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迹》闻惟

24、24.流逝

　　日子风平浪静，两人去看奶奶的次数逐渐频繁。好在那次带她去兜风后，沈坞没再多愁善感。而是沉下心来，好生陪奶奶最后一段旅程。
　　医院内，走廊尽头一览无余。消毒水味道霎时弥漫到空气中，一切照常无异。

　　沈坞则是在主任办公室内听着奶奶的病情。
　　“这下你要多注意你奶奶的状况。”主治医师沉吟好一会，叹息道：“好好陪完你奶奶最后一段时间。”

　　按医生的话来说，奶奶明明是有机会做手术痊愈的，可亏在发现病情晚，就算治好了阿尔茨海默症，但脑瘤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去除。

　　对于巨大数额，沈坞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就付款，现如今他们的经济状况还不太窘迫，对于这点救命钱，还真不在话下。
　　可坏就坏在，奶奶已经到了……脑癌晚期。

　　“我知道了。”沈坞应声点头。
　　措不及防的病危通知书让沈坞还没来得及接受，话从医生口中说出，竟有了一语道破梦中人的意思。

　　出院时，徐雁山一家人就在她面前，在推着对此一无所知的林音福时，沈坞恢复了一往的沉静。

　　见到徐雁山时，沈坞僵硬的笑了笑。

　　“徐雁山。”沈坞语气平淡：“我们走吧！带奶奶兜兜风，还有岳父，岳母，你们要去么？”

　　几人迟疑不定，见沈坞神情波澜不惊，或许是为了让沈坞更好放松心情。便同意了她的诉求。
　　他们所说的兜风，是在车窗外望风景。

　　奶奶年老体弱，保不齐吹风过后会引发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况且沈坞也无心观览风景，便索性提出了这个要求。
　　窗外风景渐渐飘远，便如时间流逝。

　　“沈坞。”徐雁山忽然开口。
　　“嗯？”沈坞笑容可掬：“怎么了？”

　　“什么时候……”徐雁山顿了半响，在望向前方时，他转着方向盘转个弯，突然开口：“打算找个工作？”
　　“啊？”沈坞讶然。

　　“你这说的什么话！”秦月蓉问：“是要替坞坞做决定么？”

　　沈坞一听徐雁山要被训斥，不禁立马为他辩解：
　　“他……是为我好……”

　　“算了。”徐雁山叹气：“我只是担心，你会沉浸在伤心情绪中，所以，我想让你分神做事，好不那么情绪激动。”

　　徐雁山说的对，她的确不宜伤心过久。本来就带病的她，要是一味将心思投到奶奶身上，万一老人家突然离世，那她肯定无法接受残酷事实。
　　怕她行糊涂事。

　　“雁山说的对。”徐宇提议：“不过，我还是建议把这事往后推，你不是想看你奶奶吗？”
　　接着，话锋一转：“你可以随时来看。”

　　“是么——”沈坞豁然开朗。
　　再次看向林音福时，她正望着车前方发呆，出奇的安静。

　　她究竟在想谁呢！可能是涉世未深的沈坞吧！也有可能，是无法逆转的时间。

　　那天，阴天。
　　萧索的风，吹得格外凛冽。

　　-

　　回家后，徐雁山就静静守在门口，沈坞只见他倚靠大门，双眸盯着她不放，一瞬间，沈坞不禁被他这副样子惊诧。

　　“不进门么？”沈坞说。她能够感受到，徐雁山不高兴。
　　“进。”徐雁山淡然一笑，回头瞥了她一眼，先她一步进了门。
　　他……到底……是怎么了？沈坞疑惑不解的跟上前去，不知不觉的就跟到卧室。

　　在把奶奶送到岳父岳母家照看时，他的脸色倏然冷若冰霜。但沈坞一向不是能捉摸情绪的人，因此对于徐雁山的怒气，她只是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以前都是他哄，那时的甜言蜜语尽是灌输在她耳边，就连睡觉前都会绞尽脑汁的对她说，可现在……
　　也要她说甜言蜜语？

　　徐雁山正坐在电脑前，在回头斜晲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沈坞时，他不禁懊恼，说话时也不自觉拖腔带调：
　　“不哄我么？”话落，男人便同泄了气的软气球。

　　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沈坞嘴唇翕动，不禁意间，女人脚步微挪，与他更加接近。还没等徐雁山缓过神来，沈坞忽然凑近他身前——
　　俯身，低头含住了男人的唇。

　　徐雁山始料未及的，眼睁睁的接受这么一个温柔吻。女人吻技生疏，在徐雁山双腿瘫在桌前时，沈坞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
　　乌发香味扑朔迷离，徐雁山只觉得内心潮浪波涛汹涌，他以前哄她……都是一个吻解决的？

　　在吻到呼吸急促时，女人松开了他的唇。

　　“徐雁山。”沈坞一本正经道：“以前，你都是这么哄我的。”
　　“啊？”唇旁还残留她的温度。

　　“你以前哄我时，说着如甜枣的话，然后——”沈坞拧着眉想，道：“就一直抱着我，有时候见我难过，就会吻我，窒息了都不带放开的，还说……”

　　他说：“还难过么？难过就继续亲。”
　　一个吻就解决的事。

　　“打住！”徐雁山还真没什么印象，可能就想单纯占她的便宜，没想到却被沈坞反其道而行之。

　　“嗯？”沈坞踌躇说：“那……你好点了么？”
　　“不好。”徐雁山心直口快。

　　“……”
　　“那……”沈坞问：“你怎么了？怎么兴致都不太好，在我一直看奶奶时，你就这样了，莫不是……”

　　“吃醋了”三字还没说出来，徐雁山忽然正经道：
　　“沈坞。”

　　“嗯？”沈坞应他。
　　“答应我。”徐雁山语重心长道：“以后有什么事，都别瞒着我，好么？”

　　例如奶奶这件事，还有背着他带着爸妈去带奶奶看医生这事……

　　见沈坞不答。徐雁山再说：
　　“求你，好么？”

　　半响。沈坞仍旧坐在他身上，本想着坐舒服了，想离开时——
　　却被徐雁山的手劲摁着不肯松手。

　　“好。”沈坞回应。
　　一诺千金，说了就不许反悔。

　　徐雁山一双眸盯着她看，而这双眸一直逮着她不放她，就会想与他缠绵生生世世。
　　“我答应你。”沈坞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胆怯道：“那你……可不可以不生气了？”

　　半响。徐雁山应声颔首：“好。”
　　只要不瞒我，什么都可以。

　　-

　　翌日，沈坞与徐雁山一同提着行李，来到了岳父母家门口。
　　徐雁山从兜内掏出钥匙，经过噼里啪啦一顿折腾，开了门。

　　沈坞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喊：“奶奶……”
　　没有回音。

　　“妈？”徐雁山试探着喊：“爸？”
　　依旧没有回音。

　　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喊，都没有回音？
　　沈坞心里闪过一丝不妙，心里的忧愁嗖的一下窜到嗓子眼。可她又没办法遏制不好的预感蔓延。

　　沈坞在一旁垂头丧气，徐雁山不免也感受到她强烈的情绪波动。因此，他不由得开口安慰：“没事的，也许他们去带奶奶兜风了呢……”

　　话音越落越小，说出来，就连徐雁山自身也难以置信。
　　“你说得对……”沈坞大口呼吸，好以此来恢复镇定，可惜于事无补。

　　一旦怀疑的种子播下去，就不可能被湮灭。沈坞深知这个道理，可她能做的，就是麻痹自己，不断给自己洗脑。

　　还没等徐雁山回应，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徐雁山听了听，是沈坞的手机铃声。沈坞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便从兜内掏出手机，接了来电。

　　“阿坞啊……”电话内，秦月蓉是哽咽的。
　　“怎么了，妈，你别哭啊！”徐雁山急促道：“有什么事我们都能解决……”

　　话未说完，秦月蓉的电话就被徐宇拿了过去。沈坞的心如在寒窖般冰冷，同时，她的内心也在呐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坞，节哀。”
　　话刚说完。

　　沈坞置若罔闻，仍旧固执的问：“节哀……是你说的那种意思么？”

　　“对，你奶奶她……”说到这，徐宇顿了半响，道：“死在了手术台上。”
　　徐雁山转而将目光看向她。

　　沈坞手一抖，握着的电话差点滑落。心里就忽然绞痛了起来。
　　如同一把刀，捅进了她的心脏。

　　“喂，沈坞……”秦月蓉忽然夺过电话，一直喊：“喂，沈……”
　　“妈。”这时，徐雁山开口：“我带她去医院，发个医院地址给我。”

　　“哦，好，好……”秦月蓉点头。

　　在挂完电话，沈坞仍在神游，徐雁山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的，一遍又一遍的喊：
　　“沈坞？”没回应。

　　“沈坞——”
　　“……”

　　徐雁山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这会，沈坞忽然回过神，反手握紧他的手，并且情绪激动道：“走，徐雁山。”

　　徐雁山盯着她，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眼角划过的一滴泪。

　　“我们去医院。”她说。
　　与此同时，医院的主治医师向他们浅浅鞠躬，“抱歉，请节哀，我们尽力了，不过，你们可以去看病人最后一眼……”
　　“好……”秦月蓉神志恹恹，心说也不知道沈坞何时到。

　　今天下了场滂沱大雨，刮雨器不断摇晃，徐雁山专心开车，一刻也不敢懈怠。沈坞则是如坐针毡的坐在车内，一直紧紧掐进指甲缝内。

　　医院内暮气沉沉，在踏入房间去看死者时，空气瞬间凝滞了好几秒。还没等秦月蓉缓过气来，沈坞一路大跑，在跑到房间门口时，她急忙刹住了脚步。
　　一眼就望到脸色苍白的林音福。

　　奶奶面色褶皱不减，甚至更深，如死人般，奶奶亦是如此。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徐雁山还没来得及喘气——
　　身旁便传来了小小的抽噎声。

　　“呜——”
　　沈坞急忙走到林音福面前，用哭红的眼睛，盯着她看。

　　奶奶走了。
　　没通知她，她是在雨天离世。死时，病人似乎很祥和。

　　徐雁山则是站在门前，盯着哭得撕心裂肺的沈坞。在医生拿着要签的一系列后事给他时，徐雁山说：
　　“那是我老婆，她奶奶去世了，抱歉，这样不会……”

　　“不会，还请签一下名字，看下相关事项，如果没有异议的话，那就将死者火化……”

　　沈坞像是没听见周围的喧嚣声。她只知道，那间被拆迁的房子不复存在，她与奶奶的一系列回忆也终会化为泡影，消失殆尽。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又少了一个。
　　仿若又回到奶奶笨拙的给她写回信那天。

　　落款是——
　　奶奶最爱的孙女。

　　可是，奶奶不在了啊。
　　爱她的人又少了一个。

　　在盖上白布后，沈坞仍旧没回过神。徐雁山在完成相关事项后，急忙来到她身边，却见——
　　沈坞窝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徐雁山，你知道么？”沈坞委屈诉苦：“我没奶奶了……”

　　徐雁山无言，只是眼睁睁的目睹这一切，目睹死者的远去。这时，他想说的话纷纷都堵在了嘴边，说不出来。
　　沈坞哭得不停歇，徐雁山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沈坞仰头哭泣，却昏厥过去。

　　徐雁山一把扶住她的肩膀。
　　房内满是酒精消毒的味道，却是沉重不堪。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要实在说出来的话——
　　“沈坞，奶奶她很好，她在另一个世界看你，你能不能……少难过点？”

　　不然，奶奶也会难过的。

　　-
　　沈坞醒后，仍旧萎靡。
　　“去找个地方，好好安葬奶奶吧！”病房内，徐雁山迟疑半响，谨小慎微道。

　　沈坞面色苍白，活脱脱像个病美人般，一碰就碎。她呆滞了好一会，见徐雁山目光在她身上，一刻也不肯移动。

　　“好。”沈坞点头。
　　-
　　穷乡僻壤，却是沈坞生平怀念奶奶的地方。

　　在这附近买了处墓地后，他们将奶奶的骨灰安葬在了此处。山高水远，好在清静，没人打扰。

　　“奶奶，再见。”沈坞抿着唇，仍旧控制不住泪水溢出。
　　徐雁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就望着她。

　　“那天早上。”　秦月蓉坦然如砥，解释道：“你奶奶忽然大吵大闹，一直喊着她不舒服，当时，我们立刻在第一时间拨打了120，将你奶奶送进了救护车内急救，可惜事与愿违，人离去了……”

　　几人缄默不言。
　　“可怜你奶奶，经常在梦中，喊你的名字……”

　　秦月蓉刚说完这话，立马顿住，转头看向沈坞。
　　沈坞眼神空洞呆板，她只是目视前方。

　　忽然——
　　她想到了这个场景。

　　奶奶手里紧握拨浪鼓，躺在床上休憩时，做梦时，嘴里一直念叨着她的小字：
　　“阿坞啊！阿坞……”

　　奶奶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