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小子》白蔺

17、第 17 章

　　“你假期要在网吧住吗？”

　　临走的时候，关涉问李陶。

　　“昂。”李陶应了一声，偏头瞄他一眼，“怎么？你要过来啊？”

　　“也不一定。”关涉笑笑，“不要等我。”

　　“才不会等你，盼着你不来才好。”李陶面上看着就差翻白眼了，心里却生出些隐秘的期待来。

　　李陶不会浪费自己的假期。国庆他找了个活，是在一家大排档给人上菜打扫卫生。他们这也算个沿海小旅游城市，国庆人流量还是很可观，每天得干到两点左右，不过好在报酬也算可以。

　　撒酒疯的，吐一地的，寻衅滋事的，短短几天李陶架也拉过了呕吐物也扫过了，甚至还抓过一桌差点儿没结账就要跑的。也算世事看尽，见怪不怪了，但在这天晚上出现的那个奇怪女人却让他和他的同事们都有些手足无措。

　　那女人是十一点多突然出现的，大波浪，精致全妆，露肩鱼尾裙，看着和大排档格格不入。她一开始在2号桌敬酒，一桌老爷们很激动地陪着她吹扎啤，不一会儿又跑到6号桌去，让一小姑娘给她扒虾吃，完后还亲了人一口。

　　李陶累死累活收拾完一桌的虾壳，屋里收银台结着帐的老板娘就把他叫过去：“你问问外头那个黑裙子女的，到底是哪桌的啊，让她好好坐着。”

　　李陶领命出去了。当然，他略懂说话的艺术，出言比较委婉。站在烧烤炉旁边看老板翻串的女人撩着头发笑了笑。

　　李陶这才注意到她看着已经不是很年轻了，但举手投足间还有种挥之不去的风韵，脸蛋更是生得明艳。而且他的眉眼之间，有一种李陶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她伸手指了指烤炉旁边的2号桌。那桌老大哥虽然一个个喝得撩起了上衣露出圆肚皮，但人还算有分寸，摆手说不是，不认识。

　　女人笑着瞪了他们一眼，转手指5号桌，那是几个年轻人，男女都有，喝得有点儿多了，一个女的喊：“根本不认识你好吧！你刚刚还吃了我们两串板筋！”

　　李陶有点儿傻眼了。这时候老板娘也闻声出动，把小儿子叫来堵在收银台里，就往这边儿冲过来，和和气气笑着说：“怎么回事呀？”

　　谁知道那女人突然不说话了，在5号桌喊完之后就怔住了，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方才还风情万种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诶？美女，美女？”老板娘小心叫着，也不敢乱动她。

　　她却缓缓地蹲下了，把脸迈进臂弯里，裙摆沾上了地面的脏污也不顾。

　　“呃，女士？”李陶试着叫她，她也不应。老板娘挡开李陶的手示意他别碰她，然后往门口的招牌下头使了个眼色。
　　那安了个监控。

　　“老妹儿啊，你是身上哪不舒服吗？用不用给你叫个救护车啥的？”老板娘也蹲下，一边问一边使劲往她臂弯里瞅，试图能瞅见她的表情。但这女人还是一声不吭。慢慢的，不少顾客围上来看，凑热闹。李陶皱着眉头往后拦他们：“没事儿，回去吃饭吧。”

　　“拿手机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吧！老妹？有手机不？”

　　最后也不吱声。老板娘把她扶屋里坐着去了，老在这蹲着总不是个事儿。她倒也不能算不配合，就是身上软塌塌的一点劲儿不使，人家怎么摆弄她她就踉踉跄跄地跟着，头垂着，原先光鲜亮丽的大波浪此刻仿佛一头杂草般，随着无力的头颅糊得满脸都是。

　　同是收拾卫生的一个小姑娘被叫来看顾这个趴桌子上一声不吭的大美人。小姑娘坐那里轻声和她不断说话，倒是得闲了，李陶却更加忙了。大概一点左右的时候，她终于把女人劝得掏出了手机——原来裙子有个内兜。

　　她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含含糊糊地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姑娘凑上去把详细地址报了。也就十来分钟，两个人闯了进来。

　　李陶刚好从后厨端了盆牛蛙出来，一抬头，和关涉看了个对眼。跟关涉一起来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姐，冲到女人身边：“怎么半夜还能乱跑呢！”

　　“不好意思。”关涉把目光从李陶眼里挪开，就仿佛不认识他似的。他转头对老板娘说：“我妈她……身体不大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人是自己叫来的，更何况他们眉目中确实有几分相似。老板娘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只叫关涉把她领走吧。关涉把关文婷身上披的薄外套取下来，往几人中示意了一下：“这是？”

　　“我的。”李陶放下那一大盆牛蛙，接过自己的衣服。

　　他探究性地望过去，但关涉还是避开了他的眼睛，声音很沙哑：“谢谢。”

　　关文婷被李陶扶着站起来的时候还比较顺从。他和大姐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走远了。李陶就站在店门口，呆呆地看着三个人消失在了街道转角的地方。

　　“李陶！”老板娘的大叫把他的神思唤了回来，“赶紧上菜啊愣着干什么呢？”

　　李陶赶紧端上那一大盆牛蛙往外送。在经过烧烤炉的时候，听见老板娘在跟丈夫吐槽：“还身体不大好呢，我看是神经有问题吧……”

　　当晚剩下的时间倒是没再出什么差错了。因为要留下打扫卫生，李陶照例差不多最后走。不过等他躺到自己的床上了，却一下子很难睡着。

　　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起那女人的脸。她是关涉的妈妈？他们的眉目在李陶的意识中慢慢重合起来。

　　但更多的，是关涉望着他时，平淡得仿佛与他素不相识的眼神。

　　关涉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家人。虽然李陶也从未向他提起过自己的。

　　很奇怪的是，直到今晚，李陶才发现原来之前他悄悄以为自己和关涉挺熟的。但今晚之后，李陶意识到好像不是这样的。

　　翻了个身，李陶默默地想，关涉可能不会再来这里找他了。

　　但他的设想是错的。因为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在大排档里看到了关涉。

　　他也不说话，不和李陶打招呼，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跟着忙前忙后的李陶。跟着他传菜，记菜单，收拾桌子的时候帮他提过来垃圾桶。

　　老板娘趁李陶进后厨而关涉留在外面的时候，把李陶堵住了：“喂，那不是昨晚上那个找妈的男的吗，他跟着你干什么？”

　　李陶说：“他是我朋友。我们之前就认识。”

　　老板娘瞪着眼睛：“昨天晚上你们可不像认识的样子。他要等你下班？”

　　李陶想了想：“可能吧。”

　　“不可以哦，你两点才能下班，他不能在这里转悠两个小时的。我生意还要做的。”

　　“那我让他走远点吧。”

　　老板娘看着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但李陶冲她有点乖的笑了笑，她也不好再凶了。

　　李陶从后厨出去，上完菜，就把关涉拉到离客人比较远的角落里问他：“你在这到底要干嘛？”

　　关涉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还有两个小时。”他说，“你回去吧。”

　　关涉摇摇头，笑了，说：“我在这等你。”

　　李陶感觉自己也不是很想把关涉赶走，就让他呆在那里了。

　　今天客人少，不到两点就准备收摊了。李陶走到关涉待的那地方的时候，看见他正跟自己脚边的那盆牛蛙玩，拿小树枝戳人家，看它动了又赶紧偏着身子闪开，生怕蛙真跳似的。

　　又菜又爱玩。

　　李陶上前去把盆端起来，然后出其不意地把上面盖的网布一掀，就作势要把盆往关涉身上倒。关涉果然吓到了，一脸惊恐地矮着身子躲，李陶哈哈大笑。

　　他把盆收回后厨，活计就差不多做完了。关涉站在店门口等他，李陶从店里走出来，就看见他脸上映着招牌暖黄色的光，眼尾的阴影迷离扑朔。

　　他直视着他。

　　李陶三两步迈下楼梯，一把搂住关涉的脖子，说：“走，哥骑车带你回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脑抽了还是什么，怎么突然吐出“带他回家”这么一句话。还好关涉好像没怎么在意，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

　　李陶把车停后巷了，26的黑色老凤凰，废品站淘的二手，嘎嘎结实。

　　车后轮和电线杆被一把链子锁牢牢固定在一块儿，李陶被偷过一回之后就这么干了。关涉看见那锁就笑了，说：“这锁挺眼熟啊哥。”

　　李陶已经弯腰把锁解了下来，放在车筐里。他看了看那把沉甸甸的链子锁，也想起来第二回见面那次。他抬头瞄了关涉一眼，两人一块儿笑了。

　　“上车！”他一脚踹开车蹬子，率先跨上车座。关涉紧随其后，坐在后座上，抓住了李陶的衣服。

　　“哥。”起步加速的时候，关涉突然说，“你这车载过姑娘吗？”

　　李陶的心尖莫名有点儿颤，不知道是夜风吹的，还是因为关涉抓着他外套的那只手时紧时松，而当空的皓月又那么清朗，给人一种梦幻的错觉。

　　他咽了口口水，喉结一动，说：“没有啊。”

　　他没回头，不知道关涉是不是笑了。但他觉得是。

　　因为关涉不再抓着他的衣服了，而是极其自然地两只手环上他的腰。有温热的呼吸逆着晚风，喷吐在他后背上，贴得太紧了，以至于李陶能感受到他胸腔呼吸的起伏。

　　伴随着微微的颤抖。

　　李陶突然感到一点点眩晕，和不知所措。感觉哪里好像错掉了，在往不对的地方发展，但……

　　关涉打断他：“喂，你该拐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