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北鹰山

22、第二十二章

　　作为演员，章影知道呈现在外的每一分演技都靠演员背后的呕心沥血，为了镜头前的那一秒，她要在背后不断地揣摩角色研读剧本，就像大学表演课的老师写在课程简介上写下一行字：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章影脚步变得很轻，顺着画室的四边逛了一圈，心想，这句老掉牙的箴言真是适用于各行各业。

　　这间画室并非像外面看起来那般仓促，内里采光极好，白纱窗帘投进来悠悠忽忽的光，墙上地面堆砌着大大小小的画框，色彩绚丽得像万花筒的国度。

　　她站定在一副硕大的画框下，一眼认出了这一幕，自由花，橙子海......

　　牧朝对自己的工作室早就没了新鲜感，他往桌面上一靠，眼神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牵引，一瞬不停地跟着章影。

　　看她在原地停驻，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完成这样一幅画要用时多久？”

　　牧朝收回视线，顺口说：“不一定，也可能一天，也可能半天。”

　　他起身，顺手从角落里的一箱水里取出了一瓶矿泉水，拿给章影。

　　章影摇了摇头，拒绝：“水洒了我怕你找我赔钱。”

　　鉴于这里有着挥散不去的颜料味，牧朝挑了下眉毛也没强求。

　　章影又一次环顾四周，意识到牧朝的风格并非她想象中全须全尾的写实派，相反，日落图是相对最不出彩的一类。

　　乍一看去，他似乎更热衷于自由、散漫、极具个人色彩风格的创作。

　　“这是什么风格？”她问。
　　“抽象表现主义。”

　　牧朝本没有要过多解释的意思，可章影在一副极度不规则的画前停留了太久，他忍不住说：“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写实风景。”

　　章影半侧过身，眉心微拧，不解：“为什么？”

　　牧朝把她拒绝的那瓶水拧开，喝了一口：“更有逻辑和条理。”

　　原来自己在牧朝心里是这样的性格侧写，章影没反驳，静待下文。

　　牧朝放下矿泉水接着说：“抽象表现主义的呈现太混乱，视觉上缺乏清晰度和美感。”

　　章影看向他，表情疑惑，语气也没那么坚定：“缺乏…美感？”

　　“这是自我陶醉的产物。”

　　自我陶醉？
　　章影解析了一下这个词汇，是指作家放太多情感进去了吗？

　　她不懂：“这有什么不好，你的情感很正面，很...”

　　她思考两秒得出了一个更准确的形容：“很纯粹。”

　　牧朝的目光又落回那道纤细的身影，深深看了她两眼。
　　他得到过很多人对作品的正面反馈，可这样的用词他还是第一次听，还是出自章小姐。

　　章影瞩目，询问牧朝身后的画：“那边画得是什么？”

　　不难看出牧朝擅长用饱和度高的颜色，对于冷色调的选择也多是彩色，而那里有一幅五彩斑斓的黑。

　　牧朝对自己的画室了如指掌，不用回头就知道她问得什么，“没有具体的事物，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他漫不经心说：“一幅画并非要有现实的具象做参考。”

　　章影琢磨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但又想到什么，说：“画是作者情绪的表达，你那时又在想什么？”

　　牧朝捏了捏水瓶，瓶身发出作响，他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章影愈发好奇，主动向牧朝的位置靠近，离得近了，她见到了署名。

　　创作时间在今年上半年。
　　那个时间…
　　是他出车祸后的不久。
　　因为眼睛辨认不了色彩吗？
　　章影有了个猜测，下意识去寻找他的眼睛求证。

　　牧朝一直斜靠在画桌上未曾移动分毫，哪怕章影专注于那副画，越走越近，靠得太贴近，两人的距离不足半臂。

　　视线交错的一霎，她见到了一双深透的眼睛，全然看不出曾经血肉模糊的迹象。

　　章影蹙了蹙眉，率先避开了视线。

　　牧朝见状一只手臂撑住桌面，往后拉开点距离，问：“绘画确实是纾解情绪的方式，你想试试吗？”

　　“下次吧。”章影的语气听不出心绪，她找补：“晚饭时间了。”

　　牧朝看珍稀动物一样看她，调侃：“还吃得下？”

　　“不劳费心。”
　　她只是不想让张嫂找不到人担心。

　　*
　　先送章影回家变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你的墨镜呢？”章影看了下还未完全降下地平线的太阳，再扭过头来，不赞同地询问。

　　牧朝听话地从身上摸出个墨镜，带上。

　　章影多看了他几眼，墨镜白T项链，倒是可以拍一组男明星机场街拍图。

　　“你什么时候买的项链？”

　　他看过来，但碍于墨镜一挡，已然没了视线的传递，只见他嘴角挂着胜利的笑道：“教师节的礼物。”

　　“小朋友亲手做的。”语气隐隐透出得意。

　　章影嫌弃地看他，不知道他在骄傲什么。

　　牧朝看向前方，轻松道：“学生审美高，动手能力强，证明我这个美术老师教的好。”

　　真的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章影懒得反驳他。

　　此时，手机振动响起，她掏出来看了一眼。

　　糖杏子：姐，我下周就要返校了，和我一起来的同学晚上开了个离职聚餐，你有空一起来吃饭吗？

　　唐梓杏这个心大的姑娘完全没想到聚餐这个事，连辞别宴都要蹭同学的。

　　章影迟疑了下，她于情于理都要接受唐梓杏的邀请，可她不清楚唐梓杏同学里有没有关注娱乐圈的，董冬易正在找她，章影不想被抓到把柄找上门来。

　　她还不想见这位合作伙伴。

　　又沉吟了片刻，点开许久未用的社交软件看上部剧的官微。

　　还没定档，讨论度不高，为了阿茹这个角色章影已经消失在大众视野一年了，除了周子航这种合作过的圈内人，她被认出来的风险不大。

　　章影边划拉着手机，边问身边那个人：“你收到唐梓杏的邀请了吗？”

　　牧朝看她捣鼓了半天手机问出这个，按亮手机看一眼。
　　发现了唐梓杏相似的邀请。

　　“去吗？”他问。

　　章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话背后的意思是，她要是不去牧朝也不去。

　　感觉他们被莫名其妙绑定在了一起，牧朝又不是没有独立行走的能力。

　　她心下怪异，但看牧朝一脸的理所当然，又怀疑自己多虑。

　　“那去吧。”她说。

　　章影回复了唐梓杏，对方很快发来了地址。
　　她输入地图看了一眼，是市中心的一家鱼庄，距离这边四公里，走路五十分钟，她说：“坐车去吧。”

　　牧朝自然没有意见。
　　他回复唐梓杏的消息：路上了。

　　糖杏子：？
　　简洁明了的三个字，唐梓杏研究了半晌，她确定自己还没给牧朝发地址，怎么就在路上了？
　　疑惑不解中，她还是把地址给牧朝粘贴了一份，以防他找丢。

　　“你打车。”章影给牧朝指派了任务，自己给张嫂发消息说不回去吃饭的消息。

　　牧朝迟疑片刻，点开了打车软件，又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为什么不开车去？”

　　“哪有......”章影顿住，她没车，不代表牧朝没有，况且他们已经走到了他家附近了。

　　“......”
　　“怕你开车不安全。”
　　“我车技尚好。”

　　“打车。”章影盯着他的眼睛强调，不容置喙的语气。

　　“章小姐。”牧朝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把我的眼睛想得太娇弱了。”

　　“我是为了我个人的人身安全着想。”章影结束和张嫂的聊天，按灭手机说：“谁要管你怎样。”

　　最后牧朝还是没能拗过章影，老老实实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

　　*
　　贫锦镇的餐馆大多接地气，没什么高级的西餐厅，李老幺鱼庄门头挂着红艳艳的霓虹灯管，大堂零散桌面配备着塑料板凳，牧朝自觉担任了外交职责，向服务业说明了包厢名。

　　两人跟着服务生一路去往二楼“前路顺意”包间门口，内部传来喧杂的交谈声。

　　牧朝推开门——

　　包厢里的喧喧嚷嚷持续了几秒，有人注意到敞开的大门望过来，声音的停滞像是某种不断蔓延的疾病，众人纷纷停下交谈看过来。

　　唐梓杏背对着大门，从水果盘了取了一串葡萄，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姐的到来。

　　主心骨一个男学生犹疑地发问：“你们是？”
　　门口站着的两人，从长相身高到气质都太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了。

　　章影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两一起出现确实很奇怪，尤其是牧朝，日落黄昏还带着墨镜，很想是来砸场子。

　　牧朝取下墨镜。

　　他学校还是小有名气，立刻有人认了出来：“牧老师？”

　　唐梓杏一惊，转身发现了两人，招呼着过来：“姐，牧老师，来这边坐。”

　　她给两人留出了位置，顺便向大家简单介绍了下两人。
　　男学生憨笑道：“哦哦，我还以为是走错门了呢，快请坐。”

　　章影盯着诸多视线坐下，表情古怪：“朱老师她们没来？”
　　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现在这桌明显是年轻人的聚餐，她虽然也属于年轻的范畴，但和这群大学生一比……
　　她也没那么恬不知耻。

　　唐梓杏的语气充斥着天真无邪：“朱老师她们有事没来，说是之后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章影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朱老师她们明显知道这事年轻人的聚餐，找了托词没来。

　　她闭了闭眼，觉得自己人情世故这方面还是需要提升。

　　牧朝听了对话在旁边轻笑出声。
　　章影责怪了他一眼，你怎么也不说？
　　来不来对他来说都无所谓，牧朝耸了耸肩，传递给她这个意思。

　　唐梓杏好奇问：“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真相太难解释，章影果断隐瞒：“碰巧遇见了。”

　　唐梓杏将信将疑道：“是吗？”
　　她放学的时候碰上了牧朝，随口聊了两句，包括告诉他章影还在学校，可能没吃午饭的消息。转头两人就一起来了鱼庄。

　　她觉得哪里怪怪的，问：“姐，你下午那副日落图呢？”
　　“放学校了。”
　　放学后牧朝故作神秘地拉她走，她疑虑下把那副画忘了。

　　唐梓杏感叹：“你那副油画真的很好看，现在很少见那样色彩绚烂的画了。”

　　牧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唐梓杏一顿，“我的意思是......”

　　她偷偷觑一眼牧朝：“牧老师肯定也能画出来。”

　　牧朝听出了她掩藏不住的试探，好笑地看她，“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