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见梨》棐十

27、伤口

　　徐周序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淡，段梨因为陈老师叫的那嗓子才最终确定了是徐周序弄出的动静。

　　段梨也清楚了声音的来源是什么——估计是他这两天日日放在桌角的装着花茶的那个玻璃杯碎了。

　　在那声动静下，徐周序已然成了全办公室的焦点。

　　陈老师都已经离座凑到了徐周序身边，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小徐，你小心点啊，别被划伤了。”

　　段梨在心里咂舌，看来前段时间徐周序所言非虚，陈老师还真的很相中他这个“侄女婿”候选。

　　突发的意外情况也打断了唐锦明的被段梨激出的低沉情绪，他看了眼那边的热闹，嘴欠的劲儿又上来了：“看来你劲敌也不少。”

　　段梨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唐锦明也曾经是“侄女婿”的候选之一。

　　不该说是候选，唐锦明只是被于鑫在陈老师面前开玩笑似地提了一嘴，当即就被陈老师一口否决了。

　　拒绝的原话是“锦明性格太活泼了，跟我侄女不太合适”，但低情商来解释一下就是“唐锦明看着吊儿郎当又浑，我可不能把他介绍给我侄女”。

　　这想法不是无端臆测，只因陈老师为人较为古板，对唐锦明的性格行径从挺久以前开始就不太看得惯。

　　唐横秋在饭桌上把这事当笑话给大家讲了遍，往后每次提到相关话题都要拿出来损一损唐锦明。

　　唐锦明就这么被迫记住了陈老师有位和他们年纪相仿且还单着的侄女。

　　“……”段梨觉得自己刚才那刀还是捅轻了。

　　她连白都懒得白他一眼，咬着牙笑道：“不会说话你就把嘴闭上。”

　　那边徐周序在陈老师的连声关怀下总算慢吞吞地出了声：“我没事，您不用担心，我不小心碰到了，收拾一下就好。”他站起身，把凳子往干净的地方拖了拖，“打扰大家了，你们继续忙就好。”

　　徐周序冲众人抱歉笑笑，最后目光停在了段梨的位置。

　　段梨还保持着倾身探头的姿势，见徐周序看了过来，客气地展开一个微笑，打算在唐锦明面前把和徐周序不熟这事坐死了。

　　微笑的含义明明白白也写着——没事，我原谅你。

　　但她没从徐周序那眼神里读出应有的轻松惬意。

　　他的唇几乎绷成了一条线，眸色幽深而带有侵略性。

　　只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便垂头望向了地面。

　　段梨对他这似乎还掺着怨气的视线一头雾水，甚至在脑中回想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做出什么会让他不小心打碎杯子的醒目动作。

　　答案是没有。

　　她只能解释为徐周序太喜欢那个杯子了。

　　段梨也收回视线，重新拾起放下的话题，她淡声说：“岁岁没放下你，但也不是没你不行，应该怎么做全在你自己。”段梨掀了掀眼皮，挺无所谓的，“反正我是做好和你退回邻家同辈陌生人的准备了。”

　　唐锦明不语，直到听见段梨的后半句才白了眼段梨，“够没良心的啊，段老师。”他作势就要拎起那乳酪包的袋子，“那这陌生人送的面包，你也别吃了。”

　　“哥。”段梨郑重地看向唐锦明。

　　满打满算，唐锦明就比段梨大了两个月，段梨很少这么叫人。

　　唐锦明对她这猝不及防的礼貌也相当意外，一脸戒备：“干嘛？”

　　段梨呼出一口气，认真地规劝：“怂就算了，但你能不能别那么抠。”

　　唐锦明：“……”
　　他最开始就不该去排那二十分钟的队。

　　本来是人道主义地关怀一下失业回乡心情不痛快的妹妹，现在倒成了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唐锦明识趣闭嘴。

　　段梨也没什么要跟他说的了，再加上办公室实在也不是个适合闲聊的好地方，她边收拾桌面边利索赶人：“行了，你去我妈那吧，她和横秋叔应该都在操场那边。”

　　唐锦明没搭腔，却等来了身旁传来徐周序的声音：“段梨。”

　　在办公室徐周序和段梨向来都是保持着半生不熟的“段老师”和“徐老师”关系，乍听见徐周序叫自己名字段梨吓了一跳，她应声拧头，才发现徐周序就站在自己身侧。

　　段梨抬头，看见徐周序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愣愣问了句：“怎么了？”

　　徐周序指了指段梨里面那张放了一摞摞试卷习题册的桌子，“能不能帮我拿几张旧试卷，我包一下玻璃渣。”

　　段梨的座位将里面那张桌子挡了个大半，确实只有她才能拿到，段梨侧身抽了上面的几张递给他，“这些够吗？”

　　“够了。”徐周序伸手去接，右手食指的指腹处赫然有道指甲宽的划痕，正在往外渗着血珠。

　　段梨眼皮一跳，拽住试卷的另一端没松手，盯着伤口拧眉问他：“等一下，你不是说没受伤吗？”

　　徐周序倒坦然：“是捡玻璃的时候划伤的。”他换了只手拿走试卷，将右手翻过去，中指的另一侧也是一道：“这里也是。”

　　比起叙述事实，段梨觉得徐周序更像是特意展示。
　　哇，真棒，差点以为一个成年人捡个玻璃碎片就能把自己的手划出了两道口子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了。

　　徐周序的皮肤白，伤口看着没多深，但在他手上显得不太协调。
　　段梨忍住心中的吐槽冲动，抽了张纸巾递给徐周序，“你先摁住伤口把血止了，我妈那应该有棉球和药水。”

　　徐周序抖了抖左手的试卷，恍若压根不在意这伤口：“我先把玻璃碎片包了再说吧。”

　　哈哈，是想着再划两道还能一起处理了吗？

　　段梨对他这副无谓的态度莫名生出了些火气。

　　徐周序的右手依然伸在段梨面前，看着那颗血珠渐渐涨大就要顺着指腹流下来，段梨干脆直接将纸巾怼了上去。

　　她的动作挺重，本以为徐周序多少会瑟缩一下，但没想到他晃都没晃。

　　段梨疑心是自己大惊小怪了——他这伤口不会再晚点就直接痊愈了吧。

　　心里这么想，段梨手上还是放轻慢了动作，她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拭去了伤口处渗出来的血，又从旁边抽了两节干净的棉柔巾给他简单缠了下。

　　做完这一切段梨才抬头看向徐周序，“你还是去找我妈要东西重新处理一下吧。”

　　段梨看向被忽略已久的唐锦明，后者正饶有兴趣地看戏。

　　“他就是唐锦明，正好他也要过去，你们一起吧。”段梨指了指唐锦明，怕徐周序不放心特意补了句，“玻璃杯我帮你处理。”

　　被安排了的唐锦明起身，瞥了眼徐周序的伤口，点点头，“那徐老师跟我一起？”

　　两个人一站一坐，都静静地看着徐周序等着他回答。

　　徐周序眼皮掀了掀，总算确定自己没听错，段梨的确是找了唐锦明带他去包扎。

　　他的满腔郁躁好像被段梨这句话轻而易举地戳破了一个口子，那些委屈、不甘、嫉妒都被她搅成了一团，模糊得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不，或许在段梨给他擦掉血迹的时候他就已经没什么感受了，那时候他看着段梨的发旋，满脑子想的都是——是不是应该再多划几道才好。

　　徐周序清掉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对上唐锦明充满审视的视线，唇角牵出了一个感激的笑：“那麻烦你了，锦明哥。”

　　段梨被徐周序这称呼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徐周序生日在冬天，说起来唐锦明也是当得起这声哥的。

　　可是段梨听起来哪哪都别扭。

　　她忽略称呼给她带来的不适感，抽出了徐周序左手的旧试卷，“这个给我吧，你去包扎就行。”

　　说罢也起身，准备立刻收拾了那玻璃杯的尸体，免得误伤其他人。

　　徐周序叮嘱：“你小心点，别也划到了。”

　　三个人的动静终于传到了办公室里其他几个正凑一起聊得热火朝天的老师那边，于鑫最先注意到徐周序的伤口，惊呼一声：“小徐，你没事吧？”

　　剩下几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凑上来关心。

　　但关心归关心，办公室也没能凑出来什么有用的药品胶布，只能口头宽慰徐周序尽快去找华庆红拿东西涂涂。

　　段梨趁着大家围观徐周序的功夫去看了那地玻璃渣，才发现原来徐周序都已经装进了袋子里，就差用纸隔一下了。

　　段梨想到徐周序手上那两道渗血的口子，在心里给了他很高水准的评价——还挺身残志坚。

　　她简单包了一下，用自己不用的包装袋包裹了一遍才算了事。

　　在她收拾期间，徐周序和唐锦明早就离开了办公室。

　　两人从走廊出来，一路上都有孩子和他们打招呼。

　　直到出了教学楼才真正清净下来。

　　四下无人，唐锦明走在前面，猝不及防地问了句：“徐老师，你和梨子关系很好吗？是之前认识？”

　　办公室里两人的互动唐锦明都看在眼里，要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唐锦明打死也没信。

　　段梨撑死了才回来半个月，竟然能和这个支教老师熟到这种程度，按她的性格来看根本不可能。

　　唐锦明是真心拿段梨当亲妹妹看待，现在自己家的白菜有要被拱的趋势，他这个当哥的总不能连个屁都不放。

　　徐周序深深地看着唐锦明的后脑。

　　他的背影熟悉到有些刺眼。

　　徐周序和唐锦明在高中时几乎全无交集，徐周序认识唐锦明，因为他在段梨身边见过唐锦明无数次。

　　尤其是周五下午，段梨和唐锦明大多都是结伴回家。

　　那时候他是段梨隐于人后的秘密，唐锦明却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段梨身边，两人之间的互动永远透着无法忽略的熟稔。

　　这场面像是根引线，总会引燃徐周序内心深处不断叫嚣着的渴求，渴求的名字叫——取而代之。

　　而现在他将站在太阳下，和唐锦明一样。

　　徐周序缠紧段梨当时随便绕上的棉柔巾，痛感从指尖一路漫到心脏，让他的头脑无比清醒。

　　他轻笑了下，缓声开口：“对，我们从高中就认识，还挺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