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北鹰山

21、第二十一章

　　章影等了许久没收到回复，她退出聊天页面，底下是被她刻意忽略的第二列消息。

　　柳医生的小狗头像右上角挂着未读消息的红圈。
　　消息时间是下午一点二十三分。

　　心理医生柳艳艳：董经纪询问你的情况了。

　　她早就看见这条消息了，却拖着迟迟没回复。

　　轻轻的叹气声消散在了空气中，章影总算是点开了消息，开门见山地问。

　　Shadow：出什么事了？

　　没有问多余的体己话，单刀直入地发问。

　　柳医生或许恰好在看微信，或许是一直在等章影的说法，页面瞬间有了反应，却没有新消息。“正在输入中”亮了许久，熄灭又亮，似是删删减减。

　　柳艳艳这般举棋不定，章影敲下几个字。

　　Shadow：你直说就行。

　　柳医生这回不再美化语言，直截了当地说明情况。

　　——你之前签下的张美商务，品牌方想提前拍摄时间，董经纪等着征求你的意见。

　　然后发现章影不见了，这才找上她。

　　不是关心，不是眷注，而是工作。
　　章影看着柳医生的回复，表情冷淡，对此仿佛早有所料。

　　她和经纪人董冬易的关系就像是火车重合的两条轨道，两人一样是作为新人进的优先传媒，董冬易一来就挑中了章影，又精挑细选接下了《青春修行》这个红极一时的网剧，让章影在娱乐圈小有名气的同时，她也证明了自己的潜力，顺理成章成为公司最看好的新生代经纪人。

　　天然的捆绑关系让她和章影在公司高层卷钱跑路后，默契地维持了经纪人和艺人的关系。

　　两人用了一年时间共同跳出这个深坑。
　　共患难的交情，无论怎么看她们之间的关系都坚不可摧。

　　可章影知道，世上没有不会分叉的铁轨。

　　这些年董冬易心有不甘，而这种不甘随着年份的增长愈发茁壮，以至于有些操之过急。

　　就像这个张美商务，章影并不想接。
　　她思衬一会儿，不解地质问董经纪：“合同说广告会和剧同步上映，不就是想蹭热度。阿茹这个角色你也知道，和张美的风格一点不搭，届时观众会出戏，导演那边也不好交代，演员首先要忠于角色才能创造价值，不是吗？”

　　董经纪则不以为然，她希望章影能人剧分离，创造“章影”的商业价值，而不是某个角色的。

　　两人又一次产生争执。

　　前几年董冬易从不会过分勉强章影，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分外执着。

　　结果是以章影先妥协告终，因为董冬易偷偷背着她签了几个选秀出身的艺人，是警告也是反抗。

　　经历过低谷的人总是有着蓬勃的野心，章影这回能体谅董冬易，可董经纪在业内就是她的代表，长此以往，两人意见相左，会造成很多麻烦。

　　休假不光是章影需要调整，还有这位经纪人。

　　可现在看来，董经纪忙于新欢，没空调整。

　　章影心绪难辨，只能先给柳医生回了一句知道了。

　　轻微的开门声，嘎吱声宛如一声冰块的断裂。

　　她放下手机。

　　唐梓杏进来见她还没走，吓了一跳：“姐？你还没走？”

　　章影慢吞吞地说：“一会儿就走，你怎么回来了？”

　　唐梓杏往章影对面的桌子走，从抽屉里捞出一抹银光，拎起来说：“我忘带钥匙了，回来取。”

　　章影单手支头，轻轻“嗯”了声。

　　不知道唐梓杏什么时候靠近的，她看了几眼章影的桌子，那副方方正正的油画还斜支在隔板上，她惊叹：“好漂亮的日落，这是在西边小公园的石桥画的吧。”

　　章影半闭着眼，才想起来画忘了收，再一眼望去，画还是那张画，色彩明艳、张扬，一头陷进去头昏眼花。

　　唐梓杏看到油画就想起牧朝，她提到：“.....路过美术教室的时候看到有人在里面，牧老师似乎也还没走。”

　　“是吗？”章影说得是问句，语气却无波无澜，牧朝没走这件事在意料之中，外头阳光未熄，想来他会主动避开这段时间。

　　唐梓杏说了声早点回就斜跨着她的帆布包出了门，她在关门之际脚步微顿，似乎晃一眼见到了右下角眼熟的小署名图标。

　　她往外边想边走，直到在二楼走廊撞上迎面而来的牧朝。

　　*
　　章影等人走后，顺着桌子趴了下去，打了个哈欠，她眯了眯眼有些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牧朝到办公室的时候，窗帘被拉起了半截，见章影一个人趴在阴影处。

　　她选的工位很有意思，恰好位于整个房间最不起眼的那处，身形单薄的人蜷在那里小小一团，乍一看像是没被家长接走的小朋友。

　　章影晕乎乎地小憩醒来，她的视野蒙上了水雾，虚焦之中骤然出现了一道身影，不太真实。

　　她一开始趴着没动，那道身影也随着视线旋转、颠倒、靠近。

　　直到一个塑料袋子摆在她面前，她的思维和灵魂重新归位。

　　热意四散开来。
　　章影没问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反而专注于袋子，气声询问：“这是什么？”

　　牧朝答非所问地解释：“碰到唐梓杏了，她说中午没再食堂见过你。”

　　章影只手撑起脖子，猜测他究竟有没有看见她的消息，嗓音干哑地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第一小学附近都是绿化带，只有穿插在校园内部的小卖部，不见餐馆，这个时间点......

　　“食堂。”

　　“食堂不是下班了吗？这算是午饭还是晚饭？”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疑问：“所以你是想等到晚餐再吃饭？”

　　章影打开食盒，见里面是一碗加了煎蛋的面条，色香浓郁。看着不像是食堂阿姨的手笔，她有了猜测。她没有饿意，还是取了筷子，言不由衷道：“也不是不行。”

　　牧朝反身靠在桌面，屈起一条长腿，包含深意道：“但我怕你抵抗不住诱惑，偷吃别人的零食。”

　　章影歪头看他，顺着视线看向还在桌子上那袋唐梓杏没带走的零食。剩下的几个鼓鼓囊囊的膨化食品像是填充气球的氢气，撑圆了袋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对那袋零食耿耿于怀。

　　“我不喜欢吃零食。”章影实话实说。
　　零食不健康还易胖，是女明星的头号天敌。

　　牧朝双目微沉，看着她想到了那颗被冠以爱尔兰神话的糖，嘴角微微扬起。

　　章影咬了口煎蛋，突然感慨：“你和你姐姐挺像的，都很会照顾人。”
　　她想到经纪人找她的事情。
　　柳医生知道她不想见董经纪，主动帮她敷衍了过去，也不知道她怎么说的，总之章影暂时不用管什么商务、广告、合同，有了短暂的喘息。

　　牧朝眼睛注视着她，映出澄澈的光，他询问：“谁给你的误解？”
　　他可从来不主动照顾人。

　　章影不经意对视上那双眼睛，剔亮的，像有一轮小太阳，她侧身看了下外面的阳光，没那么烈了。

　　她将筷子放下，伸直手臂只身把窗帘拉上，边说：“柳医生说你情商高，在家里备受宠爱，逢年过节坐一桌，能全方位照顾七大姑八大姨的心情，搞得她都不敢回家了。”

　　牧朝对于姐姐在外的编排，轻笑一声：“她说的你就信？那她还说你今天心情不好。”

　　章影看一眼牧朝，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她相信柳医生很有医德，不会说这话，这是牧朝的个人猜测，或者试探。

　　默不作声地吃面。
　　算是某种默认。

　　牧朝沉思一分钟突然出声：“今天周五。”垂头看向她，声音低缓。

　　章影睨一眼：“所以呢？”

　　“我怕你半夜睡不着觉骚扰我。”他眼里带上促狭的笑意。

　　章影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

　　他自顾自说：“如果你想半夜视频我也不是不行，我收费不贵，你又是第一个雇主，给你打个折，综合下来，五十一小时不过分吧......”

　　在她越来越冷若冰霜的视线下识相地闭上了嘴。

　　章影的耳朵清净，秉持着食不言的方针，慢吞吞的咀嚼。

　　良久，牧朝宛如耐不住寂寞的猫，再次出声：“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你能睡个好觉。”

　　而章影像个等待进谏的皇帝，给个眼神一挑眉，示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呈上奏章。

　　忠心不二的大臣牧朝买了个关子，笑得神神秘秘。

　　等章影不紧不慢地吃完，阳光也被云层挡住大半，趁着光线不亮，牧朝催促起她。

　　章影满腹狐疑地看，不知道他要干嘛。

　　此时距离放学时间已有两小时，校园里空无一人，牧朝走出去的时候和一脸八卦的门卫大爷打了个招呼，心情不错，章影见他不走寻常路，从绿化台子上长腿一迈。

　　牧朝今天穿着没花纹的白T，配了个手工制品的挂饰，简约的木绳项链，图案是张牙舞爪的太阳，他一从台子上落地，坠子晃荡出来。

　　链子折射出成色崭新的光。
　　从没见他带过，看着像才买的。
　　而小镇里似乎没有这样风格的店铺。

　　去哪儿搞的？
　　章影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牧朝一周当两天老师，平时都在做什么？

　　她想象了一下牧朝宅在他那个几十平的单人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而那个服服帖帖在衣领上的小太阳，否定了她的猜测，章影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她干脆问出了口。

　　牧朝转身，边倒着走边一哂笑：“你很想知道吗？”

　　他那语气似乎在说，你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章影一瞬间划过很多猜测，她甚至联想到牧朝就是个不出门的二次元宅男。

　　章影有一点想知道，但对方三缄其口。

　　在牧朝神秘兮兮地带领下，他们穿过了好几个小街口，七拐八拐后，又钻进了平平无奇的矮楼，站定在一道白色油漆喷刷的门前。

　　章影偏了偏头，看他：“到了？这是哪儿？”

　　牧朝扬了扬下巴，笑得好整以暇地示意她推门进去。

　　疑惑如同不断上涌的汽水泡泡，章影迟疑地推开那扇门。

　　下一秒，在她踏进那个小型画室的一瞬间，宛如误入了超现实主义的魔幻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