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北鹰山

14、第十四章

　　牧朝今天的穿得也很休闲，灰色卫衣和牛仔裤，身上沾染着雨水气息，染湿了些许衣沿帽角，看起来也没到多久。

　　他没让店主小姐姐把两杯咖啡端来，起身自己去一手端一杯朝门口的章影走来，将两杯咖啡放在窗边，借这个机会自然而然地从吧台附近换到窗边。

　　章影不动声色地往工作台看一眼，背对着吧台上的小姐姐率先落座，这里的位置面朝着一整面的玻璃窗，视野开阔，很适合赏雨。

　　店里主打温馨风，没什么高雅的座椅，只有没靠背的圆形升降椅，牧朝肩并肩坐在章影旁边坐下，一只腿夹在椅子下的支架上，旋转侧身：“尝尝？”

　　咖啡表面有一层细腻的奶泡，拉花是开扇的白色爱心，摇曳晃动在杯中，像沙画里游离不定的线条。

　　章影瞟他一眼，问：“什么咖啡？”

　　“拿铁。”

　　拿铁相对其他咖啡口感更加柔和顺滑，奶香浓郁，可章影不怎么喝，她通常选择美式，不加糖不加奶，消肿提神热量低。

　　牧朝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提醒道：“这里不卖美式。”

　　章影小幅度转身，看了眼后面的小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各位客官，小店只卖拿铁！
　　字体周遭画了很多俏皮可爱的表情插画，满满当当地填充整个版面，很可爱，也很少女心。

　　“店主是拿铁的忠实粉丝，她说只为了拿铁开店。”牧朝解释了一句。

　　章影压低声音说：“你倒是对她很了解。”语气听不出喜恶。

　　“因为十里八乡就这一家咖啡店。”

　　......

　　这个话题结束，没人再开口。

　　雨丝在窗上划出蜘蛛网似的裂痕，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像是某种交响乐，亦或是鼓点，横亘在两人之间。

　　章影不想说话，她能感觉到牧朝也是。因为牧朝这样的人从不会让话题冷场，如果章影想，她也可以侃侃而谈。

　　所以这与尴尬或者无所适从的气氛无关，这是某种玄妙的磁场与默契，就如同那晚音响下的默不作声。

　　店主小姐姐从未见过这样的“约会”，可能看他们太过沉默，她热心地推波助澜，给放上了一曲小调。

　　破坏了大自然赠予的声音。

　　雨变得小了，章影垂下睫毛，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希望能得到各回各家的答案。

　　但牧朝明显不是这么打算的，他表情营造出文青般的忧愁，说道：“走出这扇门。”

　　章影：“？”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什么最新的装x哲学语录，可顺着他的眼神示意看去，才发现不是，她漠不关心的表情在视线定格的瞬间僵住，之后就是一个激灵。

　　熟悉又不熟悉的小小身影。

　　仔细一看，似乎不是上次那一波，但顽劣程度不相上下。

　　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熊孩子。

　　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在视野不清的雨天里并不显眼，他跟在大人的身后，一脚踩进水洼中，泥水雨水混合着四处喷溅，肆无忌惮，路过之人无一幸免。

　　一个无辜过路的女人裙摆上被抹得脏污成片，她气急败坏地看了嬉皮笑脸的小鬼头，咒骂了两句，小孩做鬼脸，她不得不在雨天自认倒霉地离开。

　　看得人高血压上来。
　　章影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熊孩子。”

　　牧朝目眺外面堆积的水潭，反驳一句：“也不尽然，班级里的小朋友就很乖呢。”
　　他语气轻松自在，仿佛上回被熊孩子趁火打劫的人不是他一样。

　　店主见两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孩身上，在背后忍不住抱怨：“这小孩又来了，每次下雨都在这捣蛋，家长也不管管。”

　　语气里的不厌烦显然是积怨已深，章影偏头，提高了点音量：“他每次都来？”

　　“也不是每次，但也大差不差了，住这附近的居民一下雨就避开这条街。”她这小店的雨天生意也因此门可罗雀。

　　挺倒霉的，果然没人遇见熊孩子能幸免，章影对店主产生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小孩玩得正起兴，一时半会没有停下的迹象，精力未免太好。
　　喝得再慢悠悠，咖啡也已然见底，她瞟了一眼身边人的杯子，空了。

　　她可不想出门一趟，满身狼狈地回家。
　　章影正烦恼等下怎么出门，牧朝大言不惭道：“走吧。”

　　章影不敢相信地瞧他一眼，在说什么东西。
　　现在出门两人必然是小屁孩的首要攻击目标。

　　牧朝已经起身去付了钱。
　　在店主的再三阻拦下，他表示：“雨好不容易停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就是因为雨停了，水坑里的水才更容易被踩出来吧。章影对他的言论表示无语，却也只得跟着起身。现在走她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逃过“灾难”，等下自己走的话，她和牧朝都要遭殃。

　　雨停了，门口随意堆放着两把伞，牧朝顺手把两把拿着一起走出去，章影在后面空手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出乎意料的。

　　她出门的时候，牧朝已经在好声好气和小魔头有商有量了，小孩子把自己折腾得脏兮兮，此时却意外没有“攻击”的意思。

　　牧朝弯腰和他说话的样子简直光风霁月。

　　章影靠近过去，偷听他们在说什么。

　　“你帮老师这个忙，老师把这个送你好吗？”他恢复成了牧老师的口吻，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颗糖，诱惑小朋友。

　　事实证明“老师”这个字眼对所有小孩子的杀伤力都是巨大的，他敬畏地看了牧朝两眼，犹犹豫豫地点头。

　　还有这招。章影挑眉。

　　“你一个成年人，居然贿赂他给我们放行？”章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不完全是。”他神神秘秘，下巴微抬，示意她看过去。

　　另一边的熊孩子已经物色到了一个新目标。
　　某个从黑色小轿车下来的男性，不算高，体格偏胖。

　　之后的场景，章影宛如在看荒诞戏剧。

　　男性不出意外地被恶作剧了，体面的衣衫立刻变得熏臭难忍，他双眼通红地看向脚边的男孩，正欲辱骂，正巧此时，另一个体型壮硕的中年男人从隔壁店铺走了出来，见此情景火冒三丈，并没有责怪男人，而是拎起小孩给了一个大巴掌。

　　牧朝开始旁白：“下车的人是他父母的客人。”

　　章影：“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父母？”

　　“长得很像啊，你不觉得吗。”

　　像个鬼，那么远啥也看不清，章影轻飘飘看他一眼，不信的意味儿显而易见。

　　牧朝被瞪，老老实实解释：“这小孩常年在附近，大概率是哪个商家的孩子，这周围商家不多，除去没有小孩的和没再营业的，就只剩下那个烟草店，而这个把车停在附近的，明显是来烟草店进货的金主。”

　　“你倒是有福尔摩斯的潜质。”章影稀缺的夸赞再次上线，这下是真的真情实感。

　　“谢谢，但福尔摩斯有编制，我没有。”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有麻烦了。”牧朝轻轻一笑，忽略他的话，倒是显得胸有成竹。

　　章影又一次看过去，小男孩已经嗷嗷大哭着告状，小手往这边一指，块头硕大的男子疑惑地看过来，发现他们的存在后，目光一凝，宛如锁定了穷凶极恶的罪犯。

　　章影被这一眼瞪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询问主谋：“那现在怎么办？”

　　“跑吧。”

　　“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跑。”他放下一个字，话不多说直接拉着人跑。

　　男人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大喊一声站住，气势汹汹地欲图追击，章影不敢再多看，跟着牧朝的拉扯往不知道哪里狂奔。

　　阴雨连绵的天，两人一同逃亡于路上。

　　......

　　*
　　在雨后的湿热里狂奔。
　　有点狼狈，有点滑稽。

　　章影缓了好几个呼吸，终于从上气不接下气中喘过气来。

　　在一路颠簸中，她的裤脚早已打湿，心下呕血，早知如此还不如被那小鬼踩一脚水，现在的狼狈简直是她平生少有。

　　章影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给看起来云淡风轻的牧朝一眼。

　　这人经过这一遭远远没有章影狼藉，他呼吸只是轻微打乱，大喘气都不曾有，唯有凌乱的发丝显露了端倪，不过那远远称不上狼狈，倒是有种肆意狂奔后的意气风发。

　　章影看一眼他的模样，大概是心累，倒不想说什么苛责的话了，抬起头举目四顾。

　　“这是哪儿？”她问。

　　牧朝报了个她没听过的名字。

　　章影懒得多问，来都来了。

　　她找了个方向，踩着湿润的小石子路，深一脚浅一脚地随心所欲走。

　　天空尽头堆积云雨，而头顶上这一片天空明净澈，雨露凝结的小水滴散落在空气之中。

　　白崖，断桥，一道彩虹凭空出现。

　　又一道。

　　章影瞪圆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见双道彩虹同时出现。

　　牧朝从她身后走进，喟叹：“爱尔兰神话中，富有的小妖精将宝藏收于彩虹的尽头。”

　　他像是旁白，又像是发宝藏的精灵，伸出手。

　　章影的视野中央闯进了一颗‘宝藏’——那颗原本用来骗熊孩子的糖。

　　她问出了刚刚就想问的问题：“你哪儿来的糖。”

　　“送给你的。”

　　章影拿起这颗棒棒糖，旋转一圈，嫌弃道：“看来这个小精灵不怎么富有。”

　　牧朝勾起嘴角，笑着应和：“是很贫穷。”

　　说实话，章影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小时候的零食了，她不是没有自律性的艺人，早期哪怕脱离了经纪人的念叨和助理的监督，她私下也不会想方设法吃‘违禁’零食，后来生病了，味觉识别下降了很多，吃什么都差不太多，没有营养的东西被她第一个抛弃。

　　牧朝趣味盎然地看章影拆包装，“还没到彩虹尽头，你就要把宝藏吃了。”

　　她睨他一样，当着他的面把糖含进嘴里，挑衅道：“爱尔兰神话管不到东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