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北鹰山

18、第十八章

　　章影轻轻嗯了一声。

　　牧朝没急着走，撑着手肘在石桥构架上，看两只鸭子扑腾过水面，激起一阵翻涌的水花。

　　“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你。”牧朝发出感叹，很轻很澈，像撒入水面里的水花。

　　说实话，章影也没想到。

　　老实说，在那个小小单人宿舍的相遇，属实称不上美妙。
　　那样的见面太过尴尬。

　　一旦知道了那里是打上牧朝标签的私人领域，章影出现在那里就显得越轨。

　　虽然她全程表现出了一个职业演员的专业素养，装出了毋庸置疑的镇定自若，可真实情况是，在看见牧朝的那一下，她的头脑完全被一股风暴席卷，脑海里情不自禁像走马观花一样过完了和牧朝认识到现在的每一幕。

　　她提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本以为牧朝也是这般想的，但似乎不是。

　　牧朝发自内心地开心，扭头看她，眼睛里融进了澄亮的光，他声音上扬：“在这座桥上，总是有惊喜发生。”

　　章影默然。
　　她显然也想起了上次的偶遇，何其相似，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位置。

　　似乎对他来说，每次见到章影都像是一场从天而降的惊喜。

　　他还为此作了幅画，想到了那幅被她预定在了家里走廊的画，她撇开眼，慢吞吞地说：“我的画呢？”

　　说好的送给她，却变成了赛博画作，只在微信见过。

　　章影私以为，没见过实物的画都不算“看过”。这其中的差别，就像是美术书上印着蒙娜丽莎的微笑和动身去卢浮宫亲眼所见的距离。

　　牧朝听完她的理论，表示出百分百的认同，纵容着点头应下：“明天就给章老师送过去。”

　　“明天？”章影听到关键词。
　　“你不是请了两天假吗？”

　　牧朝没回应质疑，好整以暇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章影：……

　　她可不是关心，也不是想惹是生非，她语气无波无澜地解释：“是唐梓杏非要告诉我。”

　　远在宿舍才吃完饭的唐梓杏打了个喷嚏。

　　牧朝也似笑非笑地问：“是吗？”
　　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

　　牧朝把章小姐送回家，看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楼梯间，他拿出手机，发现了柳医生给他的消息。

　　一小时前。

　　姐：牧朝。你是不是对章影有想法。

　　两人怎么说也是亲姐弟，柳艳艳又是学心理学的，虽然心理学并非神奇的读心术，但看出她弟弟的异样还是绰绰有余。

　　牧朝平时是个很有条理的人，在没有意外情况下，原计划周五回来就不会提前一天，多赶这一天回来一定另有缘由，比如想在周五见到什么人。

　　他回来的太过匆忙，连答应她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牧朝知道瞒不了，他也没想隐瞒什么。
　　他看了眼二楼堪堪点亮的窗，拨通电话。

　　“姐。”他叫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

　　柳艳艳福至心灵，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她一直知道她这个弟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只是…她叹了口气，说道：“你会压力很大。”

　　柳艳艳不知道牧朝知不知道章影的职业，她作为医生也不能揭露病人隐私，只能给予这般劝诫。

　　牧朝没带犹豫地说：“我知道。”

　　柳艳艳失语。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想起章影从没提过牧朝，她提出了最关键问题：“章影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吧。”他声音难得郁闷，给自己找补一句：“也可能知道。”
　　章影并非无知无觉吧，他猜。

　　柳艳艳瞬间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失笑道：“你可拉倒吧，我就不该担心你，你要能追上就烧高香了。”

　　这并非是她看低牧朝，相反，她清楚牧朝各方面都不差，从小到大也不乏有小姑娘追。
　　但那可是章影。

　　柳医生成为章影心理医生期间，几乎全方位了解过她的经历，有来自外界的报道，她经纪人的梳理，以及章影亲口讲述。

　　章影绝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柳艳艳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见章影的时候。

　　章影在拍一场武打戏，导演要求她亲自上阵，那时她正毫无抱怨地接受高强度训练。

　　柳艳艳静静地在一旁观察了一下，因为吊起威亚，章影的裤腿自然地往上蜷曲，她留意到了这个女演员腿上留下的成片淤青。
　　只是小腿的冰山一角就触目惊心。

　　在助理给章影手上大大小小的水泡上药时，她去打了个招呼。

　　章影抬眸的那一眼，她清楚地一眼望到底，眼里没有任何埋怨和不满，只有山峦一般沉重的坚毅，她几乎被震慑在了原地。

　　那一刻，柳艳艳就知道眼前的女演员绝不是娱乐圈里那种热衷于追名逐利的艺人，演戏是章影的工作，也是她为之终身奋斗的事业。

　　哪怕她现在陷入这样的低谷期。

　　柳艳艳嘴唇微动。
　　最后什么也没说，她不会强求自己的病患，也不会干涉自己的弟弟，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是最好的安排。

　　*

　　章影转过楼梯二层，碰巧撞上了送饭未果的张嫂。

　　张嫂正敲着她家的门，见她出现，放下心：“闺女儿，你回来了，给你送晚餐你不在家，发消息也没回，我担心有什么事儿，就再来看看你。”

　　章影很快恢复四平八稳的状态，她点亮屏幕看了下，果然一小时前有张嫂的未读消息。

　　想起自己在班级里把手机关成了静音，后来见了柳医生后就没再得空看过第二眼。

　　她边向张嫂解释，边顺势看了眼时间。
　　自己回来的时间刚刚好，没早回一分钟，也没晚来一分钟。

　　早一分钟张嫂会在楼下见到牧朝，晚一分钟张嫂一个电话打给柳医生，徒生是非。

　　这一刻她充分共情了被狗仔追着爆恋情大瓜的同行们。

　　心生庆幸期间，她注意到一个脑袋从张嫂身后支出来。

　　原来张清华也来了。

　　张嫂无奈的摇头：“这孩子担心你，非要跟着过来。”

　　章影心中有愧，拿出钥匙开门，请人进来坐坐。

　　“清华一晚上都不安分，哭着要来找你。”

　　章影听闻捧起小清华的脸端详一下，确实见到了他兔子一样红红的眼圈，小朋友小嘴一撇，似乎还没缓过来。

　　“这是怎么了。”她蹙眉。

　　“听说你也不见了，闹着要找人，非要说什么怪物把人抓走了。”

　　去掉小孩子的天真话，张嫂探究道：“今天小牧是不是也没去上课啊。”

　　张嫂对张清华很了解，能让他不开心的事情很少，早上兴高采烈地去学校，晚上就焉了吧唧，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章影了然。
　　心里嘀咕牧朝真的很受小朋友的喜欢。

　　“他明天就会回来了。”她捏了捏小清华的脸颊，给她安慰。

　　“真的吗！”张清华的眼神一下亮了，没两秒又气恹恹地看着章影：“可唐老师说牧老师要下周才能回来。”

　　章影振奋他：“他提前回来了。”

　　张清华压制住自己的喜气洋洋，又不甚确定地问：“章姐姐怎么知道的啊？”

　　章影喝水的手顿了一下，“碰巧见到他了。”
　　她不想深谈这个话题，提前给出理由：“牧老师可能是想你们了，所以迫不及待回来了。”

　　果然张清华被拿捏，不再揪着不放，只顾着咧着嘴傻乐呵。

　　张嫂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笑着说：“小牧这孩子也真是，出这么大的事还顾念着他们，频繁往咱们这小县城跑。”

　　张嫂居然也知道这件事。
　　章影望过去，故作不知，“牧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张嫂讶然：“你不知道吗？上次在店里我见你们聊了两句。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他也在第一小学支教。”

　　章影拿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鼓动张嫂接着说。

　　张嫂叹起气，回忆起来：“小牧他啊，从上大学开始就来咱们这边支教，好几年了，每年都是七、八月份来，九、十月份回去，后来大学毕业了，留的时间长些。”

　　“只是…这么善良的人，却偏偏出了车祸…”她缓了口气，接着道：“去年八月的事，就在立原支架桥那里，卡车司机酒驾加疲劳驾驶，横冲直撞的，完全不顾别人死活了啊！好在小牧反应快，最后只伤了眼睛，那个卡车司机被判了全责，事情闹得还挺大。”

　　她半感慨着：“本以为出这么大的事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没想到...小牧，真的是很好的孩子。”

　　章影送走张嫂后，不可避免地陷入思绪。

　　她一门心思整合着各种只言片语，企图模拟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经历线。

　　她早就意识到，面对面的时候，她和牧朝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章影还没做好准备面对她曾经产生的种种误解，而牧朝不知道是不愿开口，还是照顾她无所适从的心情。

　　总之他也避而不谈。

　　其实也可以假装无事发生，可当章影完全了解事情始末后，这件事就犹如卡在她心头的一根鱼刺，拔不掉也咽不下。

　　她靠近储物柜，从里面取出摆的整齐的明信片翻到背面，对着那几行字看了许久。

　　硬要说，她就是赧意开口。
　　章影当演员的时候，什么台词都能说出口，没想到，现实里有些话却反而犹犹豫豫的，变得优柔寡断。

　　她思虑再三。

　　最后还是拨通了那则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