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北鹰山

16、第十六章

　　在章影所拥有的照片里，杂志、商务、广告，连助理拍摄的日常营业照里的一举一动都是有讲究的，无瑕的皮肤，精致的妆发，完美的角度，怎么都挑不出什么错处。

　　这一切都源于章影的经纪人固执地认为，明星就是为粉丝量身定制的玩偶，照片就要产出最好的样子，为了不留下任何黑照，他时刻提醒章影要谨言慎行，别太有个性，小助理没拍好都要遭受经纪人絮絮叨个不停。

　　章影对这个观点不同意也不反对，可作为合作伙伴，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非要争出个高下，便由着他去了，因此章影拍过很多图，却鲜少有这般堪称随意的照片。

　　她顺着看完了这一组随意散漫的图，发了个6.6的红包过去。

　　牧朝：？

　　章影：会拍多拍。
　　她现学现用，就当请了个“廉价”摄影师帮拍生活照了。

　　电梯门打开，一些人稀稀拉拉地往里走，牧朝等到最后一个进去，站在门边缘，他看见了章影发来的红包，盯着四个字看了几秒，笑了笑，毫无羞耻地收下了章影的打赏。

　　*
　　章影在一群小萝卜头眼巴巴的目光里，残酷地宣布了美术课取消的消息。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当场嚎啕大哭，把章影吓得一惊，忙不迭抱过来轻声细语地安慰。
　　在章影讲尽好话后，小女孩抽抽涕涕地问：“那牧老师明天会来吗？”

　　不会。
　　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章影又一次后悔听从了柳医生的建议，来当什么志愿者。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怎的，等她熬过最难熬的四十五分钟，下课铃声一响，手机嗡嗡作响，章影滑进去一看。

　　柳医生的。

　　心理医生柳艳艳：章影，我到小镇了，你看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来找你复诊。

　　章影看了下日历，明天果然是柳医生到访的日子，可是，她问：你今天已经到了？

　　心理医生柳艳艳：是啊，我来这边看望弟弟，他家离你家不远。

　　章影问：你明天就离开吗？

　　柳医生答是，计划是见完她就开车走，说是在申城还有工作。

　　章影想了下，明天是周五，她还要来学校，不出意外等到放学回家要四点往后，如果有家长忘记接小孩，那会更晚，大概会耽误柳医生的其他工作。

　　Shadow：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可以来找你。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

　　一分钟后，柳医生发来了地址。

　　章影地图上搜了下，确实离她家不远，就在旁边的街道。

　　*
　　落叶随风追逐盘旋，街道行人零散。
　　章影跟着地址，站定在一栋白墙砖瓦建筑前。

　　约莫四层楼的矮房，看着不像是小区，更像是青年旅社。

　　她有些意外，地址居然不是某个宾馆或酒店。

　　她一路沿着简略的装潢，走到写着教师宿舍的门口，隐约意识到，这是柳医生那位弟弟的宿舍。

　　柳艳艳给她开了门后，章影观察一圈，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这里明显是个单人宿舍，房间不大，南北通透，有着简易的现代化厨房，和一个紧锁的淋浴间，虽然干净整洁，但从桌面的陈设和床单被套的选择上看，是个男生的房间。

　　章影没怎么进过男生的私人领域，她停顿了下，询问：“柳医生，你弟弟呢？”

　　“他不在的，我来了才知道他去医院了，明天才能回来。”

　　柳医生似乎有些抱歉：“早知道你要来，我应该提前找好酒店才对。”

　　其实她不是没找，只是贫锦镇的旅游业实在不发达，附近的小旅店环境糟糕的可怕，大多是在地图详情页被网友吐槽门缝塞小卡片的那种。

　　柳医生知道环境对心里咨询的重要性，她想来想去，不如来这里，起码她心里有数，房间布局敞亮舒适，很适合拉进与病人的心灵关系。

　　章影不知道背后的缘由，礼节性关心一下：“你弟弟生病了吗？”

　　柳医生想先通过其他的话题让章影放松，于是简单讲了两句：“他去年出了车祸，车祸导致眼睛外伤性扩瞳，调理了一年好转很多，只是现在眼睛还是畏光，每个月都要回去复诊。”

　　章影看了柳艳艳两眼，不知道该不该安慰，最后说了句：“生命是最重要的。”

　　柳医生：“是啊，大难不死，已经很幸运了。”

　　她拉过来椅子，和章影说：“你先坐。”

　　章影环顾了一下，发现只有这一张椅子，另一张柳医生打算坐的椅子看起来不是很舒服，像是临时从哪里借过来的。

　　她说：“我就不坐了，你坐吧，我在学校坐了一整天了。”

　　房间闭塞，她转移去了窗台处，表明自己不想坐的决心。

　　柳艳艳通常不勉强病人。

　　她顺势瞧了眼外面秀丽的风景，觉得章影那个站位也不错，感慨一句：“贫锦镇的景色蛮独特的。”

　　这个章影很认同。
　　她也向远处瞭望。

　　红色的矮房间穿在树影。
　　这有着城市里钢筋铁泥所没有的乡土气息，自然，畅快，有呼吸感。
　　和她家往窗外看去十分相似，却又有着角度的不同。

　　章影不坐，柳医生自然也不坐，她从开放式的小厨房里找了两个纸杯，接上准备好的温水，往窗边走去，自然而然地接近章影，给她递了一杯。

　　太过润物无声，章影对柳医生的靠近没什么反应。

　　两人在窗边面对面半倚，柳医生旁敲侧击：“最近做志愿者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章影想了想，找了几桩极具代表性的“特别心力交瘁”的事说。
　　哪怕不是愉悦的事情，她的讲述也尽量客观，以防影响柳医生的个人判断。

　　柳艳艳耐心地听完，没有担忧反而笑了，她看出章影的“抱怨”只是表象，实际上章影对小孩子很宽容也很喜爱，她感叹：“你最近的状态好很多了。”

　　“真的吗？”章影从窗子的倒影看自己，觉得这是柳医生的安慰，毕竟日渐浓郁的黑眼圈可骗不了人。

　　柳医生笑指：“我是说精神状态，多出去走动走动确实对病情的恢复很有帮助。”
　　她鼓励章影不要半途而废。

　　章影不置可否，事实上她从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柳医生双手握着杯子，看了一眼章影说：“人际关系方面呢，有遇见什么烦恼吗？”

　　窗外的树影在窗上摇晃、摆动，章影多思考了一会儿，她看着那抹绿色，给出了答案：“遇见了很特别的人。”

　　“是朋友吗？”

　　章影评估了一下两人的关系，“不算吧。”

　　柳艳艳看她半天水都没喝一口，若有所思道：“人一生会遇上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很普通，也都很独一无二，你口中的‘特别’是你给对方的定义。”

　　章影沉默，思考了下这段话。

　　柳艳艳对章影已经很了解了，见状便知她不会再多做回答，左右衡量了一下这件事的正面影响大于负面影响，于是不再追问，跳过这个话题。

　　柳艳艳：“饮食方面呢？”
　　章影不再多想，回神说：“张嫂的厨艺很好，偶尔会邀请我去家里做客。”

　　两人就常规询问一问一答。
　　章影眼睛一直定格在窗外，太阳渐落，树木被遮挡，像是灯火被一点点熄灭。

　　这个视野，真的很眼熟，不仅仅是因为离她家近。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章影心不在焉地答着，不断扒拉着回忆。

　　柳艳艳问完想问的，放下已经微凉的水，出于私人角度问她：“贫锦镇有什么值得看的景点推荐吗？我明天要是得空想去看看。”

　　章影终于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第一反应是那处岩石堆积的白崖，似乎也是唯一值得被称为“风景”的地方。

　　“还真有一处，雨后很漂亮，适合散步或骑行。”她简单描述了一下。

　　柳医生遗憾道：“那我下次有机会再去看吧，明天太匆忙。”

　　章影笑着说：“这边没什么有意思的景点，不用太惋惜。”

　　没什么景点？
　　柳艳艳突然想到了什么，找出手机翻了翻，“你说的地方该不会是这里吧？”
　　她很快找出了目标图，翻转给章影询问。

　　章影眼神不经意地一撇，却顿时如遭雷击。

　　一张在早上才见过的照片被横举在眼前。

　　她大脑灵光乍现，定格在原处。

　　柳艳艳收回手机，说：“这是我弟弟前不久去的，和你说得地点很像。”

　　柳医生手机里的照片，窗外眼熟的风景，请假，医院......

　　章影不自觉地想起某个清早收到的、此刻静静躺在聊天记录里的随手拍。

　　一系列线索像是被穿珠子的线，把一切联系起来。

　　同时回想起的，还有那个消失了四天的人。

　　畏光……

　　有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出现在了她心里，并且越琢磨越心惊。

　　她还在出神，忡怔不宁地开口：“柳医生，你的弟弟，”嗓音有些干涩，“你弟弟该不会是......”

　　答案未出口，似乎已经浮现。

　　就在此时，话音未落，嘎吱一声。
　　门锁开启。

　　章影下意识往声响处看去。

　　像是台球间不经意的碰撞，像是上天砸下来的巨大考验，亦或者是谜底揭晓，总之，在这么一刻，他就这么恰恰好地推开了门。

　　本来在回忆里乱窜的本尊出现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