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北鹰山

11、第十一章

　　在小朋友们纯洁的眼睛注视下，章影实在不忍打破他们对老师崇拜的滤镜，她不动声色：“我可不敢点评牧老师。”

　　“怎么会呢，章老师很有见解才是。”牧朝似笑非笑。

　　章影被奉承，这让她再次明白了什么是，人后不得言，只得头皮发麻地憋出几个字：“画得很好。”

　　牧朝弯起笑眼看她：“真的吗？”
　　章影感觉到了屈辱，一字一顿：“真、的。”

　　牧朝是惯会得寸进尺的人，他笑容不减，厚着脸皮追问：“具体哪里好呢？”

　　她给了个别太过分的眼神，牧朝装傻。
　　在一双双眼睛的注目下，章影暗自深深、长足地吸了一口气，挤出四个字：“哪里都好。”

　　唐梓杏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她眼睛亮晶晶地竖了个大拇指，毫不避讳地大夸特夸：“牧老师画得确实好，很专业！”

　　章影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
　　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唐梓杏显然也想起了自己干过的吐槽，轻咳一声。

　　牧老师刚来时她没见过，关于他，全是道听途说，而今百闻不如一见。

　　一个帅气有为，彬彬有礼，待人又谦和的年轻男老师，在学校是所向披靡的存在，平等地斩杀男女老少。

　　章影见她明显被牧朝这副皮囊欺骗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移开视线。

　　唐梓杏吐了吐舌，那会儿章影是凑巧来学校的客人，她只是随口一说，哪曾想现在两人能碰到一起。幸好章影不是多话之人，不然她真想钻到地下去。

　　她语气轻松地说：“牧老师，您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带着章老师走啦？”

　　章影一刻不想多呆，面上矜持地点点头。

　　牧朝笑眯眯地看向章影。

　　章影心里一咯噔，听到他说：“有哦，章助教要是有空的话，帮我分发一下卡纸吧。”

　　她就知道！
　　牧朝绝不会放过给她找事的机会。

　　章影心下后悔来当什么劳什子助教，要是早知道“上司”是牧朝的话，打死她都不会来。

　　唐梓杏也没想到章影刚入职就要开始工作，同情地看她一眼，给个眼神安慰她。

　　章影看懂了她俏皮的眼神，她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认下了倒霉。唐梓杏识相地开溜：“那我先走了？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牧朝语气轻松：“好哦。”招财猫似的挥挥手。

　　*
　　章影气不顺，一来就直接无视牧朝眼神，霸占了教室里属于老师的唯一一张座椅。牧朝因此“被迫”赶去认真工作，两人勉强天各一方，短暂相安无事。

　　章影对画画一窍不通，坐在这里无所事事也如坐针毡，可她作为老师，也不好带头玩手机，视线扫过小朋友时，还会时不时略过某个人。

　　牧朝今天一身白衬衫，很有青春电影男主角的味道，他在工作的时候和平时很不一样。
　　温柔，细心，耐心......一切形容老师的美好词汇都能往他身上套，甚至他笑如春风的弧度都比章影在红毯上被迫营业时的职业笑要标准个三成，这样的形象总让她幻视另一个人。

　　没座椅被迫站在教室后半的牧朝放缓语调说：“懂了吗？你自己画一会儿，老师一会儿再来看你。”
　　”好，谢谢老师。“张清华回了一句，拿着小彩笔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给小松鼠上色的环节。

　　牧朝就是在此刻抬起了眼，向那个视觉中心看去，视线有了短暂的定格，教室没拉开窗帘，光线全靠顶灯，而那个角落光线不明朗。

　　大概是职业原因，章影的坐姿并不懒散，身形挺立，衬得整个人消瘦单薄，宛如一支不堪一折的梅，她枯坐着，目光空洞，抬手，抓了抓虚无缥缈的浮灰。

　　牧朝对她的注视，对方毫无所觉，他本能靠近角落的那张座椅。

　　“你在想什么？”

　　章影回神，从条形纹路的窗帘上收回视线。

　　她看了下牧朝，停格住，认认真真打量她两圈，不合时宜地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疏台？”

　　牧朝笑意变淡：“没有。”

　　章影第一反应是惊讶牧朝居然真的认识男明星，而后转念一想，这两年疏台爆火，今年还上了春晚，他知道也不算奇怪，她破天荒地主动夸奖：“你有点像他。”

　　牧朝笑意完全消失，面无表情道：“是吗。”

　　并非疑问语气，两个字被他七拐八拐，阴阳怪气十足。

　　感受不到他的喜悦，章影暗骂他不解风情，而她也断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于是又话锋一转：“低配版。”

　　牧朝不悦更甚，加重了语气：“章老师，你为人师表，就在上课的时候想男人？”

　　章影对他的质疑也很无语，如果不是他非要没事找事，她至于在这坐着当木桩子吗，还说什么想男人。

　　如果不是他一身白衬衫，她根本不会想到消失在记忆里一两年的人。

　　*
　　张清华没想到牧老师说一会儿来，就是一分钟后，他手里的松鼠眼睛还没涂好颜色呢。

　　他表情疑惑地看着没了笑容的牧朝，童言童语：“mo老师，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没有哦。”牧朝给了他一个和往常一样的笑。

　　张清华敏锐地看了眼教室角落坐着的章影，压着声音小偷小摸般问：“那章姐姐是不是不开心了？”

　　章姐姐每次不开心就像这样没什么表情，而这个情绪发生在和牧老师说话后，他又问：“你们闹别扭了吗。”

　　“想多了。”牧朝扯了个谎。

　　张清华转了转脑袋，表情严肃正经地如同大人，商量道：“那我能不能去哄哄章姐姐，婆婆说章姐姐是漂亮的花朵，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她。”

　　此时，旁边的小女孩不满地插话：“老师说过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座位。”

　　好像是哦，张清华变得有些举棋不定。

　　牧朝被逗乐道：“那我帮你哄章老师好不好。”

　　张清华学者章影板着脸，交代：“好吧，那你要认真哄她，章姐姐可喜欢老师画的小松鼠了，肯定也很喜欢mo老师。”

　　牧朝笑意淡了点，认真道：“嗯”。

　　牧朝带着任务起身，注视着僵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章影，叹息。

　　他又装模作样地在教室里晃悠了两圈，给每个小朋友都解决好了问题，从桌子上顺手拿起一摞卡纸，举着挥了挥，示意章影，把她骗了出来。

　　穿堂风吹过走廊，划过脸颊，刺得生疼，章影看他一眼，硬邦邦道：“什么事。”

　　牧朝好奇发问：“你怎么来当助教了？”

　　章影语气不善：“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牧朝沉思一下，给出他的理由：“因为我有爱心。”

　　章影轻哼：“扯鬼。”

　　牧朝说：“不信？”

　　章影给了他一个眼神：“我应该信吗？”

　　牧朝想了想，又说：“那我是校长专门请来坐镇的大师？”

　　这回章影直白地翻了他一眼，还坐镇，“真当自己是貔貅吗？”

　　这下牧朝真的没理由了，他笑得无可奈何：“那我说什么你才肯信。”

　　这个问题...章影磕住下唇，毕竟男人的嘴是骗人的鬼，既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信了牧朝的哪句话。

　　良久，都没等到章小姐的解释，他决定自己找真相。

　　牧朝趁着章影还在思虑，面容变得愁云密布，支支吾吾吸引章影注意。

　　章影果然如同一只好奇的猫，立刻看过来。

　　他最终似是逼不得已说出真相：“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只告诉你一个人，这种话的后面通常都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看见章影竖直了耳朵。

　　“我...其实是为了捉奸来的。”
　　一记重料，章影瞪直了眼：“什么？”

　　他睫毛下垂，落下一片落寞的残影：“我女朋友骗了我套房子断联了，她每天白嫖入住却不肯接我电话回我微信，我天天帮她交着水电燃气物业费。思念成疾，我来这里就是想远远看她一眼，顺便看她是不是在我的房子里包/养情夫。”他说的没有丝毫停顿，完全没有编故事的痕迹。

　　“你...”章影一时间被这信息量击晕，大脑当机。
　　这话能是真的吗？搁平时她断然不信，大概是被冲昏了头脑，她踟蹰片刻，半信半疑道：“那你，捉到了吗？”

　　牧朝探究地看她一眼，费解：“你为什么会信这个？”
　　“我看起来像是会被出轨的人吗？”

　　“......”
　　假的。

　　在章影心里牧朝的信誉度彻底降为了零，她覆盖上双眼，平静了几秒心里的火，咬牙道：“你看起来不像是有女朋友的人。”

　　牧朝若有所思：“原来这是可以看出来的，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吗？”

　　章影彻底失语，眼疾手快，一把从他手里抽出来卡纸，头也不回的进屋。

　　等到牧朝进去的时候，章影已经在分发卡纸了，速度很快，似乎还憋着股气没消，但不管怎么说，算是恢复了生机。

　　他也没抢章影的活儿，等小朋友们人手一张卡纸后，他看了有时间，还有十分钟，进入课程最后一个环节。

　　他熟稔地折了只小青蛙摆放在桌面上，瞬间吸引了所有小朋友的好奇注目。

　　“今天我们叠小青蛙。”他重新拿了张卡纸，一步一步教学，动作细致，语气松弛。

　　他就像孩子王，小朋友们亦步亦趋跟着他行动。

　　章影聆听着，心情在一道道耐心十足的声音中渐渐平息，她和自己说，没必要和小孩子置气。

　　小朋友们兴奋地完成了自己的小青蛙，牧朝看了眼时间，刚好卡在所预想的时间范围里，还有三十秒下课。

　　他讲地很详尽，绝大多数小朋友都完成了作业，唯独一个小男孩不知道错了哪一步，失败了。

　　隔壁的小女孩委屈的快要掉下眼泪，尖声细语叫道：“牧老师，王壮壮抢我的小青蛙。”

　　牧朝对其他小朋友说下课了，可以回去了，单独把这两个小孩子叫来身边。

　　他语气严肃：“王壮壮，你为什么抢同学的东西。”

　　王壮壮脖子一梗：“她叠的好看。”

　　“你知道抢别人东西是不对的吧。”牧朝盯着他，徒增压力。

　　“知道。”小朋友喃喃。

　　“那你是不是要给同学道歉，还要把东西还给人家。”

　　小朋友看起来很不情愿。
　　牧朝很懂小孩子的心理：“你要是知错能改，老师就把这个送给你好不好。”他拿着自己叠好的那种更具“水准”的小青蛙诱惑到。

　　王壮壮犹豫了一下，红着脸别别扭扭地道了个歉。小女孩拿着回自己的小青蛙对牧老师再添崇拜。

　　其乐融融。

　　章影抱着手臂倚靠在门边看完了全程，暗叹，怪不得小朋友都对他言听计从，他教育小朋友确实有一手。

　　等最后两个小朋友离开教室，章影看着牧朝向她走过来，说：“牧老师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加重了帮忙，意有所指。

　　牧朝变脸大师，立即噙着笑，谦和道：“感谢章老师的帮忙。”

　　他递过来了一张新的、折好的折纸，“谢礼。”

　　章影看了眼，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折得这朵玫瑰花，并非纯粹的红，而是一种柔雾粉，她亲自发的卡纸，自然知道这是最后多出来的那一张。

　　“做什么？”章影轻睨他一眼。
　　“我又不是小朋友。”

　　牧朝歪头盯着她，目光沉沉：“你不是小朋友。”他的视线如同某种金色的漩涡，盛满了蛊人的暖流，说道：“小青蛙是给他们的，这是给你的。”

　　章影拿着这朵粗糙的纸质玫瑰花转了转，失语。
　　“为什么给我这个？”

　　这朵花成形的瞬间，牧朝觉得章小姐很像这朵花，看似脆弱易折，实则永不会凋谢。

　　这本是句夸奖，但章小姐不一定这么认为，所以他没说出来平白惹人生气。

　　章影也不欲刨根问底，她看了一会，又举目望向蹦蹦跶跶走远的小朋友背影，话头跳回之前的内容，突然说：“你女朋友怎么会骗你，你骗她还差不多。”

　　牧朝笑起来，“嗯，我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