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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3 章 ...


  •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准备上路时,钟宁的出现让所有人都看呆了,米白细条纹衬衫,深咖色西式长裤,外面一件翻领卡其色长风衣,两侧的头发松松在脑后束起,清爽干练中又透着温婉。温牧扬跟李立仁介绍说“这是我秘书钟小姐。”钟宁大大方方上前跟李立仁握手,李立仁握住钟宁的手不放,嘘寒问暖密斯钟从哪里来,温牧扬面无表情把李立仁推回自己车上。顾三姐走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左看右看,然后狠狠拍了几下赵老二肩膀说:“我就说钟姑娘不是一般人,我没说错吧!”赵老二憨笑挠头,说“不是钟姑娘,是钟小姐”。钟宁走过来摇摇顾三姐的胳膊笑笑,跟温牧扬一起上了他的车。
      一路往南走逃难的人就越来越多,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组建成立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11月1日在长沙开学,其他许多学校也都陆续迁往四川、湖南等内地城市。田野上经常看到成群结队的学生背着沉重的书箧在行走,有男生也有女生,他们形容消瘦,双脚踩在泥泞里,眼睛却发着光。温牧扬随身带了一架德国徕卡相机,一路把这些都拍了下来,感叹说“有这样的年轻人,中国一定不会亡的。”
      钟宁偶尔会提示一下温牧扬该怎么调焦,用什么景别更好。钟宁第一次这么说时,温牧扬用探究的眼光看了看钟宁,在那个时代,会摄影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但这个女孩似乎又做什么都不会让他奇怪,温牧扬索性把相机递给钟宁让她去拍。下车休息时,钟宁帮好奇的众人都拍了照片。刘副官才19岁,其实还是个刚长大的孩子,他高兴的说等照片洗出来要给他娘寄回去。
      车行至岳阳一个渡口,桥被日本人炸断了,有人撑船往返摆渡。不大的船一次最多能容五、六人,前行的人群被堵在这里,学生们都放下书箧休息等待,渡头一时人声喧哗,热闹非凡。司机去找路,温牧扬让众人也都下车来休息,吃点干粮。刘副官在河滩上等待的人群中发现了他中学同学,包括女生在内,几个人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世运治乱,华年盛衰,流离迁徙中故人相逢,这样的一幕幕众人见得多都不奇怪,用欣慰的眼光看着他们,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南方十月小阳春,即使冬天田野里也有绿意。一群年轻人啃干饼子喝凉水,嬉笑打闹仿佛学校放假春游野餐一般。刘副官走回到温牧扬他们席地而坐的地方,有些腼腆的问能不能拿几个罐头去给他的女同学。钟宁看一眼温牧扬,温牧扬轻扬下巴朝汽车的方向一努嘴,钟宁顿时会意,带着刘副官去车上把所有的罐头、吃食都拿下来让他去分给同学。刘副官欢天喜地的去了,钟宁坐回刚才的地方,温牧扬低声说“我说过,除了军中的事情,其他你都可以拿主意,这样的小事情不要问我。”钟宁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一起看着刘副官走过去,同学们开心地欢呼大叫,不禁又相视一笑。
      太阳晒在人身上暖呼呼的,温牧扬微闭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好时光。突然,他的表情变得凝重,睁开眼睛看了看天空后,拔出手枪朝空中开枪示警,同时向河滩上的人群大喊“隐蔽”。随行的众人也反应过来,跑向河滩驱散学生。李立仁听到枪声第一时间就向树林跑去。学生们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四处张望观察。几秒钟后两架日本飞机出现在空中,机关枪哒哒哒朝下扫射,人群尖叫着散开,不少人首先想的是要把书箧背起来,因此行动迟缓被子弹打中,血花四溅。温牧扬抓着钟宁的手朝附近的树林跑去,看到一片略微凹下去的土坡,温牧扬把钟宁推进去,自己趴在外面。钟宁心头一热,看着近在咫尺的温牧扬,发现他的右眼下方有颗小小的泪痣,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两人互相看着没有说话,急促的呼吸渐渐融到了一起。
      几分钟后日本飞机就飞走了,温牧扬和钟宁走出树林。刚才欢乐的河滩已经成为人间修罗场。尸横遍野,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鲜血把河水都染红了。顾三姐、陈老二等人也从隐蔽的树林里走出来,奔向河滩去寻找刘副官。罐头滚落一地,刘副官前胸一个伤口汩汩冒着鲜血,顾三姐手忙脚乱想要帮他止血却无计可施。看到温牧扬和钟宁走过来,刘副官抽搐着说出几个字“…照…片,我…娘……”钟宁含泪点头。片刻后刘副官停止了抽动,顾三姐轻轻合上他的眼睛。
      温牧扬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一言不发扭头就走。李立仁跟在温牧扬身后说“还好你反应快,否则今天就悬了。”温牧扬拔出枪来朝天空一顿猛扣扳机,李立仁吓了一跳。温牧扬说:“如果不是蒋某人首鼠两端,一直等国联的干涉,怎么会让日本人长驱直入,溃败至此。”李立仁看了看四周,截住温牧扬的话:“老弟老弟,话可不能乱说。”温牧扬冷笑着说:“老子怕个屁!”钟宁走回车上去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物品来救助伤患,经过温、李二人身边时听到这番话,默默看了温牧扬一眼,没说什么走了过去。
      死去的人不必再遭受颠沛流离之苦,活着的人还得继续上路。过了渡口后有士兵将温牧扬请到了当地驻军司令部。驻扎此地的二十九军长陶祝平是温牧扬伯父温定远的黄埔同学,见到温牧扬后,陶师长笑眯眯地对温牧扬说:“你伯父给我打了电话,我知道你一个师都没了,没关系,你把剩下的人拢一拢,再回桂去征兵,番号、给养我给你申请,弄个独立师小意思。”
      温牧扬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说道:“谢谢陶伯父好意,当兵吃粮拿饷卖命,整编了后我们这些杂牌军然后继续当炮灰吗?沪上这一仗打得我心灰意冷,部队打散了就打散了吧,小侄宁愿回桂城去当个无官无职的流氓头子。”
      陶祝平一愣,以为温牧扬年轻气盛不愿屈居人下,连忙说:“我跟你伯父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在我这里除了我没人能管你,我肯定也将你当自己子侄一样看待。”
      温牧扬依然坚辞,陶祝平无奈,只好留温牧扬暂住一晚,等他给温定远打电话,让他们伯侄当面说清楚他才算不负所托。晚上温定远打电话过来,劈头就问温牧扬,“听说你要回桂城去当流氓头子?”“是!”温牧扬就回答了一个字。电话那头温定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祖父从小跟你说温家当年的荣耀,没错,温家当年是雄霸一方,但现在时代不同了,军阀割据那一套早就行不通了,你先给我好好在陶伯父哪里待着,一切我自然会替你打理好,将来少将肯定少不了你的。”
      温牧扬硬邦邦地说道:“不用,要挣那几颗将星我自己就办得到。”电话那头温定远吼到:“不接受改编部队取消番号,你以后就是老百姓一个,还说什么凭自己挣将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您等着看吧!”说完温牧扬就挂上了电话。
      几日后一行人到桂城时已是深夜。桂城四处皆山,远处是浓黑山的剪影,近处是影影绰绰山的影子,平坦的地方一盏昏黄的街灯照着。狭小的空间,山是布景,街灯是追光,更显得世界似舞台,人生如戏,钟宁一时间有点恍惚。
      李立仁家在此,他把温牧扬送入预定好的陶然公寓,自己回了家。因为战火蔓延,大量人涌入后方,桂城的旅馆、公寓都十分紧俏。公寓中有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温牧扬、钟宁和三姐两口子住这里,其他人住同层的其他房间里,勉强安排下了。也许是几个月来第一次能睡个安稳觉,进到公寓后不久大家就各自睡下,四下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钟宁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火光冲天。惊醒后她打开门走到阳台,俯在栏杆上朝下看。空空的街道一个夜行人也没有,倒是几条野狗摇晃着尾巴很精神的走过。桂城的空气里满是草木的味道,哪怕到了阴历十月底,若有若无还能闻着桂花的味道。
      温牧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说“睡不着吗。”
      钟宁侧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勉强笑笑,“前几日在大街上、桥底下闭着眼睛就能睡着,现在踏实下来反而认床睡不着了。”
      温牧扬:“在想什么?”
      钟宁:“不知道日本人现在打到哪儿了,我们现在算是逃到了大后方,然后呢,还能往哪儿逃?
      温牧扬没有直接回答钟宁的话,而是问她:“如果不打仗,这个时候你会做什么?”
      钟宁:“快要期末考试了肯定得温书,有个卖赤豆糖粥的小贩每天晚上9点多会经过我们宿舍,嬷嬷锁了门不让我们出去,我们就放一个篮子下去把糖粥吊上来,吃了宵夜继续温书。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还要准备圣诞游艺会的筹款演出,上午是圣诞礼拜,下午有戏剧演出、舞会。圣诞节过完、期末考试完了就放假等着过年,那就更热闹了……”钟宁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变得柔和,声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般。
      温牧扬注视着钟宁,像对她也像对自己说:“会的,这一切都会回来,我要让一切都回到本来的样子。”
      钟宁回过神来,看着温牧扬问他,“你呢,你为什么也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温牧扬摇了摇头,“一到这里就收到了我伯父的电报,我被解除军职,从现在起是一介布衣……”
      钟宁不等温牧扬说完,截住他的话头“所以你在想着怎么开始你亡命徒的计划,反正睡不着,我不介意聊聊。”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走回小书房,温牧扬把温家的来历以及桂城黑白两道的情况大致跟钟宁说了,他要在几年的时间里,吞并□□大刀帮,壮大自己的武装力量,再在政坛掀起风云。两人讲着讲着不觉天已发白,外面隐约传来市声。温牧扬把桌上东西一推,说“走,早餐店应该开门了,带你吃米粉去。”
      12月初的桂城潮湿清冷,说话都能呵出白雾,骤然从温暖的公寓走进街边大敞着的小店,钟宁坐下来抖成一团。米粉店老板是一对饱经沧桑的老夫妻,大概是看多了衰败破落、悲惨呼号,突然看到这么一对明朗又和美的年轻人,老夫妻眼里都是笑。也还是没有什么多话,老板把米粉端上桌后,招呼说“佐料在那边,还要加什么叫我。”钟宁本欲站起来自己去调料,温牧扬已经把两碗米粉都端起来了,说“你有什么不吃的吗?”钟宁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不要香菜,一点点辣椒。”老板听到这话,接茬说“小姑娘,吃点辣椒就不冷喽!”。桂城的米粉是干拌的,温牧扬把调好料的米粉放回桌上,再去跟老板单要了一碗热的汤端给钟宁,说“快吃吧!”两人目光相接,相视一笑,头碰头的吃了起来。喝下热汤,钟宁觉得浑身都暖暖的。吃完回到公寓,众人都还未起来。
      赵二这个人虽然看着没什么话,事事都顺着顾三姐,其实他才是真正有主意的那个。眼看钟宁这么快就接近了温牧扬,身为温牧扬的心腹和近侍,他必须摸清钟宁的身份保证温牧扬的安全。人是顾三姐欢欢喜喜开口留下来的,他知道老婆的脾气,肯定不能跟她讨论钟宁是否是可靠,于是支开顾三姐,单独去见温牧扬。在小书房里,赵二对温牧扬说:“少将军,金库那事儿现在没听到任何风声,应该是妥了,但半道上冒出来个钟小姐,我总有点不踏实,不知道她什么来历,是不是跟那事儿有关系,要不要派人去打听一下?”
      温牧扬说:“不用,我只让她打理家中的事情,军中的事情绝不让她沾手,” 停了一下又自信满满地说道:“即使她起先是别人派来的人,若在我身边久了也必能为我所用,要是我连这点都做不到还闯什么。”赵二点头称是,他知道温牧扬脾气不再说什么,这些年来他目睹温牧扬的魄力和能力,相信温牧扬说的不是大话,对钟宁他感觉也无不妥,说这些只是尽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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