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见梨》棐十

20、宝石

　　这话听在段梨耳朵里像是意有所指。

　　段梨无心深究他这句话的指向性，敷衍地应了一声继续吃自己的饭。

　　现在和徐周序坐在一起倒是不那么自在了。

　　段梨加快速度吃完饭，和徐周序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食堂。

　　于鑫坐她们隔壁桌，前几天段梨都是和她坐一起吃的饭，所以今天走的时候还特意过去跟于鑫打了声招呼：“于姨，我先走了。”

　　“梨子吃好了呀！”于鑫还不忘跟她解释一句，“今天我和宋老师聊天呢，就没过去找你。”

　　段梨哪在意这个，她摆摆手：“那各位老师们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老师们的饭盒都是得自己洗干净的，段梨走到门口水池洗碗，刚涂上一层泡沫，徐周序就过来了。

　　段梨没想到他能吃得这么快，她不想再管什么躲不躲的了，继续加快手上速度，试图给自己挣出点安静独处、理清思路的时间。

　　徐周序拧开她身边那个水龙头，水流声骤然增大。

　　“刚才进门时你看见我和陈老师说话了，你就不好奇她问了我什么？”徐周序冲掉饭盒上的油，像随口般问了她一句。

　　难道她看着像是很爱探究别人私生活的人吗？

　　段梨心里汗颜，如实回答：“我不太喜欢打听别人的聊天话题。”

　　“哦。”徐周序应了一声，语气如常，“但我还挺喜欢给别人分享我的聊天话题的。”

　　“……”

　　很直白的暗示。

　　段梨冲干净碗上的泡沫，忍住心里的那丝不耐，好脾气地配合他：“陈老师问了你什么？”

　　谁料徐周序语出惊人：“她想把她的侄女介绍给我。”

　　段梨愕然，确实是没想到陈老师是想说媒，想到说媒还又突然想到了她刚回来头两天唐横秋那明晃晃的用意，心里有些发虚。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事合情合理：平心而论，徐周序真还挺符合这些中年教师们眼中的乘龙快婿的标准的。

　　段梨想到徐周序进门时曾摇头推拒的模样，于是顺着他来违心说：“对你来说，这确实不太合适。”
　　也对，徐周序的工作性质也挺不适合去相亲的。

　　听完这话，徐周序若有所思地看了段梨一眼，忽地笑了：“对，所以我没同意。”

　　被他这轻飘飘的一眼扫过，段梨这才想起了她和徐周序之间的那层契约关系。

　　自己这话的意思该不是被理解为——因为徐周序现在是结了婚的有妇之夫所以不能去相亲了吧。

　　段梨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也被面前这道水柱冲得一干二净了，怎么会忘记这个重要的事。
　　大概是因为自己确实没什么结婚的感觉。

　　再找补的话为时已晚且还刻意，段梨面色如常，镇定道：“那我先走了。”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拒绝她的吗？”徐周序似乎还没打算放过她，继续问。

　　“……”

　　我、不、好、奇。

　　段梨在心里一字一顿清晰明了地回了句，面上依旧平平，“哦，你怎么拒绝她的？”

　　“我说。”徐周序拧上了水龙头，转身和段梨面对面，垂睫看着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水池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如今连水声都消失，只有不甚清晰的学生吵闹声从远处传来，更加让段梨明白了什么叫做以动衬静。

　　这句话意有所指的意思仿佛更加明显。

　　段梨视线落在徐周序唇上，害怕起他还未出口的下一句话。

　　她现在真的、真的想要逃离徐周序身边了。

　　“徐周序。”段梨指了指自己脸颊的位置，和他说谎，“你这里好像沾了什么东西。”

　　不待徐周序反应，段梨终于吐出了早该出口的那句告别：“你先忙，我有点困，先回去歇着了。”

　　回到房间，段梨拉上窗帘，直接躺倒在床上，像刚从一方水塘上艰难爬出般脱力。

　　是她的误解吗？
　　徐周序为什么总对她说些意味不明的话。

　　段梨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和徐周序现在还能称得上是什么挚友关系。

　　段梨是个很封闭的人，如果将她比作一间屋子，那么真正被她邀请做客的朋友只有唐锦明和黎清绥两个人。

　　唐锦明是一直待在房间内，而黎清绥则是坚定地握上了门把手后夺门而入。

　　这间屋子很小，段梨没打算也不希望再有什么人进去。
　　她也没精力去招待。

　　可是，徐周序重逢后却总在自己的门前徘徊，甚至他还试图敲响自己的那扇许久未开的门。

　　段梨头一次对自己当初的决定生疑：她好像应该听一下徐周序不辞而别的原因的。

　　这个想法很快被她自己否决掉，听与不听应该会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不给自己增添这层烦恼。

　　被这些事在心里堵得难受，段梨打开微信，给黎清绥发了消息。

　　段梨：【我最近和高中时的一个朋友遇见了，明明已经断交挺久了，但他总是一副跟我很熟稔的样子。】

　　段梨：【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在这的熟人就我一个。】

　　黎大记者很敏锐地揪住了字眼。

　　黎清绥：【男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号人？】

　　段梨：【是在你之前。】

　　段梨：【但没跟你那么好。】

　　黎清绥：【我知道。】

　　黎清绥：【不过什么意思，那男的现在在你们学校？】

　　段梨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对。】

　　黎清绥：【你们当时怎么断交的？】

　　段梨：【他突然转学后就没再联系了。】

　　黎清绥：【单方面失联？】

　　黎清绥：【这人有病吧？别管他怎么装熟，别搭理他。】

　　黎清绥：【不过你突然问我这个，以前不会是喜欢他吧？】

　　段梨看着她最新发来的消息默了瞬，没立刻回过去。

　　黎清绥的视频电话进来了。

　　段梨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点了接通，就看见黎清绥戴着眼镜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背景似乎是车里。

　　“你吃过午饭了吗？”段梨坐起来，问她。

　　“别岔开话题。”黎清绥不吃她这套，“你跟那个男的什么情况？这么多年来你一直瞒着我这事？”

　　黎清绥清楚既然能被段梨称作朋友那关系一定是挺好的了，但是却从来没听她透露过半个字，这一定是有鬼。

　　段梨被她盯得心虚：“我以为不会再遇见了没说的必要。”

　　黎清绥轻呵：“那现在有跟你最好的朋友说一说的必要了吗？”

　　都已经开了个头，段梨也觉得这件事没有什么不好跟黎清绥张口的了：“你知道徐周序吗？”

　　黎清绥皱眉：“是我能知道的人？”

　　“对，是和我们一届的。”段梨早就料到黎清绥不会有印象，但以那个问题为切入，给黎清绥简要地讲了下高中时她和徐周序那不为人知的过往。

　　讲完后，段梨的心情有点儿奇妙。
　　这些年来，她连这段回忆都很少去触及，现在居然还能主动给黎清绥谈及这段往事。

　　听完后，黎清绥久久没回声，手机屏幕对着的是车顶，段梨叫了她一声：“岁岁。”

　　“对不起，梨子。”黎清绥听起来情绪比刚刚低了些。

　　黎清绥对熟悉的人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嫌小名别扭，几乎没怎么这么叫过段梨。

　　段梨猜到她在为什么道歉。
　　她调侃道：“宝贝儿，你是给自己扒出了哪桩莫须有的错？”

　　黎清绥声音轻缓：“我虽然之前也知道，但还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听你说你以前的孤单也有我掺了一脚。就算不是我本意，因为是你，还是让我心里有点闷。”

　　“别想那么多。”段梨笑，她默了默，低声说道，“岁岁，其实那时候我偶尔还会庆幸我很孤独。”

　　这是段梨对于黎清绥最开始那个问题的回答。

　　她和徐周序本来是两道不可能相交的直线，即使同处一个平面，却来自不同方向，也向不同方向伸展。
　　因为她的孤独和可怜，因为徐周序一时兴起的心软怜悯，才有了交会的机会。

　　那个小小的交点，承载了段梨高中阶段很大部分的喜乐。

　　在段梨人生中最无助的那几年，徐周序像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石，突然落到她手里，替她驱散阴霾，也为她提供了一个暂时的荫蔽之所。
　　身处暗室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光明。

　　对于那颗宝石，段梨一直患得患失，捧得小心翼翼，她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将其占为己有。
　　所以在失去之后，段梨最先感到的是解脱——早知今日的解脱，一切终归要回归正轨的解脱。
　　她在这场虚幻般的美梦中沉浸了很久，已经足够了。

　　段梨接着说：“不过我也从来没想过和他会有以后。”

　　她自己清楚，她是个很摇摆不定又没安全感的人。

　　能得到黎清绥这个至交，几乎都是靠黎清绥，因为前期是黎清绥在向她奔来。
　　她前进一步，黎清绥会前进五十步。
　　黎清绥给她百分百的友爱和保障，所以段梨终于放心接受，也回馈给她自己全部的友爱。

　　段梨明白，在爱情上，她也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可是她都不敢冲着徐周序索取一点，怎么能妄想和他的以后。
　　患得患失的感觉她绝不会委屈自己一直品尝下去。

　　黎清绥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她显然已经整理好情绪：“宝贝儿，那种情况下会心动很正常，是个正常少女都会心动。”黎清绥看着段梨，目光坚定，“但现在，你有朋友也有阅历，没必要在这个突然诈尸的男的身上纠结下去。”

　　“你的以后，没那个男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一直都会在。”黎清绥说，换了副不满的语气，“而且你怎么还一副伏小做低的模样啊？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那男的能有多优秀，而且现在年纪还老大不小的。你一个风华正茂小美女，亏得长了一张冷傲的脸呢，那么贬低自己干什么。”

　　段梨在面对徐周序时心里的确是挺自卑的，她没明说，没想到黎清绥会听出来。

　　段梨对黎清绥的另类安慰很受用，她呼了口气，想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知道了，我以后一定自信。”

　　话音刚落，就听见黎清绥在那头惊呼：“我靠，这男的还是个演员呢？”

　　黎清绥的长相算是淡颜脸，和段梨不一样，她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淡雅文静，笑起来还要更显乖巧。

　　高中的时候尤甚，两人不熟的时候段梨也费解黎清绥一个清冷系学霸女神怎么看上得唐锦明。

　　后来熟了她才发现黎清绥那种恬静书卷气皮囊下藏了个怎么样的毒舌冷酷少女，私下里什么话都能说。

　　段梨才心说黎大记者到底是职业素养高，居然还想得到去百度，就听见黎清绥下一句已经到了：“段梨，你自卑个屁啊，他不就是帅一点的十八线糊逼吗？”

　　徐周序：安详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