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见梨》棐十

19、变化

　　段梨大脑依旧处于宕机状态，她木木地放下手，干笑了一声：“你怎么在这？”

　　“我毛巾忘记拿回去了。”徐周序出声解释，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段梨。

　　段梨现在极度讨厌浴室门口那盏大灯，自己的面上的尴尬和心虚似乎被照的一清二楚。

　　“那你先拿。”段梨很识相地给徐周序让出位置。

　　徐周序没动。

　　春夜里偶尔掀过一阵冷风，轻拍在身上，提醒着段梨她必须得尽快从这状况中脱离出去。

　　段梨打破两人间的沉寂，轻声问：“你不去拿吗？”

　　徐周序扬眉：“不是想着要先跟你打个招呼吗？”他的声音慢悠悠的，“我在思考用什么词合适。”

　　这语调像只毛茸茸却亮出来了的猫爪，看似温和无害，却让段梨心里有些发毛。

　　段梨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被徐周序的话挡了回去。

　　“好久不见，段梨？”

　　他咬着字音，是疑问的语气。

　　很明显的阴阳怪气。

　　段梨把话咽了回去。

　　或许是她这几天躲徐周序躲得有点太明显了吗？

　　但为今之计除了装傻似乎也没其他的了，段梨佯装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徐周序望进她眼睛里，仿佛要把她完全看透，眼底情绪翻涌，声音却很淡：“段梨，你这几天是不是在躲着我？”

　　装傻确实是下下策，段梨知道按徐周序的性子果然还是会跟她剖开了把话放到明面上来谈。

　　这种情形让她吐出一个“是”字的确是难为她。

　　段梨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好像被灌了把潮湿的沙子，结成大大小小的块，硌得她嗓子隐隐作痛。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这也相当于是默认。

　　如果是徐周序，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如果看得出来，他就应该知道自己并不打算继续和他再续这场迟到的同学情谊。

　　两人现在站的地方明明是被光源包裹着的明亮处，段梨却觉得面前仿佛有看不见的黑色藤蔓在她面前抽根发芽，筑立起一堵厚厚的墙，将她和徐周序隔在两端。

　　段梨透过那些狭小的缝隙静默地看着他，期望着他能如预想之中一般转身远去。

　　但事情并没如她的期待那样发展。

　　徐周序仿若并不在意段梨的默认，他唇角微扯：“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在你面前做错了什么？然后我就发现——”说到这，徐周序顿了顿，像是故意制造悬念，“我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你，段梨。”

　　他继续说：“于理，我是每月给你发工资的大老板；于情，我是你阔别多年的挚友。”徐周序压了压音量，“还是你法律层面的老公。现在这三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和你一个人熟，你也忍心不理他们？”

　　徐周序的眼神带着谴责，在这目光的洗礼下，段梨差点真觉得自己是什么没良心的冷漠批。

　　那点丧郁的心情被踢了大半，段梨瞪着眼，下意识否认：“我没——”不理你。

　　最后三个字被她咬碎在嘴里。

　　段梨有种预感，要是她会这么说，徐周序可能能举出这些天来自己忽视了他的具体例子。

　　两个字也够徐周序发散的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你没。那以后能不能别故意躲着我了，我的挚友？”

　　话说到这种程度，不，哪怕是没说到这种程度，段梨都拒绝不了：“好。”

　　得到了她的肯定答复，徐周序总算肯去拿他那落下的毛巾。

　　段梨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进了浴室，水汽早已散去，段梨打开花洒，热水很快带着蒸汽再度喷薄而出，盈满整间浴室。

　　温热的水兜头而下，将段梨混沌的思绪也一点点冲开。

　　她闭上眼，耳边只剩下水流的声音。

　　段梨无比清晰地认知到。

　　她在因徐周序在墙前驻足、没有转身离去而窃喜。
　　或者说是松了一口气。

　　*

　　第二天中午，段梨上午没课，在房间里赖到了饭点直接去了食堂。

　　三塘小学的教师食堂就是间小教室，里面放了四张四人座的旧方桌，老师们打好饭各吃各的。

　　段梨去得早，一个老师都没来，她都吃上饭了，刚下课的老师们才姗姗来迟。

　　因为昨晚那一茬，段梨对徐周序的身影有点格外关注。

　　他似乎正在听身边的一位女老师说话，因为身高差距的原因而微微欠身，脸上挂着浅笑。

　　那女老师应该是在问他东西，徐周序摇了摇头，笑着说了句什么。

　　段梨收回视线，专心吃饭。

　　半分钟后，侧边的位置被放了部手机。

　　段梨知道那是谁的。

　　她停下筷子，抬头打了声招呼：“徐老师。”

　　徐周序笑：“段老师，我能坐这吗？”

　　段梨也笑：“当然可以了。”

　　三塘小学的老师加上段梨和徐周序两个人总共也就十个，四张桌子的食堂盛下他们是绰绰有余了。但这也导致了一个段梨非常不想面对的结果，直到徐周序打完饭回来，也没有新老师坐到他们这张桌子上。

　　不过段梨发现和徐周序用一张桌子吃饭并没她想象中的尴尬。

　　反而让她不自觉地回忆起了高中两人时一起吃饭的日子。

　　今天的午饭有徐周序极其讨厌的蔬菜之一胡萝卜。

　　段梨瞥他一眼，看见他那饭盒里的确实有一大片的橙色。

　　徐周序正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吃时候的表情已经没有高中时那样厌恶。

　　段梨自己也夹了块，随口问他：“你现在可以吃这个了？”

　　徐周序咽下嘴里的菜，看她一眼，“不，还是不喜欢，我只是怕华校长他们对我印象不好。”

　　段梨对他这理由颇感意外。

　　徐周序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都不是那种特别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高中的时候两个人混熟了，徐周序曾对段梨在学校里碰面了不和他打招呼这件事有点耿耿于怀。

　　他一向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格。

　　在终于确定了段梨碰面时的确是故意无视他之后，徐周序当天中午就和段梨摊了牌。

　　就像昨晚在浴室前一样简单明了地质问她：“段梨，你今天上午是故意装作没看见我？”

　　段梨知道自己上午做得有点太明显，而这件事百分百是自己的错，先道了歉：“对不起。”

　　徐周序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她：“为什么？”

　　段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因为我们俩在学校里八竿子打不着，要是突然就认识了的话，在别人眼里可能会很奇怪。”段梨揪着衣角，“我也不想平白无故给你添什么麻烦。”

　　“你能给我添什么麻烦？”徐周序像是觉得她这话好笑，眉梢拧起，“你管别人怎么看做什么？”

　　段梨那几天刚好听说有人在背后议论她是仗着朋友关系插足唐锦明和黎清绥的绿茶婊，她不希望再因为和徐周序这个校园红人的关系让自己再吸引大家的目光了。

　　再说她也不希望自己这个好不容易获得的午休去处沦为公开的秘密。

　　段梨很羡慕徐周序这种不用在乎别人看法的心态。

　　在他这坦荡的态度衬托下，自己的思想像是处常年照不到阳光的灰暗角落。

　　“好像是我想的太多了。”段梨抱歉笑笑，“下次吧，下次再见面我一定和你打招呼。”

　　段梨单方面立下了这个承诺。

　　实现承诺的机会来得很快，就在当天下午。

　　段梨老远就看见和朋友们走在一起的徐周序，她轻吐了两口气，打起精神，做好了和徐周序打招呼的所有准备。

　　但是，在两人终于将要面对面的那刻，徐周序把脸错开了。

　　像是风尘仆仆的旅人翻山越岭后终于见到自己的目的地，却被两扇沉重石门挡住了前路。

　　段梨在门前顿步，那声还没出口的“徐周序”被堵在了嘴里。

　　徐周序好像生她的气了。

　　明白这一点，段梨有些无助地停在了原地。

　　她明天是不是不能再去那个教室了。

　　那她应该去哪？

　　段梨脑子乱成一团，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回了教室。

　　这节课间是个长课间，段梨回去后还有段时间才上课。

　　同桌见她回来，把两人共用的垃圾袋递给了她，让她先拿去丢掉。

　　段梨接过来，走向教室后门的垃圾桶，刚丢了垃圾就被叫了一声。

　　“同学！”

　　是道很耳熟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段梨惊讶转头，果然看见了在后门口站着的徐周序。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徐周序坦然点头：“帮个忙，同学。”

　　段梨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走了过去，干巴巴地问：“你要干嘛？”

　　徐周序递过来一本书：“麻烦你帮我把这本书拿给你们班的黄宇飞行吗？”

　　段梨点点头，想要接过来，手刚碰上书脊徐周序就又往她手里塞了把。

　　段梨的手指因为他的动作触到了书背后的纸条。

　　段梨想抽回书，却发现徐周序没松手。

　　身旁正好有人经过，那人过去后徐周序才痛快松手，收回手的同时飞快地小声说了句：“背后有便利贴。”

　　是段梨恰好能听清的的音量。

　　段梨的拿书的手心突然一阵潮热，那张纸条在手下的触感越发明显。

　　徐周序直起身子，全然是看陌生人的神色：“谢谢你了，同学。”

　　黄宇飞的位置就在段梨回座位的路上，她悄悄撕下便利贴，将书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心脏砰砰直跳，生怕被人发现。

　　回座位坐下后，她的同桌谢园凑过来同她八卦：“段梨，刚刚和你在后门说话的是那个徐周序吗？”

　　前后座的几个女生也是如此。

　　段梨简单给她们解释：“对，他让我帮忙给黄宇飞拿个东西。”

　　谢园叹了口气：“要是知道能和帅哥说话，早知道我就去倒垃圾了。”

　　“早知道我帮你们倒了。”前桌和谢园交好的女生接话。

　　几人说笑了几句，段梨直到上课才敢把手里的纸条偷偷拿出来铺平，借着课本的遮掩，段梨看见了便利贴上的内容——你以后不用跟我打招呼，我就委屈一下自己，和你做不见光的地下朋友。

　　下面缀了行小字，字体比上面要凌乱些：不是故意不理你。

　　*

　　段梨将回忆压下去，突然失去了和徐周序继续聊下去的动力。

　　如果不是遇见徐周序，段梨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忆起这些记忆，也不会发现这些记忆竟然在她心里依然根深蒂固。

　　她“哦”了一声，把自己夹的那块送进嘴里，没再说什么。

　　徐周序却没打算让这个话题就此截断：“你这就完了？”

　　段梨嘴里还有菜，不好出声，只好用眼神问他是什么意思。

　　徐周序看着她，又扒拉了块胡萝卜，漫不经心地说：“你现在应该再感叹一句吧。”

　　“感叹什么？”段梨咽下胡萝卜，看着他问道。

　　徐周序拖着调子，学段梨的语气：“徐周序，这么多年了，你好像都没什么变化。”

　　段梨笑了一声，垂头岔开他的话：“怎么会有人没变化的，大家应该都变了。”

　　徐周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听起来很认真：“我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