑抬头，看见了门口乌泱乌泱一队人，倒吸一口气。

　　军训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教官依旧严厉但帅气，倒是海川一中的表白墙除了祈雨外多了一些别的内容——
　　“救，qh是什么小说女主人设！！！”

　　短短十几个字振聋发聩，评论楼越垒越高，无数相关学子加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网络团建，对着远在几公里之外医院里毫不知情的当事人发起了不负责任的深入研讨，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开学新人设”是网络资深冲浪选手们顶起来的一个tag，海川一中种子冲浪选手们心领神会，带着这个tag大舞特舞，于是在中午干饭时间短暂登顶，全网都知道了某市一中有个被两男争一女无辜波及的女同学，这位女同学身娇体弱，因为无妄之灾错过了军训，而父母忙于工作，住院也只有家政阿姨照顾。

　　平心而论，这些特质并算不上多么新奇，但互联网从不讲道理，甚至有人开始猜测后续剧情，无辜女同学会加入那场三人剧情吗？会不会有更般配的男同学出现呢？谁说一定要男同学了，女同学不好吗？
　　网速超快的一中学子们把这场赛博狂欢当作进入高中的青春大戏的第一幕，投注了不一般的情感色彩。当事人之一的瞿衡在开学的第二天还不知情时就被异化成了一个符号，甚至学生证上的照片已经流传了出去。没人在意传闻的真假，也没人管她是不是乐意。

　　瞿衡应该不乐意，但她也不很在意。瞿衡打开电脑和数位板，眼睛都没有抬，开始噼里啪啦一顿画。
　　医院的Wi-Fi信号太差，瞿衡放弃尝试连接，从善如流打开数据热点，并止不住肉疼。

　　好友申请爆炸了。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灭了屏幕，抬头看着对面的白墙，怀疑人生。
　　这下必须得在意一下了。

　　顺利把初稿交出去，瞿衡终于决定直面恐惧。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魔音贯耳。现在的高中生不收手机了吗，瞿衡开始回忆以往的高中生活，一想，哦对，现在还在军训呢。

　　首先是方书瑶的消息，对面简单直接甩过来几个链接。瞿衡回复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没有立刻收到回复。她看了看时间，恍然大悟：现在是下午三点多，他们应该还在训练呢。

　　接着是好友申请。瞿衡开始一个个筛选。凭记忆同意了一些同班同学的申请。

　　终于拉到了列表的最底端，“自挂东南枝”五个大字赫然入目。

　　“方书瑶，你小姐妹什么时候来军训啊？”哨声刚撤，向南知迅速溜到了方书瑶身边打探消息。
　　方书瑶警铃大作，不想理他，径自朝水杯的方向走去。寸头男生格外刺头，胜不骄败不馁，大长腿一迈先一步拿到了方书瑶粉色的运动水杯，贴心且狗腿地递给短发女生：“给。你就告诉我呗。”

　　短头发女生没有接过来，她抬头，郑重严肃地看着向南知的眼睛，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向南知觉得自己一定尸骨无存：
　　“关你什么事？”

　　于是周围开始起哄。方书瑶的眼眶泛红，一把夺过向南知手里自己的水杯，冲向开水间。多戏剧的一幕，有人评论。向南知满腹狐疑地收回视线并看向发出这句感叹的人，神色何其无辜。
　　评论家周一一唉声叹气，拍拍向南知的肩膀，“兄弟，不是你的错。”他拧开自己的水杯，故作姿态喝下一大口，接着道，“开学两天，红颜祸水，蓝颜祸水，double。海川一中，牛啊。”

　　玩笑归玩笑，哨声一响，所有人都得归队。方书瑶看样子整理好了心情，抱着接满水的水杯回到操场，一路小跑站回队列。
　　她身后是事件的另外两位当事人，徐然和宋子义，身边是一切事最初的也是最无辜的始作俑者陈圆圆。向南知还在后一排，斜对角的位置上。

　　方书瑶感觉自己处在宇宙某处的奇点上，蓄势待发的大爆炸在正在倒计时，山雨欲来的高楼上风声鹤唳，只有自己和远在几公里外的瞿衡分外无辜。
　　怎么会有家长给自己的宝贝女儿起陈圆圆这个名字啊，方书瑶神游天外，思维从天体物理飞到了人文历史，难道是那时就预见了如今这个局面了吗。

　　她回过神时看见了陈圆圆无奈又带着善意嘲笑的脸正对着自己，小声提醒：“向右转。”

　　方书瑶立刻向后转，但还是被教官逮到了：
　　“出列！”

　　方书瑶垮起一张脸。

　　其他人原地休息，短发女生被逮到被迫在全班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肢体不协调和左右不分。
　　“宇宙毁灭吧，”方书瑶在心底阴暗地祈祷同时身体向右转，“反正奇点不受影响。”

　　年轻的段教官故作严肃地训斥女生：“向左转！”

　　听这语气，方书瑶就知道自己又转错了。叹了一口气向后转，可惜四肢如同新长出来一样不受控制，把自己绊得一踉跄。

　　笑声一阵阵传来，段教官也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无可奈何却又斗志昂扬地问方书瑶：“同学你用哪只手写字啊？”
　　方书瑶疑惑地举起了两只手。

　　教官明显一愣。

　　向南知举手：“报告教官！她两只手都可以写字。”

　　诡异的停顿后，列队方阵里爆发出炸裂一般的大笑。

　　“宇宙毁灭吧。”

　　瞿衡承认，自己在收到这则消息的时候确实无从思考前因后果，于是她回复了一张“满头问号”。

　　对面很快发过来一张“我不活了”。

　　逃避可耻但有用。世界照常运行，时间依旧无解，瞿衡的缺席让以她为中心的狂欢很快落幕，十几岁的少年的世界日新月异，任何小事都可能引发一轮新的探讨。
　　女主缺席的三角恋情引发的一系列后续事件在以老师为首的不可抗力量的阻止下逐渐偃旗息鼓，海川一中流传了好多年的“校园七大不可思议怪谈”接替向高一新生们敞开了大门。

　　放学后的奶茶店，高二学长宁梓服站在一堆军训服里尤其显眼，朝学弟们阴测测地怪笑：“Welcome to my world.”

　　徐然不太确定地接道：“Step right through the door？”

　　向南知用脸画出一个问号，然后忽略这个话题兴致勃勃继续打探：“什么怪谈？”

　　宁梓服如数家珍。

　　当晚，“校园七大不可思议怪谈”登上了一中bot和表白墙并引发了小规模的议论。

　　资深二次元周一一留下评论：
　　我们学校有旧校舍吗？有人约探险吗？

　　“生是一中人，死是一中魂”回复：
　　在初中部老校区，进不去的，收手吧阿祖，外面全是保安。

　　“兰rě寺”评论：
　　楼上新生吧。七大怪谈全发生在高中部，和老校区没半毛钱关系。

　　瞿衡洗漱完准备睡觉，阿姨没有陪床，偌大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打算刷一会儿资讯之后熄灯睡觉。“七大怪谈”这时映入眼帘，女生颇有兴致地点了进去。

　　晚上刷怪谈的后果就是无法入眠。瞿衡无比悔恨一个小时之前的自己点进了那条博文，她还不想熄灯，突然好友申请又跳了出来，瞿衡一个咯噔，小心翼翼按亮手机。

　　“自挂东南枝：瞿同学，你通过一下呗。”

　　瞿衡的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她按下静音键，把手机放进枕头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