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北鹰山

12、第十二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天提到了疏台，章影晚上就做了梦，当然不是春梦，而是这位现今当红流量的成名史。

　　画面快速穿梭，形成了一股漩涡，走马灯式的回忆如同戏剧开始在混沌中轮番上演。

　　二十二岁那年，章影出演了公司推来的小成本偶像剧，剧本不错，她凭借白月光的角色小红，而作为男主角的疏台吃足了红利，大爆特爆。

　　二十三岁，公司管理层操纵股市卷款跑路，章影耗着未到期的合同被雪藏，而疏台则是借势青云冲天，扶摇直上。

　　之后章影不停地跑剧组，跑面试，这位曾经的搭档则迥然不同，他成了男顶流，剧本多到肆意挑选。

　　章影在一道道破裂的碎片里一个大惊醒，飘飘然间似乎还置身在那部戏的片场里。

　　她对这个曾经的搭档有羡慕，却没有嫉妒，她深知，越大的红利就越容易反噬。

　　当初两人都还是新人，之后她被困在剧里，在同质化的角色里打转了几年，那个曾带给她短暂辉煌的角色就像一个紧箍咒，把她死死框在里面，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出。

　　可疏台面对的困境比她更甚，这些年疏台除了拥有流量，再也没有第二个角色供他发挥。

　　两人面对相似的困境，却没什么关系交流心得，点头之交而已。

　　章影缓过神来，下意识想，犯不上担心别人，明明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团糟。

　　都怪白天的浮想联翩。

　　她偏过头看向下床头，柜子上摆放着一本书，书页里夹杂着一朵纸质的、娇嫩的粉玫瑰。

　　不过疏台的存在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虽然章影老是抨击牧朝，但实际上，她打心底认为牧朝的画画水平不赖，到达了开个人画展的水平。

　　章影寻思着反正暂时睡不着，只是随便试一下。
　　她在手机的搜索页面里把那两个字打上去，很快呈现了相关词条结果。

　　结果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度娘有时候也并非只会看病吓唬人，牧朝的资料很完整，公式照就是他本人，连个同名同姓的都没有。

　　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吊儿郎当。

　　资料里的照片是他的毕业照，寸头，比现在看着更添些年轻的锐气，笑容也不像现在这般克制，笑得更具少年感些，爽朗大方。

　　章影快速浏览了一圈——牧朝，央美绘画系毕业生，《四季画语》绘画作品展的艺术家、《朝》专著作者，代表作……

　　她一路拉到底，个人资料不算长（指科普页比章影短些），但每一条的含金量连她这个外行都看得出来是实打实的，至少比章影那堆到处当配角的作品集要赏心悦目得多。

　　他开过画展，发过论文，是艺术界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成绩，称得上一句天赋卓越。

　　她看完网上已有的信息，沉思了一会儿。

　　牧朝这个人和她完全不同，有着看起来灿烂的、功成名就的前途，在艺术领域被埋没的人才不少，最怕的就是不被“看见”，他极其幸运地被看见了，走过了万事开头难的那个头。

　　所以这样的人为什么也出现在这里。

　　章影想不明白，干脆拿手机发了条消息给害她做噩梦的罪魁祸首。

　　——你到底为什么来贫锦镇？

　　半夜三更，她本没想收到回复。
　　就在放下手机前一秒，消息却出乎人意料地一跳而入。

　　牧朝：献爱心a、

　　尾巴疑似迷迷糊糊间随便按下的乱码，章影眨着眼盯穿了这条消息，她往上看一下时间，凌晨三点，震惊不已：你是夜猫子吗？为什么还没睡？

　　牧朝反问：给我发消息的不是你吗？

　　章影：我没让你立刻回。

　　牧朝没回这句话，反而引用了章影夜猫子那句，话锋一转：我今年年初许了个愿。

　　章影看了两秒，心道，你许愿管我什么事，她对此并不关心，可眼睛没离开屏幕，下一条消息还是让她不得已看到了他的愿望。

　　牧朝：我希望财神爷能够光临寒舍。

　　第二条消息紧随其后，整整齐齐排列：而今晚我的愿望正在实现。

　　章影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还财神爷，她年年把财神爷张贴在家虔心跪拜，也没被搭理过，她嘲笑：你在梦里实现？

　　牧朝：猜对了，财神爷正给我报下期三色球中奖号码，然后你再猜怎么着？

　　牧朝：手机响了。微笑emoji

　　章影：......

　　章影简直不敢相信，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睡觉不关静音，她把手机往床上一拍，觉得牧朝寻衅滋事，决定不再给多余的眼神，闭上眼试图再度入睡。

　　三分钟后，她越想越气，这怎么能怪在她头上。

　　她一个挺身，一鼓作气地拿起手机，进入到联系人的主界面当中后的小小＋号，然后在弹出的选项中选了语音通话。

　　“正在等待对方接受邀请......”

　　看着一排字体出现在眼前，致电铃声没响两下，章影霍然清醒，大半夜的给牧朝拨电话，她疯了吗，她惊醒般挂断，与此同时，对面接了起来，一声睡意惺忪地“喂”后，是无情挂断的滴滴声。

　　章影闭了闭眼，一扶额，或许她是有些起床气的，今夜，她真的不太清醒。

　　三秒后，一个等待接听的小灰框框再次弹出来。

　　她把其放大，没立刻接，而是手在屏幕上画了两个小圈，这个时候不接就显得她很心虚，而接通被牧朝骂她也认了，想到这她停下画圈，英勇就义般地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

　　不是想象中的阴阳怪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章影居然听出了一点纵容，他说“章老师，您今晚打定主意不睡觉了是吗？”

　　牧朝原本的音色质感偏冷，清脆，尾音咬字的刻意拖长，抹平了听感里的尖锐，让人无端想起月光照拂下被海水冲洗的圆石。

　　而没睡醒的牧朝声音沙哑，听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就像是磨平的石子重新裹上了砂砾。

　　夜太过安宁，章影一时有些微愣，分不清是因为她太久没和人打过语音，还是骤然发现牧朝有一把好嗓音。

　　或许不光是好嗓音，还有张好脸。

　　章影蓦然发现，对面打来的是视频通话，她手一滑，手机掉落在床上，镜头跟着一阵晃动，盖住了那张俊脸。

　　那边的牧朝下意识闭起眼，抱怨立刻跟上：“章小姐，做个好人吧，眼睛要瞎了。”

　　"做个好人？半夜打视频来的你又是什么好人。"章影刚刚浮光掠影，见这人藏蓝色睡衣少了上面两颗扣子，看他这熟稔的样子，怕是没少勾搭小姑娘。

　　牧朝声音少了些睡意，完全被气笑了：“章小姐，我点的是回拨。”

　　回拨。
　　章影反应了一下，又拿起手机退回去看上一条，霎时像被按了静音。
　　她拨错了。

　　但章小姐是谁，她淡定地清了清嗓：“我本来想点语音通话的，手滑了。”

　　“是吗？”他语气充满不信任。
　　“当然！”章影斩钉截铁：“谁要大半夜看你衣衫不整。”

　　牧朝打了个哈气，懒洋洋道：“那你大半夜找我做什么？”

　　章影这下确实被噎住了，刚刚打电话的气势泄掉后，一开始的头脑发热全被转移了回来，回神后连她自己也觉得胡搅蛮缠。

　　“问你问题。”她找了个理由。

　　“什么问题？我为什么来这里？”牧朝半眯着眼，随口说，“你未免对我太关注了吧，章小姐，好奇心害死猫啊。”

　　章影不理会他的自恋，找到台阶下：“你说来献爱心？为什么那么多支教的学校偏偏选这里。”

　　“大学的时候加了个志愿者社团，地点是随机分的，后来就习惯来这了。”

　　章影缄默，这话她信了。
　　根据资料，贫锦镇第一小学在这任校长上任前，无论是环境还是资源都没那么好，如果牧朝是那个时候来这里支教完全合理。

　　“你就为了这个问题？”他的语气里明晃晃的迷惑，这种小事什么时候不能问，值得章影半夜睡不着来问。

　　“其实是手滑了。”章影生硬地说。

　　“语音通话也手滑？”他不信。

　　“都说了手滑了。”她着重强调，希望他识相。

　　对面似乎对她的解释失语，久久没出声。

　　章影手指捻了捻头发。

　　挂掉了？

　　半晌，章影犹豫着再度把手机翻回来，出乎意料地，画面依然动态，对面开了一盏素色的小夜灯，光线昏昏沉沉，身着睡衣的修长身影占据画面一半，他似乎把扣子扣上了，此刻晃悠在镜头前的是一片深到近暗的蓝。

　　“你在做什么？”
　　“看你睡不着，给你放安眠曲。”

　　什么东西？
　　章影顺着屏幕看去，镜头随着对方的动作徐晃一下，旋即一个开关声像是盒子的搭扣，啪嗒开启。

　　轻缓的旋律丝滑入耳，低沉悦耳，丝丝入扣，一听即是某种价值不菲的音响带来的声效，音质像是滤走了杂音的八九十年代收音机。

　　与此同时，另一道价值不菲的声音加进来，宛如音乐里的复调，他语气含笑：“听歌吗？章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