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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退休后的重生 家庭中的改革 ...

  •   一年前严开渠退休时身体还是棒棒的,他心中升腾起一种安度晚年的幸福感使他的心情十分平静,但这种平静很快地就随着生命之波本能的起伏而消失了,和他走过来的几十年人生一样,他最终还是没能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
      严开渠起初计划要写一本书,他干了几十年的秘书工作在这方面还是有功底的;他又打算学习书画,花点钱到老干部业余学校去,自己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局里人秘科一个副科长,说起来也太丢人了,如今退了也得到干部群里去享受享受,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自己感到需要就是了。可惜这一切都如同他这一辈子为自己设计出的一幅幅蓝图一样,一个作者和一个读者都是自己,版权倒绝对得到了保障,现实终是泡沫一现。事情的开端还是由燕娜身上引发而起的,严开渠看问题从不看表面现象,而要究其根源,按他的话说党教育了一辈子还能没这点水平,他认定是燕娜使他的门庭蒙受了耻辱。
      是在一个雨后的黄昏,严开渠来到无花果树下的石桌旁坐下,他觉得气压很低闷得慌,吃力地扯起嗓子喊老伴:“凡娣,快把茶给我端来。”肖凡娣正在厨房里收拾洗刷,不悦地说:“老爷子,你不看我有几个手,你退休我病休国家给的政策都一样,这在家怎么就变了呢?”一听这话严开渠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他清楚地感到自从他退休回来后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已大大地降低,就连平日里从未有高言,跟随自已开辈子的肖凡娣都敢顶撞他,真是太令人气愤了!
      严敏一看这火药味太浓了,忙端过一杯茶坐在父亲身旁。严开渠对这个小女儿特别喜欢,只可惜又常怒其不争,在学校学习成绩不好是过去的事了,到了社会上当个营业员也不能安份守己,成天穿得花枝招展,男朋友多得搞不清正副还是兼职,为此严开渠常气得差点吐白沫,心中骂道:“造的那辈子孽,老子这世争得点好名声都让你给毁了!”
      “爸,我那工作的事你再去跑一趟嘛!”严敏向父亲身边移了移,要在平时严开渠一定会先吼几声,说什么工作都是人干的,行行出状元啦等等,而今天他没有,因为他从女儿乞求的语言中品味到了自身的价值。他笑着对严敏说:“你干什么都好,就是别去跑那供销,女孩子干那一行不适合,爸这都是为你着想啊!”
      严敏翻了个白眼,不满地说:“谁说去当供销了,我是要那个供销科长的位置,没有的话八抬大轿还请不去我呢!”严开渠大笑,说:“真够胆的,你就不想想自己凭什么去当那个科长,人家是中外合资的大企业,而你这个初中毕业生又懂什么,就知道好高鹜远,太不现实了,做笔生意让你算个成本核个利润都会让你傻眼的。你爸我干了一辈子才……哎!”严敏知道爸爸这回是自己捅到了自己的痛处,她站起了身来,说:“那是你,缺少开拓精神,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就在这时大门被敲得“嘭嘭嘭”直响,严敏嘴里嘀咕着:“看这敲的,力气可是自己的,门砸烂了让你赔!”边说边去开门,门随之如被一阵强劲的西北风刮入“呀”地一声撞开了,只见昏暗中两个男人肩搭着肩依俯在门框上,他们看着严敏只是笑,不言语。
      “你们是……找谁呀?”严敏在自己的记忆中翻阅着肯定没见过这两个人。这时其中一个瘦子开口了,讲的是本县乡间土语,“嘻嘻,找你呗怎么不欢迎哇!”说着两个人已大大咧咧地迈进院中,严敏忙用身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到底是找谁来的?”
      “还用认识嘛,又不是老相好,嘻嘻哈哈……”另一个戴眼镜的开口了,这一张口由于离严敏很近,一般浓烈的酒气直扑鼻中,“小乖乖,长得够水灵的,咱哥俩陪你乐一乐。”说着瘦子已一把将严敏抱在怀里,当时严敏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瘦个男人却将她搂得紧紧地,嘴中胡言乱语下流话直滚。此时的严开渠才从刚才的意外中醒悟过来,大吼一声:“不准乱来,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来这里耍流氓,还有没有王法了?”
      两个男人这时才转过身来看了眼严开渠,嘴中嘻戏着说:“哎哟,还有个老东西在这里,怎么还怕我们不付钱哪,快识相点让开,我们哥俩吃剩下来的留口汤给你喝。”
      严敏这时已挣脱出来跑到父亲的身后,两人浑身都在颤抖着就是说不出话来,戴眼镜的走上前来皮笑肉不笑地附在严开渠耳际说:“你老啦,看看想想都行就是干起来不行了,不服不行哪!”
      “你是她什么人这么护着她,值吗?”
      “我是她的父亲!”严开渠几乎是在吼叫。“父亲?那我们还是她的爷爷呢!”
      “再不给我滚我要报告公安局啦,你们也太……”
      “报呀,我们又不是不付钱吃白食的,你们干的不就是这营生吗?”
      严开渠蓦然间醒悟过来,你终于明白眼前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们是找一个叫燕娜的吧?”“对呀,难道她不是……”
      “你们应该去敲12号的门,是隔壁。”
      “那你是说我们走错了门,唉哟,老师傅老先生实在对不起,这黄尿灌的您老千万别动怒……”两个男人的酒好似醒了,兔子般地窜了出去。
      严啸和妻子吴小莉这时才从屋里出来,问刚才是谁来了,嗓门那么大。严敏委屈地刚想说出原委,严开渠却争先开了口,说:“是找错门的主,没事了,都回屋去吧。”
      肖凡娣这时正将一盆淘米水端出来浇花,她接了句,“不会是买肉的找错摊了吧!”众闻言面面相觑,近来母亲说话总是这样的不着边际。严敏独自一人先回屋去了。严啸说:“爸,新闻联播就要开始了,你来看吧。”严开渠每日的新闻联播是必看的,这家里唯有儿子有一台18寸的彩色电视机,媳妇吴小莉对严开渠的每日光临从不说什么,只是这夫妻俩都爱躺在床上看电视,于是严开渠就只能在看完新闻联播后自觉地告退。今天严开渠再也提不起精神看电视了,他说:“不啦,我想坐在这里歇会儿。”
      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晚风习习吹来已感到丝丝凉意,严开渠突然发现在这个院子里每一个窗口都射出犀利的光来,直刺自已苍老的心肺,这不能怪谁,只怪自己无能,一个男人的无能本身就意味着他一辈子的悲惨,本该是属于他的就应该每时每刻地去争取,没有永远的属于,包括妻子儿女,就连自己在很多的时间里也不会属于自己的。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肖凡娣的生日了,这辈子严开渠从未为妻子过一个象样的生日,这回却不同了,他要热热闹闹地庆贺一番,以实现自身的价值,同时也能更进一步地摸清这个家庭中每个人的心迹。
      肖凡娣的生日是从早上开始的,严开渠的兴致特别高,这是个家庭式的庆典,他先将全家人集中到院子里,纯属常规,每当严开渠要活杀动物时在这个家就好象是放焰火,要让全家人共享以体现其价值。严开渠今天要杀的是一只有五、六斤重的大公鸡,鲜红的冠子,金黄色闪亮的羽毛,雄壮的体魄,涛涛说:“爷爷,刚才它还叫过呢,就象是唱歌,好听极了。”严啸和吴小莉忙止住了涛涛的话,她们知道涛涛已经看多了这种场面,他已经习惯了,在这种情况下每说一句话其实都是对沉闷空气的撞击,对心灵的刺痛。“待会它还会唱的,那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歌。”严开渠边说边用一把锋利的小刀轻轻地挑开了鸡喉的血管,他做这事时总是十分认真细致,血管的洞挑的很小,血便涓涓地缓缓而流,这时严开渠放开公鸡,可能是由于血管口子不大疼痛程度也在火候上,再说气管仍旧完好,这一口气还在生命之火就很难熄灭喽,人如此动物也是如此。公鸡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跑着,有时飞奔几步有时又踱起方步,喉管里发出“咕咕”的抽泣声,比哀乐还难听。殷红色的血洒落在院内的卵石路面上,这卵石路面原本是白色山卵石彻成,如今由于长年累月被血迹所染脂,已呈朱红色的,红得很为灿烂仿佛这个家庭中的全部财富都蕴蓄在其中了。
      严开渠说:“人就得吃活食,如吃腐尸那就成畜牲了。”二十分钟后公鸡才平静地躺下,睁着两只豆眼看着天空,它再也不看人了。
      在用开水烫鸡时,大公鸡又一次将头挣扎出盆外,这是它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次伟大的挣扎之举。
      肖凡娣的生日过得十分热闹,从中午一直吃喝到下午两点多钟,严啸和严敏都为肖凡娣买了礼物,严开渠还专门订了一只三层的大蛋糕,这本与他节俭持家的习性不相符的。严开渠是在严啸和严敏都已喝成“关公”后才开始说话的,他先说了肖凡娣是如何地不容易,辛辛苦苦半辈子跟着他没享过一天的福,都是为了这个家嘛!而自己这辈子应该说是个失败者,没有能为这个家为子女争得什么,更没有能为做妻子的争得一丝荣耀,女人需要的是荣耀的光环。
      肖凡娣似乎也被他的话语所打动了,惘然的双眼中流露出无限激情,她说:“快别讲这些了,当着孩子的面,人得认命哪!”严开渠说:“不说就不说,那我们借这个机会商量点事,你们都听说了,我们这片住宅明年就要拆迁,这块地皮已经被一个日本鬼子全买去了,是五十年的使用期。这些我们都不去管它,只说自己的事,这爸爸巷13号我算是住够了,也该熬到头了,我听拆迁办的同志说象我们这样的情况可以分到一个大户和一个中户,初算一共大约需要四万块钱,你们都知道我和你妈辛苦了一辈子也没挣下几个钱,大家都发表点意见吧。”
      “拆吧。进了这巷就头晕!”严敏愤愤地说。
      “由不得你,土地是国家的,你不想走也不成。”严啸说。“还是新公房好。装璜起来才象个样。”吴小莉搂住涛涛显得很兴奋,她早就渴望有一套新公房自立门户,然而严啸的目光使她的舌头顿时短了半截。
      谁也不知怎样说下去了,钱字是最不好说的。“如果不积极想办法,半年过去了还拿不出这笔钱我们就要吃大亏了,只要能买下来就是一笔很大的保值财产哪!”严开渠打破了僵局,对着肖凡娣直使眼色,意思是说这关键时刻你怎么就不言语一声。严敏却抢先说:“爸说得对,我们都是这个家庭的一员,父母把我们养大成人够不易的了,大家有钱的该出钱,有力的出力,谁抠门谁他妈的就不是人。”
      “阿敏,说话就不能文明点,大姑娘家的!”严开渠笑着说。“我们这个家是非洲第三世界,谁有钱呢?我想阿敏是不会有钱的,才工作没几年工资又不高,那几个钱买几件花衣裳胭脂口红啊什么的还不够呢!对不?看样子你是只能出力了。”吴小莉不紧不慢地说。
      “嫂子,我没钱我哥有啊!他是我们严家的长子,他不顾这个家还能不可怜自个的妹子吗?”严敏故作亲昵地拉往严啸的衣袖,严啸叹道:“别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依我看……”严啸下面的话正是严开渠候着的,在过去每逢家庭大事严开渠总是这样让大家先民主一番,然后他再来集中,那时严啸自然会说还是听我爸的吧!可这回严啸却说的是另一番言词,差点没让严开渠的心脏病犯了。严啸表情极为严肃地说:“依我看这事是晚解决不如早解决,但有一点刚才阿敏也说了,爸妈都为这个家操了半辈子的心,这回决不能把担子再往他们肩上压,更何况他们也已很难担当起来了。我是长子,又在报社工作,去年大家都知道在广告上搞了些钱,从整体上说我应该拿大头,二、三万块钱紧一下借一点还是可以凑起来的。”
      “嗯!”严开渠很满意儿子的大公无私。
      严啸接着说:“不过有一点细节还需提一下,我想这两套房子其中那个大套应落在涛涛的名下,他是严家唯一的一个孙子,做父亲做爷爷的为他创下点基业也是情有可原的,至于另一套中户是家中的共有财产。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们家是有民主有集中,如果谁有比我更好的意见、更合理的办法就请提出来吧。”
      严开渠气得心里直骂娘,他注意到了严啸这话里的骨刺,就连他讲完话后也没象以往那样崇敬胆怯地看着自己的眼睛,更使严开渠无法容忍的是肖凡娣竟当着他的面对严啸的提案连称有理,真是岂有此理!严开渠心想我要看到的当然不是这些,但这毕竟是现实,我需要了解现实,每个人内心的现实。
      这一刻严开渠终于感受到了自己所处地位的动摇,过去在这个家中这种苗头也出现过,但都是有惊无险被他从容地排除了,这才使他的地位许多年来如此牢固,可对牢固的动摇就意味着不久将出现的彻底崩溃,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都说的……很有理。这事依我看还真得从长计议,今天我们可别走了主题哇!”严开渠站起身来,将酒杯举得高高的,说:“让我们共同敬你们的母亲一杯酒,祝她身体健康……”
      “爸,还是改一下吧,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已经被那个名人用坏了名声,我们是平民,用健康两个字最明了合适。”严敏极认真地对父亲说。严开渠的脸色随之煞白,十分不悦地说:“语言只是装璜,只要你们有一份心就是了。”肖凡娣接口说:“我提议孩子们还是为你们的父亲干一杯吧,没有他哪有我们家的今天,哪有我们的今天哪!”肖凡娣说的很动情,眼泪在眼眶中打着旋。
      整整一个晚上严开渠失眠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后肖凡娣照例是将早饭做好了端到了房里,谁知床上已没人了,严开渠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这一举动太反常了,肖凡娣在他的书桌上见到有两个墨迹未干的大字“改革”,肖凡娣心想这社会到处都在改革,在单位你也写了十几年的改革,难道这家里也得讲改革不成?
      严开渠中饭也没回来吃,直到傍晚才兴冲冲地赶回家来,进门就一反常态亮着嗓子唱了句:“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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