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见梨》棐十

26、晴天

　　随着叮咚一声提示音响起，糕点顺利出炉。

　　段梨用两个盘子分别盛了，和徐周序一同端去主屋的餐桌。

　　两个老爷子早就已经候在桌前了，刚看见放上来的盘子，唐文升就笑了：“梨子，不是爷爷贬低你啊，你这手艺，比起你喜东爷爷还真是差远了。”

　　唐喜东被这句哄得眉开眼笑：“我做多少年了，梨子才刚学，你那么苛刻干什么？”

　　唐文升看老友尾巴差点翘起来，忍住烫捏了块，吹了吹轻咬了一口，笑道：“这味道倒是快赶得上他做的了。”

　　段梨对这高赞一阵脸红，急忙澄清：“是因为喜东爷爷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做的，我要是自己来，肯定不会是这个味道的。”

　　“梨子你别太谦虚了。”唐喜东说完，又一脸期待地招呼着旁边的徐周序，“小徐，你也快尝尝，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这刚出炉，香着呢！”

　　徐周序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满口酥脆：“刚出炉的味道确实很好，和我之前尝的很像。”

　　段梨听见这话，生怕唐喜东这个狂热点心制作者追根究底，问他是什么时候尝的，急忙转移话题：“喜东爷爷你自己也尝尝啊！”

　　唐文升看段梨这副着急样子，心中自有猜测，帮了句腔：“就是，快尝尝你这关门大弟子的手艺怎么样！”

　　几人说笑了阵，许是被这热闹的氛围晃了神，唐喜东看着盘子里的点心，像是自言自语般嘀咕了句：“锦明也爱吃这千层酥，不知道他这周回不回来。”

　　唐文升知道他这是想孙子了，打趣了句想来缓解下老友的心情：“哟，你昨天不是还嘴硬说不想他吗？”

　　唐喜东依旧嘴硬：“谁想了，我就是提一句，他最近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段梨知道他这肯定是想唐锦明了，笑着宽慰：“哎，喜东爷爷，说实话，您那孙子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唐文升哈哈大笑。

　　唐喜东也笑了：“这话也是。”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问了段梨一句，“梨子，我听说你这周去市里了，和他见着了吗？”

　　“当然了。”段梨不假思索，“您放心，他脸色红润能跑能跳，看着健康得很。”

　　这话必然是谎话，段梨和黎清绥待了两天，哪有机会去见唐锦明。

　　不过眼下当然还是把唐喜东哄安心了最重要，她相信唐锦明是有给她圆谎的眼力见的。

　　果然，唐喜东对段梨的话毫不怀疑，“好好好，他过得好就行。”

　　徐周序在一旁安静听着，指尖由于糕点碎屑而传来的粘稠感渐渐到了让他无法忍受的地步，他撑了个笑脸，温声说：“我先出去洗个手。”

　　段梨听见这话，应了声好，又提醒了句：“走廊的灯在门口，你记得开了再出去，外面有点黑。”

　　徐周序轻轻地应了声嗯。

　　趁着徐周序出去的功夫，段梨跟两位老人告了别。

　　她把糕点分成了三份，一份多的依旧放在盘子里，两份少一些的则分别装到袋子里，准备给徐周序和华庆红各一份。

　　徐周序出去的时间相对于洗手来说有点久了，就在段梨迟疑要不要出去找一下人的时候，他终于姗姗来迟。

　　见到人进来，段梨也起身，问他的意见：“我们现在回去？”她将属于徐周序的那份递给他，“给，这份是你的。”

　　徐周序看着她整装待发的样子，点了点头，接过点心，也和两位老人道了别。

　　今晚天气好，月亮高挂树梢，青石板的小路被月光照得亮堂堂。

　　虽然忙活了大半天，但段梨心情很舒畅，她提了下袋子，打算借着巷口的小灯给黎清绥分享一张她的成果。
　　顺便借机试探一下她和唐锦明。

　　她打开相机，随手拍了一张，按下快门的时候一阵白光爆出，在这昏暗的小巷子里分外明显。

　　因为要拍照的缘故，段梨停下来落后了徐周序两步，在他稍后点的位置。

　　前面的徐周序注意到了身后稍纵即逝的这束强光，他站定扭头看着段梨。

　　段梨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看他转头才发现不对劲。

　　等一下，徐周序不会以为她是在偷拍他吧。

　　目前徐周序认识到的现实是：她在他后面开了闪光灯。

　　嗯，是很容易被想象成她偷拍他的背影。

　　希望徐周序别那么自恋。

　　段梨知道，这祈祷的效果等于没有。

　　果然，下一秒徐周序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你拍什么呢？”

　　因为他头上的灯光，段梨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眼尾稍扬，虽出口的是疑问句但嘴角挂着抹了然的笑意。

　　段梨本来不是特别爱随便揣测别人的人，但这一刻她确实打心眼里觉得徐周序这副表情的意思就是——哦，你在偷拍我啊。

　　偷拍两个字似乎还要咬个重音。

　　段梨吞了吞口水，给自己洗清嫌疑：“我在给我朋友拍我今天做的糕点。”

　　她重演了下动作：“就这样拍。”

　　徐周序眉梢一挑，“哦，在这拍。”

　　明明是肯定的语气却听得段梨头皮发麻。

　　很明显，徐周序没相信她的解释。

　　段梨那股轴劲儿被他这看着有些欠揍的姿态给弄上来了，点点头承认，“对，在这拍。”她干脆上前一步，把黑了屏的手机摊开在徐周序面前，“我没拍你，要是不信你可以自己看一下。”

　　段梨心想她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徐周序也该信了。

　　这事是能小事化了，但她不想背上偷拍的黑锅，毕竟她还记得徐周序之所以会来她们这个学校就是因为私生的偷拍。

　　见他没反应，段梨打算收回手机，她这样说也就是提供点信服力，没觉得徐周序真的会看。

　　刚要动作，徐周序却应了声好，“你要是那么恳切，那就打开吧，我配合你检查一下。”

　　“什么？”段梨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对上徐周序那不似作伪的认真目光，段梨才确定徐周序是真的打算看。

　　看段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徐周序耸耸肩，神态颇为无辜：“你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衬得段梨像个做贼心虚的现行犯。

　　段梨清清白白！

　　“没什么不方便。”段梨摁亮屏幕，当即解开了锁。

　　手机界面还停在她和黎清绥的聊天界面上。

　　最下面是段梨刚刚拍过去的图，上面几句是白天两人扯的没营养闲篇。

　　正常的要死。

　　段梨点开大图，向徐周序全方位地展示了这张照片的主角百分百肯定完全就是她手里的那袋糕点。

　　他只在角落里不小心出镜，连背影都没能全乎。

　　差不多展示完了，段梨退出大图，顺便给徐周序看了两人那没什么营养的对话：“看吧，的确什么都没有。”

　　徐周序看得大大方方，他一行一行看过聊天记录，视线落在最上面的备注那里，一字一顿：“黎大记者？”

　　哦。

　　段梨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忘记她给黎清绥的备注有点问题了。

　　徐周序该不会误会什么吧。

　　段梨立即解释：“她是青吾市台的社会新闻记者，跟你绝对八竿子打不着。”段梨在脑子里光速思考着还有什么佐证资料，“哦对，当时在徐姨家的那天上午我就是去见的她，我俩是很好的朋友，这个备注就是玩笑而已。”
　　言辞恳切，字字真心。

　　“很好的朋友啊。”徐周序低不可闻地喟叹了声，移开了放在屏幕上的视线，心里说不上是高兴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徐周序牵了牵唇，“我没有不信你。”他顿了下，又道，“你拍了也没事，我又不介意。”

　　不介意你还查手机？

　　段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清楚徐周序大概就是闲着没事逗她，她重新摁灭手机，“现在走吧。”

　　*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阴雨天，直到周四，天才彻底放晴。

　　因为雨天犯了懒，段梨在周四没课的早上提前去了办公室写教案。

　　外面的空地上积水还没散去，学生们的课间活动场地大大缩减，下课时的走廊这几天要格外热闹一些。

　　成群结队的小孩子穿过走廊，像串彩色的珠子项链。

　　第二节课下课后不久，珠子们的碰撞声突然大了一阵。

　　段梨无心去凑热闹，专心在座位上赶备课。

　　但没两分钟，她就知道了这热闹的源头在哪。

　　一道爽朗的男声从门口的方向传过来：“嗨，各位老师！”

　　这声音实在太耳熟，段梨惊讶转头，入目的就是唐锦明那张阳光四溢的笑脸。

　　见段梨看过去，唐锦明低头打发了身边那一圈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乖啊，玩自己的去，我得进办公室了。”

　　哪怕再喜欢唐锦明，也没有孩子想在办公室环着一堆老师，很快就四散开来。

　　段梨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写自己的备课。

　　唐锦明和办公室相熟的长辈打完招呼，才迈步向段梨这边走了过来，还没忘没事找事：“段梨，又不懂事了啊，见着你哥来了，还不赶紧起身让座？”

　　段梨只当作没听见，笔下没停：“你怎么突然在工作日回来了？”

　　唐锦明靠在段梨那张小桌子上，满嘴跑火车：“我听说你专门给我做了糕点，特意回来尝尝的。”

　　“你从哪听来的假消息？”段梨给了他一个你在说什么屁话的眼神。

　　唐锦明从旁边扯了个凳子坐下，把手中的东西放上段梨桌面：“喏，你哥我不像你这么没良心，早上排了快二十分钟买的奶酪包，算是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他的声音不大，但整间办公室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于鑫自然也听见，她和段梨和唐锦明都熟，恍然道：“对啊，梨子的生日就在四月底，今年正好能在家过了。”她又感叹了句，“都这么多年了，你们俩孩子感情还那么好。”

　　段梨生怕这聊天走向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只是干笑两声，没敢回话。

　　唐锦明也老老实实地闭着嘴。

　　好在于鑫也没想跟他们多聊，说完那句就接着做自己的事去了。

　　唐锦明压着声音，朝段梨那边凑了凑，“我听我爷说我遇上了位劲敌，谁啊？那位徐老师？”

　　段梨瞪大了眼，飞快地往徐周序的方向瞟了眼，可惜人被唐锦明挡了大半，“你乱说什么呢？”

　　在她预备攻击唐锦明的七寸让他安分下来之前，段梨想到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认识他？”

　　“之前回来的时候在学校见过几次。”唐锦明老实回答，说罢他瞥了段梨一眼，“你真对他有意思？要不要我给你掌掌眼？”

　　“……”不该你管的事就别管。

　　段梨笑了声，冷冽开口：“岁岁最近在相亲。”

　　唐锦明的笑瞬时僵在脸上，他略微挺直了身子，喃喃道：“是吗？相亲啊，挺好的。”

　　段梨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她是在跟人赌气，你应该清楚。”

　　唐锦明垂着眼，没说什么。

　　两人间的气氛不复刚才那样明快，但段梨对唐锦明这副样子并不陌生，并不觉得有什么，她扯了扯嘴角，闭了嘴。

　　好一会儿，唐锦明才哑声道：“如果我不能给她未来的话，那就不该再给她什么希望。”

　　段梨刚想说什么，就被办公室乍然响起的一道清脆响声打断。

　　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下意识倾身往声源处看去，视线末端的徐周序正侧身淡定坐着，看不出是不是他弄出的响声。

　　是旁边陈老师的呼喊提供了答案：“哎，小徐，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